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姆·佩尔的家在海事医院附近——电影《潜水钟与蝴蝶》的拍摄地栋蓝白相间的渔夫房子,位于一条光线永远穿不透的死胡同的尽头。他一直在城里的一所小学教书,琳妮也曾在那里工作了十多年。他邀请她进屋,把门反锁后带她走进书房。房间里到处堆放着书籍、电脑设备和DVD,能在这个空间里四处走动简直就是奇迹。

“来杯咖啡吗?提提神?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没事。太晚了,我只是有些累。说实话,这几天我没怎么睡过觉。”

他在朱利安的电脑前放了一把椅子,让琳妮坐下来,然后拿起一杯啤酒坐在她旁边。

“好吧……一切都被有条不紊地删除了:cookies、浏览记录、电子邮件、音频文件、照片。我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台几乎全新的电脑前。”

“一台失忆的电脑,没错,就像朱利安一样。他所有的调查都从房子里消失了。他,或者那个小偷,似乎想把他的过去彻底清除。”

“没错,但和内存一样,在格式化之前,谁都无法真正擦除硬盘驱动器上的记忆。大部分数据仍被保留在系统中的某个位置。只要不安装新的应用程序,不用千兆字节的电影让磁盘饱和,我们就有希望恢复其中一些数据。”

“你刚刚提到帽子,有什么发现吗?”

“在正式谈帽子之前,有几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他的手指仿佛在键盘上弹着钢琴。

“首先是社交网络。你知道朱利安成倍地创建了支持小组吗?并定期在上面发布萨拉的照片?”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反对这个。他邀请那些网友转发信息、打印传单、转告周围人并通过私信和他联系,只要他们认为可以帮到他。Instagram、Twitter、Facebook朱

利安无处不在,并成功获得了数千名粉丝的关注。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人们关注着他的调查和生活,即使最近他没再发布更多消息……但朱利安不明白,那些网友的关心纯粹是出于偷窥,那些人就像在追一部悲剧,关于一个漂泊不定的父亲的肥皂剧。”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你丈夫的锲而不舍和坚信别人的帮助看来是正确的。”

他点击了几下鼠标,直到岀现一个无穷无尽且难以辨认名称的目录。

“我用数据恢复工具创建了一个目录。这有点技术性,就不给你解释了。简单说,我快速查看了被删除的最后几封电子邮件,不出所料,朱利安的邮箱已经不怎么活跃了,也没有增添联系人,很明显,那些邮件也都是广告或垃圾邮件。

在尝试与他的支持小组建立联系时,我意识到已经无法访问任何消息。你的丈夫在两天前关闭了一切。”

琳妮戴上眼镜。

“什么时候?”

“周二,中午12点左右。电脑上的所有数据被一次性删除。”

琳妮努力整理着思路。

“周一晚上到周二凌晨1点左右,监控公司曾打电话给朱利安,因为别墅的警报器响了。他不记得密码,并且喝醉了。你现在告诉我,在同一星期的周二中午,他关闭了社交媒体账户,清理了电脑。然后,下午6点,根据他手机上的健身APP,他岀发前往堤坝步行了五公里。一个小时后,有人发现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在距离灯塔不远的地方遭到了袭击……”

琳妮试图赶走格雷戈里·焦尔达诺血淋淋的脸和他难以直视的左脚,努力思考眼前的问题,用拳头抵住下巴。

“关闭账户,删除电脑数据,忘记密码,找其他密码代替,遇到某种紧急情况,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去散步?”

“也许他在害怕某个人?”

“好吧,如果他害怕,就不会在黑暗中走来走去,还用一个该死的应用程序计算自己的步数!他应该把自己锁在家里,或者开车逃跑。去散步?我不明白,他的行为很不合逻辑。”

琳妮想到了焦尔达诺。难道朱利安计划去干掉囚禁在碉堡里的警察?但为什么要用APP呢?她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冒出来的那个疑问。

“你刚才说萨拉的帽子?”

