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绝地反击

“图尔……”玛丽亚轻声唤道。她很难说出话来。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就像有刀在割她的内脏。她甚至不确定她想说什么给他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费这个劲。他的耳朵几乎没动过一下。

“他已经完蛋了，姑娘。”梅西耶士兵抓住她的头发，扯起她的头，用刀指着她的喉咙，“你们都完蛋了。”

玛丽亚凝视着行刑者的面具。她惊讶地发现，逼近的刀并没有让她更加不安。就像她已经飘浮在天花板上，看着某个其他女孩的瘫软身体，而不是她自己的。

她已经远离了自己的死亡。

无所谓了。其他人都死了。母亲、莫斯、马赫福兹医生、奥乔、范和斯托克，还有斯迪克。她认识的所有人，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淹没之城里认识的人，都死了。很快图尔也会死掉。他哆嗦着，几乎是在求死。

玛丽亚看着另一名梅西耶士兵举起枪要杀图尔。远远地，玛丽亚感到自己的头被猛地扯起来，喉咙露出来。

她已经努力过了，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在陌生城市中一个狭窄、昏暗的房子里，要被割断喉咙，像一只羊一样被屠宰。

她已经花了很长时间逃跑、躲藏，藏在丛林中生存下来，而其他弃儿则像苍蝇一样死在淹没之城里。神军砍掉了她的手，还哈哈大笑，把她的残肢在她面前挥舞，嘲笑她。她只是另一个看起来不对、说话不对、行为不对的弃儿罢了，不过是一块待宰的肉。

这个情景又上演了。

不。

突然间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凝视着士兵，看清了他，看着他的刀子向她的喉咙落下。而她只是躺在那里，要接受致命的一击。怒火充斥了玛丽亚的身体。

我不是肉。

她捏紧了拳头，扭动，转动，像奥乔训练她的那样。可怜的奥乔已死，但是她仍然拥有他赠予她的这个礼物。扭动，转动。她的假手有了反应。

咻。

图尔惊讶地看着从玛丽亚的假手腕中弹出的刀片，那是暗黑色的尖刺，是她自己的钩爪。

她把刀片猛地插进士兵的喉咙里。

士兵痛苦地哽咽挣扎着。他试图反击，但他已经要死了。玛丽亚抽回手。亮红色的鲜血从士兵的颈动脉喷出。她又一次插进了刀片，士兵摇晃着，被自己的鲜血呛到，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那把刀。

即使图尔被驯服的身体在看到另一个梅西耶士兵的死亡时抽搐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高兴。玛丽亚战斗了。她可能无法获胜，但至少她战斗过了。

图尔的刽子手转过身，被眼前的混乱惊呆了。她提起枪来。玛丽亚向她扑过去，手里鲜红的刀片反着光。她肯定知道自己还来不及逾越这段距离，就会被子弹打中，但就算她的努力注定会失败，她依然战斗着，把疼痛抛在脑后。她的眼里充满杀气，不为杀死梅西耶的士兵而羞耻，不为杀死他的群队而羞耻——

不对。

玛丽亚才是他的群队。即使是现在，她生命垂危，也仍在为他而战，在他无法战斗的时候保护他。

群队。

真正的群队。

关于加尔各答的更多记忆涌入图尔的脑海。回忆的洪流如此完整且可怕，让图尔一度觉得自己疯了。他的群队，他的亲人，所有人都同加尔各答虎卫队站在一边，杀出梅西耶的战线。人类，他们的原主人，在他们面前奔跑着，尖叫着，像麦穗一样倒下。加尔各答虎卫队和梅西耶闪攻利爪并肩作战，对抗所有人类。

他想起来了。

关住图尔的笼子碎了。

空气里充满了红色的迷雾。

玛丽亚目瞪口呆，眼看着她扑向的士兵被炸成了碎片，她刚刚的位置现在站着高高的图尔。他咆哮着，浑身沾满了血。曾经的图尔，那个怪物般可怕和无情的图尔，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不向任何主人低头的战争恶魔，回来了。

墙上、地上全是尸块，那个士兵破碎的尸体倒下了。疼痛向玛丽亚袭来。没了肾上腺素，她虚弱地颤抖着，跌跪在地，捂着肚子。

图尔在房间里踱步。虽然身上的多处伤口流着血，但是对他来说就像抓痕一样，一点儿事也没有。他抓住了一具士兵尸体，玛丽亚起初以为他会挖出心脏吃掉，但是图尔却扯下他的头盔，并从他的耳朵里拔出一枚通信器。他听了一会儿，然后在她身边跪下。

“你受伤了。”他沉吟道。

玛丽亚虚弱地笑了。“你不也是吗？”

这头怪物摇了摇头。“现在这些伤口完全不算什么。”他轻轻地摩挲着她腹部的伤口，她疼得嘶嘶叫唤。

“我们必须把你转移。”他说，“还有更多的人在赶来。”

“海滨巡逻队吗？”

图尔轻敲着耳机。“是梅西耶。他们知道他们失败了，正在重组队伍，很快就会来这儿的。”

