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不觉得,

其实,人生才是最最奇妙的旅行?

那是梦一样的十五个月,一整个广袤的世界在面前徐徐展开。我们省吃俭用居无定所,一无所有却又仿佛拥有一切。在路上的日子每一天都像赌博——你永远也不知道在前面等待你的是什么。我们看见过热带雨林之中被金刚鹦鹉包围的雄伟金字塔,驱车穿越只有上帝才配居住的一望无际的纯白盐田,在世界尽头般的沙漠里邂逅一个如红宝石那样明艳的湖泊,在清晨的薄雾中等待四千座古老的佛塔从梦中醒来;然而同时也被小旅馆的蚊虫跳蚤疯狂攻击,感染疾病发起高烧,在黑暗的洞穴中游泳探险撞得浑身是伤,在危险的中美小国走夜路差点被打劫,亲眼目睹人间地狱般的贫穷失序以及生命的逝去……

尽管如此,我的心依然为每一种新鲜的颜色、新鲜的声音和新鲜的气味而跳。相比起在伦敦时如行尸走肉般在家和公司之间来回穿梭的日子,我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在陌生的国度里,我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名字,因此有机会重获新生,用一颗毫无伪装的真心去看待自己和这个世界。

我们间隔年之旅的最后一站是西藏。是的,又是西藏。九年前我和铭基不约而同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没想到那次旅行竟成为一个转折点,从此改变了我们的人生。四年前重回拉萨,在大昭寺的屋顶听到了内心的声音,于是打碎已经建立的生活开始这场环球之旅。如今我们第三次进藏重游故地,为这十六个月的旅行画上句号,然后走下山去面对人生中新的未知。冥冥之中,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你无法不相信宿命。走出贡嘎机场的那一刻,看着站在猛烈日光之下的那两个人微笑着慢慢走近,“宿命”这两个字就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拍打着我思绪的堤岸。

菲把两条雪白的哈达分别挂在我和铭基的脖子上。“欢迎来拉萨。”她的嘴角上扬。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有一双温柔又豁达的眼睛。

我紧紧拥抱她。

八年前伦敦认识的朋友,如今已在拉萨安身立命。

伦敦华人圈子不大,当年我们与菲和她先生过从甚密,至今仍很怀念当年在她家包饺子过年的热闹愉快。可是有一天,没有任何征兆的,菲远在国内的父亲如常外出晨练却再也没有回来——他就这样失踪了。听到这个消息,菲立刻向上司请假,第二天就赶回了老家。

而这只是这个曲折故事的开头而已。菲和妈妈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仍找不到父亲,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音讯。而悲剧却偏偏接踵而来——首先是菲的婚姻,她无法抛下母亲回到英国,她的先生却在此期间移情别恋,两个人的婚姻因此走到尽头。然后,就像是老天故意测试她承受力的极限——菲的妈妈被检查出癌症晚期。她不得不陪在妈妈身边悉心照顾,无法依从内心的愿望去北京发展自己的事业。

自从菲匆匆回国,我们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在和菜头(是的,就是促成《藏地白皮书》的和菜头)的“树洞”网站上看到菲的“树洞来信”。尽管她用了化名,我仍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菲!这是她的遭遇!我深受震动,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深深心疼我的朋友,无法相信命运的残酷与无常。

信的结尾令我稍感安慰:一个偶然的机缘,菲在丽江认识了藏族男人巴桑,异地恋情已经持续了五个月。字里行间能看得出菲对他的爱,虽然她也对这段异地恋的归宿感到迷茫。

等到我们在贡嘎机场见到菲和巴桑的时候,已经又是三年过去了。

命运在菲身上尽情演绎着它的残酷与悲悯。是的,菲和巴桑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他们的孩子也已经快满两岁了。菲的上一次婚姻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和巴桑在一起后却很快有了身孕,这不能不说是上天的安排。然而菲的妈妈却最终病重不治,没能等到外孙出生的那一天。

巴桑是公务员,当天刚好要下乡工作,却仍特地抽空来机场见我和铭基一面,诚意拳拳令人感动。菲开车送我们回旅店。我坐在副驾驶座,看着窗外蓝得离谱的天空和青黛色的山脉,还有身边手握方向盘四年未见的菲,好半天都精神恍惚。别后的岁月仿佛一笔勾销,曾经熟悉的人出现在一个你本以为她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久别重逢的欣喜与时间空间的错乱感相互交织,令我产生了一种类似于高原反应的症状……我依稀看见“宿命”如一只藏羚羊轻快地跃过面前的公路,在消失前转过头对我狡诘地眨了眨眼。

