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野兽还在沉睡
街道上，枪烟缓缓消散。海景人从他们的藏身之处爬出来，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范蹲在一个门廊里，紧紧攥着他被派来取的药品，瞪大了双眼，惊魂未定。
天上飘起了毛毛雨。
医护人员赶到，蓝红灯光交替闪烁着。造型优美的电动救护车里涌出时髦的医护人员，他们注视着这具需要由他们拉走的尸体，敬畏于其巨大，又不知从何下手。海滨巡逻队出场，在尸体周围拉上绿色的荧光胶带，形成警戒线，圈住仍在不断扩大的血泊。半兽人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还在汩汩往外冒血。
血可真多啊。
血和枪声让范有些焦躁。他希望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他忠实的老朋友AK步枪，而不是——
一堆没用的药品。
这种焦躁的毛病他们都有。有的人特别焦躁，比如鞋盒子。有的人稍微好些，比如斯托克，他看起来一直比较冷静。但他们所有人内心都有淹没之城战争带来的阴影。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范就会想要寻找掩护，下意识地举起拳头。庆祝节日时卡利——玛丽慈悲神沐浴仪式中的烟花声、海景高档餐厅里金属餐具的碰撞声、看起来与神军的护身符一模一样的护身符，都会让他焦躁。
我真的需要弄到一把枪。
不，他三思后又觉得，此行没带上枪可能是好事。那个杀戮小队使用的武器与他在淹没之城用过的枪支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没有枪可能还救了他，否则他肯定会像躺在路上的那个蛆虫一样，迎击那些士兵，然后被炸成碎片。
手无寸铁的他躲在了一排电动车后面，刚要从那里挤进街道，就看见一队穿着海滨巡逻队制服的狙击手从一幢老旧的棕色砖房里跑下楼来。
穿着海滨巡逻队制服，但肯定不是海滨巡逻队的。
尽管范讨厌海滨巡逻队的一切，但他们一般只会打他，把他关进拘留所，等着奥乔把烂醉的他赎走。
暗杀可不是海滨巡逻队的工作。
所以范蹲下来，紧握着他的命运之眼。杀戮小队与他擦肩而过，他们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一个可怜的战争蛆虫，而不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联合星际部队哨兵。他几乎觉得受到了侮辱。
街上，海滨巡逻队正在布设更多霓虹绿色的塑料绳：犯罪现场——禁止通行。还有几个海滨巡逻队——他们外套上的军阶杠显示他们是官兵——刚开始询问，挑选旁观者来讲述他们的所见。
是时候离开了。
范绕过障碍绳，沿着街道离开。他们竟然为一具死尸大动干戈，着实有趣。在淹没之城里，尸体漂在运河上，被鱼啃咬。废弃的建筑物里，尸体一躺好几年，慢慢腐烂干枯，被浣熊、老鼠、科伊狼嚼碎。但是在这里，会来五十个人，穿着六种不同的制服，都表现得一个死去的强化人非常重要似的。
他走过几个街区，进入一栋古老的棕色砖房，爬上吱吱作响的楼梯。
楼里全是为休假的水手提供的短期床位。大麻和鸦片气味刺鼻，美甲店女孩笑得很大声。范爬了三层楼，找到了要去的公寓。他侧身让一位美甲店女孩和她的客户先过，然后轻轻拍了拍门。咚咚——咚——咚——咚咚，这是大家在联合星际部队时敲门用的暗号。
门闩发出一阵响声，奥乔从缝隙中往外瞧。“你去哪儿了？”
“你听到外面的枪声了吗？”范进屋后，玛丽亚问道。
“何止听到？”范笑了，“我就置身其中。”范把药品丢到厨房桌子上，“海景人杀了一个强化人，就在兽医诊所门口，给他炸成碎肉堆了。”他走到沾满灰尘的前窗，向外观望。从这里，他只能看到街对面海滨巡逻队的红蓝警灯，它们从滴着雨水的建筑上和地面的水坑上反射到他的视线中。
“他们把整条街都封了。完全是屠杀。你们肯定不会相信，为了一个死去的强化人竟然出动这么多人。”他指着窗外，“看，现在又来了一辆救护车，好像一辆还不够似的。他们应该派铲车才对，那个家伙现在简直稀巴烂……”
玛丽亚和奥乔没有理会。
“怎么了？”他回过头看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他俩都皱着眉头看向图尔，而图尔正在沙发上酣睡，沙发不堪他的重量，都快塌陷了。奥乔给了玛丽亚一个眼神，玛丽亚朝他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到底怎么啦？”