玛丽亚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身来。“我们需要物资。我需要武器。”

“你需要药物——”图尔突然打住，耳朵动了动。

“怎么了？”

“有动静。”

图尔悄悄地向屋子后方走去，玛丽亚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厨房泡在血里，尸体堆成了小山。图尔疯狂地挖起尸体，把梅西耶的士兵们都扒到一边。他又挪走一具尸体，奥乔出现在他们眼前。他躺在血中，但仍有呼吸。

“奥乔！”玛丽亚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

奥乔虚弱地朝她一笑。“噢，真好。我以为我们全都完蛋了。”他的呼吸很沉重。玛丽亚抚摸着他的皮肤。他的衣服破烂不堪，浑身都是瘀痕和伤口，但他看起来还行，只是脸因为受惊而变得惨白。

“你哪儿受伤了？”

“我的腿……”他呻吟着。

图尔拖走了压在他下身的尸体。玛丽亚倒吸了一口气。

奥乔的腿骨裸露，血肉模糊，两条腿基本上都没了。鲜血浸泡着地板，也浸透了他破烂的短裤。到处都是血。

玛丽亚强忍着悲伤。“噢，奥乔。奥乔……”她绝望地抚摸着奥乔的腿，试图找到动脉。一定有什么她能做的事情。她头脑里还储备着马赫福兹医生的医疗培训。气道、呼吸、循环……她必须给他止血。她必须治疗休克、感染。

“和我待在一块儿，奥乔。”她说，“这里不是淹没之城。这里有医院，很好的医院。他们可以治好你。”

但奥乔望着图尔，而图尔摇着头。“还会有更多人来。”奥乔说，“好多好多人。”

“那我们快走吧——”

奥乔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着。“你瞧我这个样子，玛丽亚。我会拖你后腿的。”

“你不会拖我后腿！”

图尔又从另一名死亡士兵的身上拿出一枚通信器，放进她的耳朵里。“你听，玛丽亚。”

声音噼啪作响。“行动，进攻。替补六队，狙击手二队，你们来领导。狩猎愉快。”是某个遥远的人在冷静而迅速地指挥着大规模屠杀。

“他们想了结我们。”图尔说，“他们来了。”

“他们可以试试。”玛丽亚的脸因为内脏的疼痛而扭曲着，她的手还在去掏一把梅西耶士兵携带的高档步枪，“他们尽可以试试。”

奥乔转过头看着图尔。玛丽亚不喜欢他们交换的眼色。

“我们必须走了。”图尔说。

“我不能离开他！”玛丽亚说，“他受伤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才掺和进来的！”

“不是。”奥乔虚弱地咳嗽着，“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选择跟着你。”他对着她血淋淋的假手点了点头，“很高兴你的这把折刀能派上用场。我知道你会用它的。”

图尔正在搜刮另一具梅西耶士兵的尸体。他从尸体身上掏出一把武器，镇定地检查着弹药。“他们要来了，玛丽亚。该走了。”

“让他们放马过来！”

“不行。”奥乔抓住了她的胳膊，“走吧。去缝合伤口。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的手滑到了她的步枪上，拽了拽，“给我这个。我来应付他们，你快走。”他低头看着自己破碎的腿，又再次望向她，“别让一切成为徒劳，弃儿。”他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抽走了枪。

图尔的耳朵抽动着。“他们已经进入这栋楼了。”

玛丽亚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奥乔——”她轻声唤道，但是图尔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拖离了这里。

“快走吧，玛丽亚。”奥乔说，“这些蛆虫交给我。”他望着图尔，“快带她走！”

“狩猎愉快。”图尔低号着。他只用一个简单的姿势便把她铲在怀中。

“不要！”

她抗拒着，试图回到奥乔身边，但这就像是与一座山做斗争。图尔无视她的反抗，轻松地将她从奥乔和那些死去的小战士身边带走了。她挣扎着，连咬带撕，弹出她的刀片要刺他，但是图尔很容易就制止了她。他很强壮。

他此刻很强壮。只是，此刻已经太晚了。此刻，什么都不剩了。

玛丽亚最后看到的是躺在尸体中间的奥乔，高科技枪支已架好，他镇定地准备着最后一次对抗梅西耶这个无法阻挡的敌人。

图尔拖着玛丽亚穿过被摧毁的后墙的废墟时，玛丽亚觉得内脏如被刀割，如被火焚。让我也死掉吧。图尔抓住了弯折扭曲的消防逃生梯，开始攀爬。几秒钟后，他就把她拽上了屋顶。

站在高处，玛丽亚可以环视一切了。这座富裕的城市闪着光，海水泛起涟漪。而下方，一片杂乱的枪声摇晃着整栋楼。

奥乔……

图尔架起她，开始奔跑，向屋顶边缘冲去。她跟着他纵身一跃。有那么一个疯狂的瞬间，他们都在空中飞着，而后向下俯冲，一直下落。

他们砸向了下一个屋顶。疼痛在玛丽亚的五脏六腑炸裂开来。

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