在西藏停留的日子里,我们常常和菲小聚。如今她定居拉萨,以东道主的身份热情招待我们,而我们也渐渐从一杯杯咖啡、一场场交谈和一段段午后时光中拼凑出她在藏地生活的情状。我觉得很欣慰,因为菲看起来非常幸福。她容光焕发,心态随和,对高原生活毫无不适;她的儿子多多机灵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简直让人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藏族公婆善良纯厚,加之双方都只是粗通对方的语言,反而不容易产生矛盾,婆媳之间甚是和睦;巴桑就更不用说了,光是看到他注视菲的眼神,便知道他的心早已不属于他自己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遗憾。在伦敦时菲是一名律师,到了西藏却几无用武之地,只得抛弃老本行,在拉萨开了一家小小的儿童用品专卖店。可是我看见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架势十足地查看货品嘱咐店员,举手投足依然充满职业女性的光彩。上天总是在关上一扇窗的同时又悄悄打开另一扇,凭着菲的聪慧和坚韧,我知道她就算在黑夜里也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离开西藏前,我们在阿刚的风转咖啡馆里告别。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竟渐渐产生了一种“娘家人”的感觉,如今我们这一去又要留下菲一人在拉萨,虽然放心却仍是依依不舍。我轻轻抚摩着多多的小脑袋——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是否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呢?

当天晚上看到菲发的微博:

“刚和毛铭基夫妻俩在风转西藏薯伯伯的咖啡厅道别,2005年在伦敦认识至今已有八年了吧!因为他们我对西藏早已神往,未想自己找了一个藏族夫君。因为他们我恋上旅行,试图循着他们的足迹走过欧非。如今在他们相遇相爱的城市却又道离别,人生如此戏剧性。祝愿他们俩的人生继续精彩!”

我一个人对着屏幕傻笑了起来。

菲,你觉不觉得——其实,人生才是最最奇妙的旅行?

第三次进藏,感觉与前两次完全不同,竟然有点像……回乡探亲?

街道景物固然亲切,更叫人牵挂的却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风转咖啡馆依然是我们的“根据地”,阿刚依然在鬼马疯癫的同时也用心钻研西藏文化,一口藏语说得益发流利,他带我们进行的“大昭寺周边一日游”更是令人眼界大开。当年在店里打工的央宗也已从西藏大学毕业,如今在藏医院工作。小女孩长大了,交了男朋友,脸上的青涩已然褪去。工作太忙,笑起来都带了几分倦色,可是那一份藏族人的真诚与豪爽却仍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老天实在待我们不薄,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平客(也就是当年的“黄毛”)回来了。

说来也怪,每年有那么多人到西藏旅行,偏偏我们遇见的尽是些“古怪”的家伙——或许会选择在“非典”期间去西藏旅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常”吧……想想也真有意思,人年少的时候去了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交往什么样的朋友,其实并没有什么说得出来的道理,余生却往往在不同程度上为那段经历左右。2003年拉萨一别,几年来断断续续听到他们的各种消息,竟都不是循规蹈矩之辈:杰辞去人人羡慕的好工作去了农村支教;黄半仙教过书,做过义工,回香港继续投身广告业,又再一次出走游历世界;平客在我们分别的第二年一路骑行又去了西藏,留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回到内地换过几份工作,又一脚踏进了神秘的娱乐圈,而且于2009年在拉萨河边开了一间家庭客栈“平小客的窝”……

平客一般在北京和拉萨之间两边跑,由于工作关系,本以为这次在拉萨碰不上了,谁知他的工作临时变动,电话里传来他兴高采烈的声音:“后天就回拉萨了!等着我!”

隔着九年的时光,我们重逢在拉萨的青年路上。

三个人勉强还能称得上是“青年”,然而时间对待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公平与残忍。我们在拉萨街头相视而笑,将眼前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重叠在记忆深处的形象之上。平客胖了一些,头发变回了黑色,多了胡茬和黑框眼镜,却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型男。他的两只手臂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大幅刺青,这是他经历的一部分——就像我的耳洞铭基的伤疤,都是彼此错过的那九年中极微小的一部分。

