鸦雀无声的审讯室让人仿佛置身海底。穿着漆黑西装的宝生丽子沉默不语地坐在椅子上,她双肘顶在审讯室正中央的钢桌上,朝眼前的中年男性看去。

男人的名字叫中田雄一郎。身穿白色衬衫与休闲裤的他,吊儿郎当地坐在丽子的对面。他用指尖摆弄着刘海,像极了那种令人不爽的街区混混。

——真是的,估计这个男人看我是个女人,所以轻视我。

隐约有所察觉的丽子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乱来,而是低声对男人询问道:

“那么中田先生,你和下入佐胜被害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就更不知道萨摩切子之罐究竟去哪了是吧?”

“嗯,那是当然的,刑警小姐,”中田调整好自己的坐姿,这人经营了一家古董店,此时的他宛如估价一般朝丽子望去,“我并没有将刀刺入下入佐的体内,更没有抢走那个价值不菲的罐子。我完全是被冤枉的。为什么非要把我当成嫌疑人一样带进这个审讯室里呢?真是太令人费解了。”

“不不不,没有把您当作嫌疑人对待哦。”

——其实一直是将他当作嫌疑人对待。怎么说呢,嗯,谨慎地讲,应该是“最重要的嫌疑人”。

丽子微笑着挥动着双手,重新凝视起眼前的这个嫌疑人。

“话说中田先生,已经去世的下入佐是不是对身为古董商的你十分信任,而且偶尔还会从你手上高价购买东西?”

“嗯,正如你所说。下入佐先生对我家的古董店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顾客。这样重要的客人,我又怎么会将他杀死呢?刑警小姐,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原来如此,您说得对。顺带提一下,听说被抢走的罐子是下入佐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这必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吧?身为专家的你会怎样看待这个罐子呢?”

“没错,那件东西最低估价也不可能低于一百五十万。如果能出手的话,交易金额很有可能翻上一倍——啊,不对……”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些话。中田突然闭上了嘴,脸上露出了拘谨的笑容:“总之,那是一件极其稀有的珍品,有无数人想要得到这件宝物。”

“所以,这其中也包含你,对吧?”丽子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询问道。

“我、我是个例外,我怎么会有这种打算……”古董商的视线飘忽不定,眼睛四处打转。

接下来就是决胜的关键。如此推断的丽子紧接着射出第二支箭。

“中田先生,你应该也想得到那个萨摩切子之罐吧?于是你跟下入佐提议,用合适的价位把东西转让给你。然而下入佐并没有将罐子出手的打算。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你的提议——我说得没错吧?”

“谁、谁把这种事……我、我记得自己从没有说过这种……”

不、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没用了。只要加以调查,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这些——正当丽子准备说出这句刑警味十足的台词时……

突然,她的身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一双惹人怜爱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钢桌并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是发出了笨重的声音。

一个声音瞬间响彻整个审讯室。从某处传来了一个听上去很软弱且不太可靠的女性声音:“不、不要撒谎了!你早就暴露了!”

发出如此尖细声音的人,当然不是丽子,而是站在她身旁的后辈——刑警若宫爱里。在她天真度满分、压迫力为零、词汇水平在平均值之下的怒吼声中,这个中年嫌疑人只产生了微弱的反应。反倒是身为前辈的丽子,被吓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爱里,你搞什么啊!还突然说出“早就暴露了”这样的话,不要搞得跟昭和时期的刑侦剧一样好吗?

扶正倾斜的眼镜后,丽子重新坐回椅子上。穿着一身保守的灰色西装的若宫刑警,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兴奋,又或者是因为羞耻心作怪,她的脸颊变得通红,不断喘着粗气。面对这样一个后辈,丽子只能摆出一副可靠的前辈姿态,冲她举起一只手。

“那个,爱里……不,若宫警官,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你要冷静冷静……”丽子如此说道,安抚完这个后辈的情绪,便再次转身面对嫌疑人,“考虑得如何,中田先生?现在愿意和我们说实话了吗?”

“你在想什么呢,刑警小姐!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愿意回答你这些内容。”

丽子对此非常理解——这人说的也对。对于这种即将落网的真凶,她能感受到他们企图再挣扎一下的想法。接下来,丽子决定追问下去:“您认识喜好古董的竹泽庄三吗?”

“嗯,当然了。他可是我店里的常客。竹泽先生怎么了?”

“他可在我们面前作证了。他说在案发前几日,你与下入佐围绕着萨摩切子之罐,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所以说你还想继续装傻吗?中田雄一郎先生!”

“没、没错。你可不要骗我们,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

若宫刑警一边瞪着嫌疑人,一边拼命为前辈提出的问题助威。但是说老实话,她的这种助威只会起反作用。丽子不禁叹了口气。

——还说什么事情没那么简单,爱里啊,你明明如此年轻,说出来的话也太老气横秋了吧!