奥乔瞪了范一眼。“你以为这是巧合吗，傻蛆虫？你以为刚好有人在你买这一堆烧伤和细胞刺激药物的时候在兽医诊所外面对一个强化人开枪？”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某个杀戮小队，至少有两个四人小队。可能还有狙击手。他们的枪大得离谱，还有一种能够爆炸的子弹……”
“他们在追踪他，”玛丽亚打断了他，“梅西耶还在追踪图尔。”
范立即觉得自己很蠢。“你确定吗？只是一条命而已。枪杀一直在发生，不是吗？”
“谁会在海景杀人？”奥乔追问，“还是在大白天？”
“我怎么知道？”范争辩道，“我又不是海景人！我还以为是那个强化人惹毛了谁呢。”
“这里不是淹没之城，你个傻蛆虫。”奥乔已经走到另一个房间，叫醒了斯托克和斯迪克。“去屋顶看看，观察一下周边的情况。”他命令道。
“你觉得他们会来这儿吗？”范问。
“最好别。”奥乔面带怒色。
“没人跟着我！甚至都没人多看我一眼。”
斯托克和斯迪克走过来，看向窗外。“他们有很多火力吗？”斯托克问。
“这么说吧。”范模仿着开枪，“砰！砰砰砰……轰！半兽人被炸成了渣渣，炸得满街都是。”
“怎么别人总有好枪？”斯迪克抱怨了一句。
“如果你有那样的枪，你可能会把自己的那玩意儿射掉。”斯托克说。
“你打算怎么办？”奥乔问玛丽亚。
范不喜欢玛丽亚的表情。她把手揣在裤兜里，站在那里看着图尔，眼神中全是不确定。
不确定。
范害怕不确定，甚于害怕杀戮小队或者烧毁淹没之城的导弹。通常情况下，玛丽亚都有一个计划。奥乔也是。这两个人总是坚如磐石。不管情况有多糟糕，他都可以依靠他们，这样他心里总是有底的。
但现在玛丽亚看起来很担心。奥乔也在看着她，好像必须由她拿主意，他只会听令行事一样。
“玛丽亚？”奥乔催促道。
“他们一定是想射杀图尔，对吧？”
“要不是这样的话，就太过巧合了。”
“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了，”玛丽亚说，“既然他们击中了另一个，也许他们会满意的。”
“你想让我编出这个童话来哄你吗？”
“我们不能把他拖出去，”玛丽亚说，“你看他这个状态。”
“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这儿，会陷入围困的。”
令范惊讶的是，玛丽亚拿出了医疗袋，将注射针装入管子。“我们必须治愈他，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他恢复了，就可以战斗……”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奥乔问，“你知道需要多少时间……？”
“不知道！”她喊破了音，“如果你想回船上去，可以，但我不会离开他。”
“命运女神哪。”奥乔皱了皱眉，“好吧，那我们先待在这儿。斯托克，斯迪克，留意看着，看看街上穿海滨巡逻队制服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在敲门。”
他转向范，但范听到指令，这会儿已经向窗口走去。
“我来看着，”他说，“看看我能不能认出谁来。”
范找好位置站好，回头瞥了一眼图尔。睡着的强化人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外星人和怪物。一头沉睡中的野兽，现在周身都挂着长长的橡胶静脉滴管。玛丽亚挂在墙上的药袋越多，他看起来就越像某种诡异的医学实验对象。他的脖子、手腕和脚腕上都插着管子。
玛丽亚一个袋子接着一个袋子地把治疗液挤进这个半兽人的身体里。神奇的科学。范曾经输过半升这种液体，输完他觉得自己像个超人，而现在玛丽亚正一升升地把这种液体注入这个生物体内。
斯托克也过来和他一起站在窗口，凝视着街上的人。
“楼上看怎么样？”范问道。
“目前还很安静。你这边呢？”
“只能看到伞和毛毛雨。如果要继续保护我们那位大块头朋友，我觉得应该去弄些更大的枪。”
斯托克扬起一只眉毛问：“杀戮小队有那么强？”
“肯定不是淹没之城的那种战争蛆虫。”范难以将被炸碎的半兽人的样子从脑海里抹去，“如果真打起来，最好还是有些势均力敌的武器。”
“是啊，可我们只能有什么就用什么了。”
“这我还不知道吗？”范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我们哪怕有一次用的枪能比对面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