第二天我们就搬去了“平小客的窝”。本以为是一间小小客栈,谁知竟是连在一起的三幢两层平房,一共十三个房间,三个宽敞的院子都洒满阳光。也难怪客栈的员工总戏称平客为“连排别墅的大老板”。平客一向好品味,每个房间都布置得温馨雅致,却又各自拥有不同的风格,连小小细节都做得极为用心。一只巨大的古牧犬带着一种永无止境的天真的热情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狗如其名,它的名字叫做“开心”。我歪倒在廊檐下的懒人沙发上,眯着眼看紫色幔帐在阳光下呈现美妙的光泽,心中的满足感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往外淌。其实我和铭基一向对安稳的生活并无特别向往,平日里总以“栖栖一代”自居,可来到这家一般的地方,任你是浪迹天涯的旅人也会生出求田问舍之心哪。

住在这里唯有朴素的“舒服”二字可以形容。在路上的日子里住过太多闹哄哄的青年旅舍,我们很高兴能在这间老朋友开的家庭客栈享受一段静谧悠闲的时光。平客和铭基都爱下厨,大家每天一起做饭,聚餐,喝酒,谈心,怀旧,看电影,顺便八卦一下各种娱乐新闻……这一切太过美好,有时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奢侈了——真的,我原以为这样的朝夕相处秉烛夜谈无所事事都只是学生时代的专利,不曾想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能重温九年前八朗学的时光——随意挥霍没有明天的时光,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心安理得的时光,简直像是从世界的某处偷来的一般……我坐在院子里听着音乐上着网,一边等待开饭,一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平客是半个娱乐圈中人,因此也常有一些“圈内人”来到客栈住宿。有一天他随口向我提起:“明天会有一位非著名女演员去你们那个院里住。”我当时乐了一下:“非著名?有多非啊?”这时开心扭着它的大屁股扑了过来,然后我就彻底把这茬儿给忘了。

第二天下午,我正坐在廊檐下看书,屋里走出来一个高挑纤瘦的姑娘,她伸了个懒腰,一转身看见了我,便笑着打了个招呼,坐下来与我攀谈。我和她聊着天,心中暗暗喝彩:好一个标致的人儿!连素颜都这么清秀……

在英国居住多年,我很久没看过国内的电视剧。等到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这位美人聊了好半天了。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如梦初醒,一时间口不择言:

“啊!你就是那个非zh……”

理智及时赶到,硬生生将后面几个字吞了下去。我咽了口唾沫:“……非……非常好看的女演员!”

或许是经过了娱乐圈和各种工作环境的打磨,平客很明显地成熟了。每次想到九年前的他,脑海中就有巨大的“热血”两个字在闪闪发光。我和铭基向客栈的员工“爆料”,说他们的老板当年可是个充满激情的热血青年,曾经在八朗学的走廊上向每个人大声朗读他写的文章《在“非典”蔓延的日子》,大家都惊讶骇笑,连平客本人都用手捂住脸不断呻吟——那样的青涩终究也过去了。

如果说从前的平客是一块原石,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从原石中琢磨出来的美玉,光华内敛,温润和煦。他的举止更从容,心态更谦和,也不再轻易发脾气。说实话,这次重回拉萨,起初几天真的有些失望,因为这座城市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街头巷尾草木皆兵,几步一个岗亭,连进入大昭寺前的广场都要通过安检;“现代化”的建筑越来越多,像成熟的果实膨胀开来,却与拉萨的气质毫不相称……我向平客抱怨这一切,他却微笑着以“境由心生”的道理来开解我——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心生。一开始我并不接受,觉得事实就是事实,毋需掩耳盗铃;可后来想深一层,渐渐也就接受了他的劝解——既然事实不可变更,与其一味抱怨,倒不如积极调整自己的心态,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

尽管血液不再随时准备着燃烧,然而血液的成分却并没有改变。平客仍与九年前一般细腻而感性,并且依然活得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更为真实和自由。生活中我看见过太多人签署了浮士德式的契约,被金钱、地位和所谓的“职业生涯”榨干了全部活力。可是平客从来都拒绝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对自己诚实,他一直是自由的。想去西藏的时候他立刻骑上自行车出发,想在西藏多待一段他就努力在当地找工作,爱上一个女孩的时候他就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想开一间客栈他就踏踏实实地付诸于行动……人人都有梦想,可是有些人的梦想永远只是梦想,因为他们缺乏平客身上那种自由的心性和行动力。

当然,我知道平客和黄半仙这类人的人生不一定符合社会主流的价值观,可是我深深地尊敬他们,因为他们永远忠于自己的内心,因为他们从来不在乎那些不值得他们在乎的东西。在《藏地白皮书》中,他们是所谓的“配角”,然而在真实的生活中,他们一直勇敢地主宰自己的人生,从不随波逐流。

