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离开十分钟后,琳妮提着一个运动包走出了别墅。她太紧张了,倒车时差点被困在沙子里。一个多小时之后,她终于赶到了昂布勒特斯堡。泥浆在勒图凯之后抹去了所有的风景,这条路仿佛被拉长了。

大海可能在晚上10点45分左右包围碉堡,这意味着她和焦尔达诺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太短了。她把车停进拖船停泊场,沉入了雾色。琳妮的脚步有些沉重,她有些不愿去面对他的目光,但内心深处却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碉堡阴沉的轮廓直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在眼前,就像一头从黑暗中跳出来的虎鲸。琳妮鼓足勇气,把自己锁进怪物的肚子,下楼,来到食物储藏室。途中经过的萨拉的照片给了她继续前进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昏暗的灯泡下,格雷戈里·焦尔达诺把头埋在胸前,仿佛一个脱线的木偶。他的左肩一定脱臼了,手腕发青,被释放的左手正在流血:应该是抓挠被锁链固定在头顶不到一米处的木桩周围的石头造成的。罐头盒是空的,被掀翻在一边,瓶子里只剩下了一点点水。

她走上前去,用围巾挡住鼻子,默默地把男人的左手放进手铐,然后锁上。囚犯醒了,开始呻吟、挣扎,仿佛困在笼中的野兽。

“你干什么?”

琳妮没有回答,转身拿起尿桶,去外面倒空,然后带回了在炮台上收集漏雨的容器。她从运动包里拿出1条毛巾,浸入冰水,贴在男人脸上。焦尔达诺扭过头。

“你最好听话。”

“放开我!你终于回来了?!你……打算让我在这里熬多久?”

他拒绝让她碰自己。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胸口仿佛被撕裂一般。最后,他不得不屈服。琳妮小心翼翼地擦净干涸的血迹,从包里取出绷带和消毒水,清理他前额、眼睛和耳朵上的伤口。

“你的眼睛还肿着,但没有发烧,还是吃点药吧。我带了干净的内衣和外套来,是我丈夫的,应该适合你,你随时可以换上,然后洗漱一下。”

他挺直脊背,扭了扭脖子,这让他疼得瑟缩了一下。琳妮喂了他两汤匙止咳糖浆、咽喉喷雾剂和退烧药水,他毫不犹豫地全部吞了下去。看着他受伤发紫的左脚:几乎是右脚的两倍大,皮肤已经冻裂:琳妮也无能为力,她宁愿不去想它。她再次把手伸进运动包,拿出一包万宝路和一个银色Zippo打火机。

“你认得吗?”

男人点点头。她在他唇间塞进一支烟。点燃。他吸了一口,几乎咳出了整个肺。

“今天……几号?”

“星期五……22号……晚上10点。”

“星期五……我们在哪里?告诉我,这是哪里?”

琳妮坐在运动包上,和他面对面。朱利安甚至没有告诉他把他关在哪里,剥夺了他全部的尊严,不给他任何希望,以防止在彼此之间建立联系。她研究过刽子手和受害者之间的这种关系,甚至把它写进了《未完成的手稿》。她转动着手指间的打火机,尽量稳住语气。

“我和你女儿谈过了。罗克珊。”

焦尔达诺挥动着悬空的双手,徒劳地拉紧锁链。

“你敢碰她一根头发!”

琳妮一动不动,等他冷静下来。当她确信他可以专心听她讲话时,继续说道:

“她告诉我,去年2月,你在拉沙佩勒-昂-韦科尔附近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了那顶帽子。具体是在哪里?”

他把香烟吐在地上。

“你以为你的疯丈夫没问我这个问题吗?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无可奉告。”

又是一阵咳嗽。囚犯把目光转向琳妮,眼睛里闪着顺从的光。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那里所有的路都一样……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到处都是树林和树……(他深吸一口气)听着,我知道一点你女儿的事。自从我被关在这里,你的丈夫就一遍遍地跟我讲故事。”

“可我给你看她的照片时,你说你不认识她。”

“我只是想出去!这可以理解吧?”

他对着打火机点点头。

“你给我看这个打火机是想让我知道你去了我家……搜查了我的房子,就像你丈夫一样……你已经知道我要告诉你的一切了,对吧?你在考验我……”

每个动作都让他疼得撕心裂肺。琳妮不为所动。她必须克服慈悲心,以及大脑深处宣告这个男人无辜的微弱声音。她去过道取来萨拉的照片,放在他眼前。

“你在一个偏僻的村庄徒步旅行时,发现了我女儿的帽子。就是这顶帽子。然后,你和负责调查萨拉失踪的警察在一个大楼里工作。而所有这些有趣的巧合,让我觉得我丈夫有充分的理由把你留在这里。”

焦尔达诺的右眼浸满了泪水,琳妮不知道那是因为寒冷还是难过。他沉默着,垂下沉重的眼皮。

“就是巧合,巧合不能……让我成为罪魁祸首,你写侦探小说,你应该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写小说?”