实际上,被逼到绝境的中田听完她的话便开始发抖,他松弛的脸上还露出了用来掩饰尴尬的笑容。中田之所以会这样,多半是因为若宫这个新人警察做出的无用奋斗,让嫌疑人的内心得到了一定的缓和。但这种效果依旧无法让犯罪嫌疑人说出有用的口供。

丽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背对嫌疑人,将处于亢奋中的后辈带到了墙角。

“若宫,目前这个事件尚未明了。”

“又是这样,”若宫刑警将双臂叉在胸前,小声说道,“前辈,那个嫌疑人看咱们是女性,所以在小瞧咱们啊。”

“嗯,或许是这样吧。”

——不过,被看不起的人主要是你才对吧。爱里,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吧!

丽子瞥了一眼若宫刑警,只见她双手继续交叉着,脸颊也变得鼓鼓囊囊。她的这副表情就像是学习过于认真,以至于让班级里那些不认真学习的男生都心生厌恶的学习委员。可这里并不是学校的教室,而是国立署的审讯室。也正因为如此,丽子在某个瞬间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系着红色领带,全身被白色西装包裹着的男人出现了。他花里胡哨的穿搭风格,在其他警察局压根就见不到。

“啊、风祭警部……”

丽子呼喊起上司的名字,为什么他那张五官端正的脸上会露出那种毫无意义的憨笑?他径直走到丽子身边:“呀,宝生君,还算顺利吗?”同时右手毫无顾忌地拍打着她的肩膀。这种行为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话说回来,刚才我在走廊另一头都听到声响了,应该是你大发雷霆的动静吧。要我说,你还是威慑力不够。”

“什么?警部,那个声音……”那个声音不是我发出的,而是她!

丽子默默指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后辈,借此更正风祭警部的错误。被风祭警部这么一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若宫刑警立刻看向别处,还做出整理刘海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哑口无言的丽子不禁冲她瞪大眼睛——爱里,你在装什么傻啊!这可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啊!

因愤怒而颤抖的丽子先后朝上司和后辈看了一眼。风祭警部没有理会这件事,而是坐到丽子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随后铿锵有力地说道:

“算了,接下来由我来询问吧。审讯的秘诀也让我来亲手向你们展示。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学习,最好能偷学到我的这门技术,这可是上等技术。我还因此被人们称为本厅搜查一课的‘审讯室的魔术师’呢。”

——警部还是老样子,喜欢吹嘘自己。他有值得被偷学的技术吗?话说回来,刚才大喊大叫的人绝对不是我而是爱里!

丽子在心里絮叨着自己的不满,风祭警部则开始窥视起嫌疑人的面孔。随后用叙述故事般的低沉声音进行审问:“中田雄一郎先生,差不多也该认罪了吧?案发当晚你来到下入佐家,在藏有古董的仓库里,用刀将下入佐胜杀害。你偷走了价值连城的罐子后便从案发现场逃走了——我说得没错吧?”

“你肯定说错了。为什么你们这些警察都在怀疑我呢?想要将这个宝贝罐子占为己有的古董爱好者,光这附近就起码有五万人以上。”

“我知道,的确,被抢走的罐子可是萨摩切子中的极品。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其实在我家里,有一个比这个被盗走的罐子更大的萨摩切子的碟子。老实跟你讲,那可是大多数市民无法弄到手的东西。”

这绝非说大话——补充一句,这个非常自大的风祭警部确实不属于他口中的“大多数市民”。他作为中坚汽车制造商风祭汽车创始人的儿子,同时还拥有在职警部这一层官衔,可以说是极为特殊的市民。

中田将警部的这些话全当作了耳旁风,立刻不耐烦地开口道:

“所以说,为什么非要将我当成犯人一样对待呢?我不理解你们这样做的意义。难不成已经死掉的下入佐,在临死之际留下了什么遗言?比如说‘凶手是中田……’这样的话?”

目中无人的中年嫌疑人毫无顾忌地断言道,审讯室瞬间沉寂了下来。

见到刑警不自然的反应,中田变得有些胆怯,他颤抖着嘴唇说道:

“怎、怎么一回事,刑警先生?难、难不成真的有……”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场景经常出现在电视剧还有小说里,在现实世界中其实很难出现,因为受害者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没错,巧了嘛。”——风祭警部则因为能在这么好的时机里成功说出这句台词而无比开心。随后他又继续窥视起嫌疑人的眼睛。

“下入佐的遗体倒在仓库的地板上。他的旁边,留下了用血书写的文字——正是‘中田’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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