我相信人生中有无数的偶然性,它们像一副多米诺骨牌堆积出你的命运;可我同时也相信,每个人在面对这些偶然性时的不同态度和反应,才最终决定了我们不同的命运。

与平客相处的日子悠哉自在,没想到离别的时候却一片慌乱。临时打不到出租车,担心赶不上机场大巴,我们沉陷在着急和沮丧之中,几乎丧失了告别的情绪。好不容易“抢”到一辆出租车的时候,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我只得迅速地和平客拥抱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和行李一起塞进座位。车子开动了,我趴到玻璃窗上不停地朝他挥手,一幕幕的记忆编织成网,拖拽着我的目光。看着窗外他渐渐变小的身影,感觉竟好似刚刚挥别了自己的青春——令人庆幸的,不曾循规蹈矩的青春。

这次终于去了阿里。与拉萨相比,阿里是另一个世界。它是万山之祖,百川之源,雪山连绵不绝,原野辽远无际;这里像月球表面一样荒凉,可高耸的神山冈仁波齐却被信徒们视为“世界的中心”;它仿若生命的禁区,却又是野生动物的乐园;它包含着所有的过去以及所有的明天。

天地间的超凡壮阔令人肃然,可是我们的阿里之行却更像是一出喜剧。出发前我们努力搜寻各种拼车信息,希望找到一个熟路又靠谱的藏族司机,或者至少是一辆西藏本地车,结果出发当天发现一辆广东牌照的吉普车正在等待着我们……司机老何是汉族人,性格极开朗幽默,非常能聊,可是随着旅程的推进,我们惊恐地发现其实他自己也是个游客!因为公司有事停业一段时间,他特地借了朋友的车子从新疆开来西藏旅游(别问我,天知道为什么新疆的车却有一个广东牌照),来了之后便索性跑跑各种线路,旅行的同时顺便赚点外快。好吧,这也罢了,实践证明老何车技的确了得,我们渐渐放下心来,然而没过几天我们再次惊恐地发现——这辆车除了牌照是真的,其他所有的证件统统都是假的……因此每次过检查站时老何都把车停远,然后不停地给卫兵递烟套近乎转移注意力,而我们也每次都在车里暗暗捏一把冷汗。

老何属于那种不肯变老的中年人,胸腔里永远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脏,热爱冒险,不怕吃苦,怎么玩儿也玩不够。然而时光和阅历又造就了他“成熟”的那一面——也许我见过比他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玲珑”得如此自然,连一身江湖气都挺招人喜欢。老何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与当地人迅速打成一片,三寸不烂之舌堪比《九品芝麻官》里的周星驰,二百元的门票可以被他硬生生说到减为二十元,这项本领一路上帮我们省了不少银子。

不过老何有时说话口无遮拦也颇令人骇然。自从路边开始出现奔跑的藏羚羊,他就不断地流着口水怂恿大家“我们去弄一头回来吃吧”,“火上烤一烤加点盐就肯定很好吃了”,后来路上真的躺了一头被车撞死的藏羚羊,他反倒犹豫起来:“不能停下来吧?被别人看见了会以为是我们撞死的……”,车开过去好半天他又后悔了:“可惜啊可惜!”在冈仁波齐峰脚下,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山峰,用他的南腔北调胡言乱语:“sén sān(神山)啊sén sān,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sén?!”结果当天晚上他就生病了,之后一路上都鼻涕眼泪狼狈不堪。回程再次经过神山脚下,他扑通一声就跪下来:“sén sān啊sén sān,我再也不敢了!”

老何总说我们全车五个人里一定有位“贵人”,因为一路上运气都好到极点:车子疑点重重,却在无数个检查站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天气总在我们需要下车拍照的时候突然变好;远看神山时总是云山雾罩,可每次刚到跟前云雾就会奇迹般地忽然散去,归途去看珠峰时又再次上演了同样不可思议的一幕;一同拼车的小陈同学在路边看野驴时丢了帽子,可直到上车很久以后才发现。本以为原野空旷,风力强劲,帽子肯定早就被吹跑不见了,谁知几天后回来经过同一地点,那顶帽子居然就好端端地躺在草地上……

“我就说了嘛!这么邪门儿,肯定是有贵人在车上,”老何右手食指重重敲打着方向盘,脸上的慷慨激昂却旋即被一丝赧然的微笑代替,“嘿嘿,不过反正不是我。”

“也不是我,”我条件反射似的说,“我连末等奖都没中过……”

“肯定不是我!”“也不是我!”……剩下的人也都纷纷摇头摆手,急着撇清。

没有人愿意当贵人,所以两个小时之后,伴随着一声闷响,车胎爆了。

“没事!车上有备胎。”老何怔住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安抚我们,一边爬到车底下试图把那个爆掉的轮胎卸下来。

他卸不下来。

他又去工具箱里扒拉。可是没有,根本没有合适的工具。

我们站在荒山野岭里,一筹莫展,面面相觑。

你在哪里啊,贵人?