“书,我家里的你丈夫确信那是我从你家、你的书架上偷的……可他错了,完全错了,那些书是我买的。这没有任何意义……我二十年的生活……就是负责把垃圾关进监狱……那些把女人和孩子当成……物品的混蛋,光听听他们的所作所为,就会让你恶心得想吐。难道被审判的人应该是我吗?”

焦尔达诺沙哑的嗓音和地窖里阵阵的寒意笼罩着琳妮。他也是朱利安记忆的囚徒,一个无知的囚徒。他突然被喉咙里的分泌物哽住了。

“你出现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丈夫根本没跟你提过我们说过什么。为什么?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袭击了,很严重,失去了记忆。我认为这和你有关系。”

琳妮似乎看到了他右嘴角的一个动作,只有几分之一秒,像是一个冷笑。可她没有动,紧闭嘴唇。她疯了吗?还是因为睡眠不足?焦尔达诺朝锁链点点头。

“他一直把我关在这里,你还指控我袭击他?”

“也许是同谋?有人正在找你?”

“你疯了……”

“我想知道你被绑架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答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你2010年离婚,为什么?为什么换工作?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生活?”

“笑话……这世界上三分之一的人都会离婚。我辞职,是因为我不能忍受糟糕的警察工作;这和你女儿有什么关系?什么?我不可以换工作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找到某种联系。你会继续走你疯丈夫的老路。那就把我打死吧。来吧。”

他猛地撞向锁链。

“来吧!”

琳妮无力地站起身,跺跺脚,伸展几乎麻木的双腿。她不能给他机会,她必须占据上风。

“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而我所花费的时间,只能换来你继续留在这个洞里。我的丈夫很快就会找回自己,找回记忆。到了那一天,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所以你非要知道一切吗?”

“所以你总是无话可说吗?”

他不再回答。琳妮取来食物和瓶装水,扔到他脚边,然后把药放在他旁边的墙角,放开他的左手。

“我带了些工具,方便你上厕所的,但维持不了多久,药也留给你。我明天再来。或者后天。或者永远不再来了。”

“不,不!拜托!”

她转身向外走去。一个声音终于在她背后响起:

“我是一名外勤警察……每天都与皮条客和妓女打交道……”

琳妮僵在原地。

“我还和演艺圈的大牌明星打过交道,因为他们总和一些事纠缠不清:毒品、金钱、性,这无须多说……”

她转过身,回到他身边。他轻蔑地看着她,继续说道: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我几乎每天睡在破旧的旅馆里,隔壁房间就是被重新安置的妓女,或者在大酒店,一帮……律师或老板,以每晚3000欧元的价格定购女孩……我的工作就是观察、潜入,然后将他们困住。我隔一天才能回一次家,鼻子下总粘着残留的白粉。这就是离婚的原因。你满意了吗?”

“继续。你为什么辞职?”

“……2010年年中,一个我们监视了几个月的皮条客网络……由罗马尼亚的两兄弟管理……平时将非法资金投于房地产……在格勒诺布尔和尚贝里附近藏匿了十二名妓女。这些女孩稍有反抗,兄弟俩就以她们的家人相威胁。她们由两个老鸨监管,恐吓、殴打……被困在……格勒诺布尔郊区的吉普赛人营地,起初以为自己是来法国做服务员或清洁工的,最后却沦为了性奴隶……这种生意网通常是这样运作的。”

他的目光陷入迷茫,仿佛看到了那些罪犯。琳妮一动不动,笔直地站着。

“一天晚上,我们展开了一场干预行动……在那之前,我妻子刚刚跟我摊牌说要离开我……不妨告诉你……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当……我面前出现一个老鸨时,我……我失去了理智,我……”

他抬起头看着琳妮,目光沉重。

“你丈夫对我所做的一切……跟我对她所做的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如果没有同事介入,我……会杀了她。只要在互联网上搜索,彼得雷斯库兄弟案’,就会发现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我的上级隐瞒了这个错误,主要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但……我不得不离开警察局,另找一份工作。所以你看,那个让松案,它开始时我已经退场了。它跟我无关。”

琳妮下意识地用拇指抚过萨拉的照片,以及丈夫写下的那句话。“你可以骗我。”

又是一阵长久的咳嗽。焦尔达诺最后开口道:

“我没有撒谎,你可以去报警,就会明白的。”

“让他们来抓我吗?干得漂亮。黑色地牢是什么?”

“一无所知。”他的回答开始针锋相对。

“你在这些圈子里工作,你会不知道吗?”

“我是在这些圈子里工作,但那是过去了。该死的,巧合就该让我受尽折磨吗?我只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发现了一顶帽子,该死的,只是一顶帽子。”

琳妮无法继续下去。“我……抱歉。”

她转过身,不顾身后的尖叫和恳求,冲上楼梯,泪流满面地穿过碉堡内院。她做了什么?

她和朱利安做了什么?

推开碉堡沉重的大门,一团水雾直喷在脸上。最后一级台阶已经消失在水下,强大的水流正在城墙脚下盘旋,从泥浆中喷涌而出。再往前,透过一团悬浮着冰冷水滴的灰雾,那条小路两侧的岩石微微露着头,承受着白色浪花的冲击。

碉堡已经变成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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