又过了好一阵子,老何终于拦下一辆过路车。车主也没有工具,但他同意载老何去前方的一个镇子寻找汽车修理工。而我们就留在原地守着车子等待他归来——如果他会归来的话。

公路寂寥得宛如流星的轨迹,风的呜咽与苍凉的开阔融合得完美无缺。同伴们或站或蹲,发着呆,踢着石头,用小木棍在土地上划拉……脸上都是百无聊赖的表情。“不如我们玩儿扑克吧?”田姐提议。

可是,我不想玩儿扑克。

如果……如果我说,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甚至还挺享受这种感觉,田姐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可是,真的,在内心深处,我的确暗暗希望老何不要那么快回来……

因为阿里之行就快要结束了。而再过几天,西藏之行也要结束了,这也意味着我们十六个月的长途旅行走到了终点。寂寞公路上一辆爆胎的吉普车和无所事事的乘客,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在路上”的画面感了。我抓紧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享受着“在路上”的感觉——如果背景音乐是Rascal Flatts的《Life is a highway》(《生命是条公路》),一切就更完美了。

我站在一片真实的荒原上,却又恍如站在时间的荒原中,过去十六个月的日子宛如巨幕电影一样在眼前生动地重现——数不清的意外,数不清的第一次,数不清的惊喜,数不清的震动。陌生的环境促使我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省察自己的生活,而如今来到旅途的最后阶段,我终于开始感受到自己已经或正在发生的改变,而那些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情感和观念,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旅行教会我谦卑和感恩,也令我意识到自己是何等幸运。曾经拥有那份并不喜欢的工作是种幸运,抛下它周游列国也是一种幸运,能够得到父母的理解更是一种幸运……然而最最幸运的是,漫长的旅途上一直有他陪伴在我身边。

记得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时,我和铭基正在危地马拉一个偏远的山村学校里学习西班牙语,既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情去庆祝,因为那“七年之痒”实在令人抓狂——之前在伯利兹潜水时被严重晒伤的背部开始大幅度地脱皮,简直奇痒难忍。每天临睡前我们都会互相检查对方的脱皮状况——哇,你的背上已经出现了一幅中国地图!哈!你的还只是一个个小岛……

谈论着如此猥琐的话题,我的心里却倍感温馨。出发旅行前确曾有过担心:在英国时我们俩工作都很忙,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度过,真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及和同事们相处的时间长。然而在长达一年多的旅行中,两个人却必须朝夕相处,每天牢牢“粘”在一起,共同面对各种未知。距离太近,会不会慢慢把美感磨损掉?从早到晚对着同一个人,会不会渐渐开始厌烦对方?

“一定会的,”我的同事伊让斩钉截铁地说,“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去度假,一个星期以后两个人就都受不了了!”

可是,随着旅行的深入,我渐渐意识到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除了洗澡时爱唱粤剧《帝女花》(代沟啊代沟!)和睡前聊天不到五秒钟就能睡着这两件事之外,铭基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旅伴。他乐观,聪明,能干,不管身处何种环境都能很快适应,和他在一起永远都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而最令我震撼的还是他身上那股探索的热情,什么都想尝试的好奇心和勇气。

在印度他坚持要去租摩托车来骑。拿到钥匙后,我有些狐疑:“你以前开过摩托车嘛?”

“没有哇!”他兴高采烈地说。

然后他就直接发动了。他真的敢开。而更要命的是——我居然也真的敢坐。

铭基同学不但自己总是亲自上阵,还每每鼓励我也去尝试各种我从来没有试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去尝试的东西:

“喂,看到河边那棵树上的秋千了吗?坐在上面,使劲荡出去,荡到河中心,然后你就跳下去!跳到河里!”

“跟我一起去冲浪嘛!很好玩的!女生也可以冲浪啊!”

“接下来我们要穿越这道瀑布……”

“下雪也是可以徒步的啊!”

“……来,你右脚可以踩在这里,这块石头可以支撑……啊sorry……你没事吧?”

“我们去报名参加禅修班吧!”

……

虽然身上多了一些伤痕,可我依然感激他。如果不是他的推动,我想我永远也不会领略到探险的刺激,冲浪的乐趣,禅修时的清净心以及在崇山峻岭间徒步的美妙,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多少尚未被发掘的潜力。

他令我意识到爱并不是凝固不动的东西。正相反,爱是永无止境的探索和学习,两个人都应该尽力鼓励和引领对方见识更多更美的东西,成长为更加丰富与宽容的人。

我转过头去看铭基,他正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的天际。这一刻我的心中本应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情感,可是鬼使神差,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他几天前疯狂挥舞一块抹布的“英姿”……

在扎达住宿时,我们的旅馆房间被一个庞大的苍蝇军团占领了。把窗户打开,苍蝇数量却有增无减。大概有一百只苍蝇在房间里狂轰滥炸,我被它们搞到差点发疯,使用了包括书本和鞋子在内的各种武器去跟它们拼命,效率却低得可怜。铭基同学冷眼旁观了一阵,然后镇定地开了口:“我来。”

他把一块抹布浸了水,拧成长条,然后抓住一头,朝着苍蝇的方向,像甩动一条鞭子那样猛地甩了出去。

你可能无法想象这个方法是多么有用和高效——他就像一个神勇无比的将军,手起“鞭”落,所到之处,“敌人”溃不成军,纷纷倒地不起;但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我当时的目瞪口呆以及深深的仰慕之情……

这就是他了。虽然有时沉默如冰,有时固执如牛,却从来都是个天真有趣的人。不是不谙世事,而是能用一种清新的心思看待事物,又由于本身有真性情在,于是这天真反而比别人来得要更清醒;而有趣——在一个想象力普遍贫乏的社会里,有趣几乎是一种稀缺珍贵的品质。和他在一起,我知道生活永远不会乏味,而我们也永远会有勇气有愿望去追求更有意思的人生。

所以我虽然留恋旅行的日子,却并不会因此逃避即将回归的现实生活,正如Rick Nelson在《Garden Party》中所唱,“if memories were all I sang, I’d rather drive a truck(如果除了回忆无歌可唱,我宁愿当卡车司机)”。如果我说我已经从这次旅行中一劳永逸地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生活的意义,存在的价值,理想与现实的平衡点……那肯定是在说谎,然而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细节——有如一块块散落在时光中的拼图碎片,只要跟随着诚实的心的指引,我知道它们终将合而为一,并向我呈现出它们的意义。

正如我九年前来到西藏时,身在其中懵懵懂懂,并不知道人生即将在此发生转折,然而隔着时光回首望去,云开雾散,一切都豁然明朗。而五年前重返西藏,原本只为履行一个约定,却由此引发了之后的间隔年旅行。可是现在想来,在大昭寺屋顶上最初萌发的那个念头,真的是全然由自己点燃的火种么?回头再看的时候我才明白,人生中的每一场相遇都自有它的意义——铭基、平客、杰、黄半仙、阿刚……我们在西藏的邂逅看似是无意的巧合,可他们的性格和故事却在无形之中影响着我,变化悄然而缓慢地发生。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在路上的日子就像一把钥匙,而它将会打开一扇门——一扇我或许尚不知晓,但终会摸索到的门。

老何坐着修理工的车回来了。换好了轮胎,我们再次上路。

夕阳缓缓下沉,前方的道路就像人生一样一望无际。都说人生是一场漫漫长旅,可我觉得,那些主动选择自己命运的人的内心航程,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漫长的旅行。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祝你们旅途愉快。

铭基

地球上有那么几个地方就像鸦片一样,让我们总是想一去再去:巴黎、印度、西藏。

十五个月在路上的时光的确是多姿多彩,可我们还是惦记着那片地方。虽然在南美洲的安第斯高原和印度的达姆萨拉可以找到一点相似之处,可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那里的天空、阳光、山脉、湖泊、宗教和人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就连呼吸一口稀薄的空气的感觉也让人记忆犹新,在回忆中,就连高原反应也变成美好的了。

我们决定以西藏作为我们间隔年的终点站。就像九年前第一次进藏一样,回到生活的正轨以前总是会随性而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总是在想,如果传说中玛雅人的世界末日是真的,那么在这一天发生以前我要和真把臂同游阿里的神山、圣湖、古格王朝,看藏羚羊和晒大佛,再去看看拉萨的大昭寺。2012年8月13日,我和真再次踏足我们九年前相遇的地方。

第三次进藏,难免会和上两次的经历作比较。上两次进藏的经历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很美好的,所以这一次进藏也会有所期待。在拉萨老城区我们确实看到一些让人觉得心痛的变化,譬如游客太多,打车太难,安检太严,寺庙里僧侣太少,街上“便民服务站”太多等等,但可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又或者是十五个月在路上的阅历,整个人变得比以前宽容,所以我也没有觉得失望。或许痛苦的根源不在事物的本身,而是我们看待事物的心态。不知道如果佛祖释迦牟尼来到现今的拉萨,是否也有同样的感慨。

留言板

这一次为了拼车去阿里旅行,不得不去各大青年旅舍的留言板查看拼车信息。我们当年也是因为拼车的缘分而走到一起,那时候的网络没有现在发达,不像现在可以在出行前就先在网上论坛约好旅伴,并且提前把车定好。当时拼车的机会大多是通过在拉萨的三大旅舍(亚宾馆、吉日、八朗学)认识新朋友来进行的。这一次我们来到如今拉萨人气最旺的平措青年旅社,一进去已经被那两块大大的留言板完全吸引住。八月份是拉萨全年最繁忙的旅游旺季,所以这个时候留言板上已经贴满了告示,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重复贴上了好几层。我们一直在寻找“拼车”、“阿里”、“南线”等几个关键字,可是最先吸引眼球的却是其中一张告示里出现的“激情代排”四个字。

“激情代排?”我们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细看下来,原来全文是“胖妹妹们激情代排布宫门票”。啊,原来只是收钱代人排队购买布达拉宫的门票……再看其他告示,不乏更直接更开放的:

“萌妹子寻伴……”

“单身男子徒步xxx地区,诚邀一美女作伴,住宿不用担心,本人有帐篷一顶……”(听起来很像是别有用心……)

“……求被帅哥/美女捡”

“……指定80/90后帅哥/美女,夫妻勿扰……”(已婚人士被赤裸裸地歧视了……)

见识了现在年轻人勇于直接表达的程度,我真的觉得我和傅真当年的交往过程实在是太太太缓慢、太太太含蓄了。我相信《藏地白皮书》的故事如果是发生在现在的话,原来已经不多的内容应该还可以再减掉四分之三。

最后,我们把不带任何修饰的很“老土过时”的拼车讯息贴到留言板上。结果是可以预想到的:告示贴了四天都没有人来电查询,直到第五天发现告示已经不知所踪。

两本书的约会

还记得那个教我如果写信的时候想不到写什么,就先从“你好吗?”开始的,八朗学301的室友——香港同胞阿明(也就是黄半仙)吗?他是我们当年在西藏认识的朋友,也是我们俩故事的见证人。这个家伙当年在八朗学给我留联系方式的时候,还一脸很酷的表情:“其实就算留下联系方法以后也不会真的用,等回去以后我们就会马上变回陌生人,相信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

真的不会有机会再见面吗?

离开西藏以后,我们虽然各奔东西各有各忙,却一直保持着联系。所幸还有facebook和博客这些好东西,能够填补岁月和距离造成的不便。《藏地白皮书》出版后,阿明非常兴奋地发来电子邮件问我哪里可以买到书,因为他在香港和深圳都遍寻不获。感念于他当年把喝得烂醉的我一路拖回八朗学301房间的“大恩”,我在2008年8月的某日带着有我们签名的《藏地白皮书》和阿明约好在香港大围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酒吧见面。那天晚上,他还带了一本从西藏带回来的书——那本我离开西藏前“托付”给他的《Lonely Planet Tibet》终于在五年后物归原主。于是两个人的约会又变成了两本书的约会。

与我们在英国一成不变的打工生活相比,阿明的人生显然精彩得多。当年离开西藏以后,他辗转到贵州山区一所小学支教了一段时间,最后回到香港重新投入工作。他告诉我他有一个理想:在云南的贫困地区开办一所孤儿院亲自打理,让那些毫无依靠的小朋友可以在院里得到同样的家庭温暖。他也深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公益项目,需要详细计划资金的投入和以后的运营成本。我感觉到眼前的阿明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年在西藏和我们一起风花雪月的他,离开西藏以后的经历和岁月的沉淀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更有理想。2003年的春天,“非典”肆虐的时期,坐在大昭寺广场上聊天的四个人:我、傅真、平客、阿明,那时候的我们可能只想到自此一别大家都回归各自的平凡生活,却没想过那一次的藏地之旅让我们四人的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了2010年,他老人家又坐不住了,把做得如日中天的广告公司的工作辞掉,然后在东南亚游历了一圈。我们那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结束旅行,回来以后打算全职攻读大学学位。他比我们早到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人坐在尖沙咀诺仕佛台的酒吧里自斟自饮,看起来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像是早已习惯了孤独。就像我们每一次见面一样,源源不断的话语总离不开西藏、旅游、公益、计划与理想等平时我们很少遇到知音的话题,那份默契远胜过很多身边常常见面的朋友。得知我们在计划实行间隔年后,细心的他还叮嘱我们到时候要记得带一个小小的烧水壶,又鼓励我们尝试参加内观禅修。

从2012年开始,他尝试以自己的力量进行小型的公益事业,不依附任何机构,从筹款到选址策划和后期汇总都是以一己之力来进行。当我在网上看到他在马来西亚中部探访当地孤儿院的剪辑视频时,真的觉得他是一个身体力行的人,而且待人接物方面有极强的感染力。最近一次与他见面已经是在我们结束间隔年回来之后,当时我们正准备回国展开新的生活,而他也已经把学位完成并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同时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理想迈进。

我期待着有一天我们会去到云南的某个小村庄,在阿明开办的孤儿院里再次相聚。

如果《藏地白皮书》还有续集的话

《藏地白皮书》如果还有续集的话,内容应该离不开我们在英国八年的生活和离开英国以后在路上十六个月的经历。这些点点滴滴,大部分已经记录在傅真的博客“最好金龟换酒”里面。博客的内容五花八门:从家常小事、旅途感悟、娱乐八卦,到文学、艺术、政治。我曾经在接受杂志访问时说过最欣赏傅真的正义感、不做作和她独立的思想,可是还有一样同样重要的优点没有提到:她的写作天赋。在大大咧咧的性格背后,她却有着极为细腻的文笔。从2006年初到现在,她一直坚持在博客上写作。就算MSN Space被迫关闭了,她还是决定自己花钱租网域名和服务器来维持博客的更新,只是为了保留自己的一片天地。作为她每一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这一份荣誉足以让我骄傲一辈子。

虽然我的文学修养远不如她,但她还是非常包容地鼓励我多看书充实自己。在这点上我非常感谢她,也是因为她我才懂得发掘对方优点的重要性。如果不懂得互相欣赏对方的优点,那一段感情只会建立在彼此依靠的基础上。我们从来没有吵架,并不是因为我们完全没有意见分歧,只是大家实在是太珍惜对方,太不把面子当一回事,知道吵架的恶言会像一把刀一样割在对方身上,就算伤口愈合了还是会留下疤痕。我们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对方,生怕对方为了自己而受委屈。在决定践行“间隔年”的决定上,我们都给予了彼此莫大的勇气,使我们两个人合起来的勇气比单纯相加更大。(传说中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间隔年的经历将会和西藏的经历一样成为我们生命中极其重要的回忆。

从中美洲到南美洲,从印度到东南亚再到西藏,我们旅途中的每一天事无大小都是共同度过的:在墨西哥战战兢兢地开始旅途,在伯利兹浮潜后严重晒伤,在危地马拉学西班牙语,在委内瑞拉徒步天使瀑布和罗赖马山,在南美洲坐两天两夜的长途汽车,在秘鲁徒步印加古道,在玻利维亚的波托西当矿井工人,在阿根廷品尝葡萄酒和牛排、学跳探戈,在印度果阿骑摩托车穿梭大街小巷,在加尔各答的垂死之家当志愿者,在普什卡过撒红节,在清迈过泼水节,在蒲甘的清早骑自行车去佛塔上看日出,在槟城吃遍大街小巷,回泰国参加内观禅修,在越南河内跟滥收费的出租车司机吵架差点打起来……到最后重返大理,重返西藏。

当傅真背着15公斤重的背包依然健步如飞时,忍受着皮肤过敏的奇痒参观高温的矿井时,三天三夜悉心照顾生病的我时,我发现傅真原来比我想象中更坚强,更能吃苦。(不过傅真还是会偶尔跟我投诉:不要以为我背得起15公斤的背包就把我当成男人来看,我毕竟还是一个女生啊!)这些回忆无论甘苦都是属于我们生命中美好的一部分,足以证明我们曾经年轻过,有勇气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如今486天的旅途已经圆满结束,一年多前鼓起勇气一起走出去,现在惬意地走回来。回国以后因为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我们选择了暂居在美丽的青岛,生活从此回到正轨上。回国以前觉得以后一定会在北京定居,经过一年多居无定所的生活以后才觉得,只要两个人相伴,哪里都是家。

亲爱的读者朋友,我衷心地希望《藏地白皮书》可以给予你在生命中的节点做出选择的勇气,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也好。当我们在生命的大海上航行,有时可能就只差那一点点的勇气便能转动舵柄、改变航向,就像当年的我选择回到大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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