马克西姆严肃地点点头。

“是的。但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我设法恢复了朱利安的互联网浏览记录,很抱歉告诉你这些,但是……”

“请继续。”

“你的丈夫访问过一个不太寻常的网站,‘黑色地牢’,一个高端私人俱乐部,位于里昂第三区。”

他打开搜索网站。

“没有太多关于它的资料,但从搜集到的零散信息来看,这是一个允许极端性行为、性虐待和特殊派对存在的俱乐部。鉴于某些发现,它甚至可能走得更远,比如带挂钩的吊架之类的……”

琳妮皱皱鼻子。里昂……焦尔达诺工作的地方。朱利安为什么要访问这种网站?因为那个被囚禁的警察吗?

“还有更多信息吗?名字或者联系方式?只要能了解他在找什么?”

“没有了,抱歉。”

他默默地关掉网站。

“我知道这对你没有多大帮助,但是,好吧……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很好。”

“现在我们来谈谈帽子。我成功恢复了一张已经删除的照片,而它可能就是一切的导火索,是的,非常令人不安。”

他点击了一个文件,内容在屏幕上展开:一篇报道或杂志文章的扫描图。大约占一半篇幅的页面上展示了一张彩色合影照片,二十个年轻人站在体育场四百米跑道的中央,向天空举起手臂。其中一个少女的脸被红笔圈了出来,黑发从蓝绿相间的绒球帽子下向外探着。

马克西姆放大那张脸,严肃地盯着琳妮。

“看上去很像萨拉的帽子,对吧?”

琳妮凑近屏幕,仔细盯着那张脸,希望……当然,不是萨拉,即使有些许的相似。这个女孩的年纪要小得多。文章里谈到了《电视马拉松》8和马孔的年轻运动员,通过一场二十四小时的长跑,将筹集到的钱捐赠给了一家名为“希望轨迹”的协会。琳妮靠在椅子上。

“绒球、颜色……萨拉的帽子是手工编织的,独一无二。没错,是她的。”

“那么,四年后,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女孩的头上?”

马克西姆把一张彩色打印纸递给她。

“这篇文章来自马孔市的一本杂志,发表于十五天前。可能是某位在社交网络上关注你丈夫的网友偶然看到了杂志,认岀那是萨拉失踪当晚戴的帽子,于是通过私信向你丈夫发送了扫描图。”

琳妮盯着那张大大的笑脸。这个女孩是谁?她似乎已经知道科林在帽子上发现的那根黑头发来自哪里了。这张照片很可能就是引发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绑架焦尔达诺,朱利安遇袭……

她感觉越来越糟,被无数的疑问折磨着,就像颠簸在大海里的漂流瓶。

“还有别的吗?”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她把彩印纸折好,放进口袋。马克西姆拔掉电脑的电源线,看着琳妮的眼睛。

“这顶帽子可能说明不了什么。大家都知道安迪·让松是罪魁祸首,他最终会说出埋葬萨拉的地点。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抱有虚假的希望,已经四年了……”

琳妮站起身。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哦,我吗?你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朱利安认出帽子后一定去找过那个女孩。城市名、协会名、发表日期,都是现成的,很容易就能找到她,所以……”

他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罗克珊·布拉克特,十七岁,马孔市皮莱特街8号乙。琳妮睁大了眼睛。

“这并不复杂,希望轨迹协会以06开头的电话就公布在网上。一个电话而已。不过经理不记得罗克珊的电话了,朱利安很可能通过市政厅或其他渠道得到了女孩的联系方式。他肯定会去的。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那个俱乐部,黑色地牢.如果不知道要找什么,就不可能从中得到更多。你的丈夫被袭击了,琳妮,他可能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或

他的调查惹上了麻烦……如果我是你,明天一早就去找警察,他们会处理的。那个女孩肯定能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然后你会发现这些与萨拉的失踪无关。”

他微笑着把电脑递给她。

“很高兴你能来,虽然原因不太美好。我读了你最新的小说,嗯……有点黑暗,但很了不起。我一直在学校谈起它。”

“谢谢你,马克西姆,谢谢你做的一切,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在听。”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纸。

“不要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无论是我的拜访,还是你的发现。你从未见过朱利安的电脑,也从未听说过罗克珊·布拉克特。这很重要。”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几秒。

“你不会去找警察的,对吗?”

“我能相信你吗?”

“随时为你效劳。只要需要我,请不要犹豫。但你一定要小心。”

琳妮再次道谢,回到自己的车上。时光飞逝,已经临近午夜了。海平面正在上升,仿佛一条黑色的巨鳄吞噬着途经的一切。此刻,碉堡城墙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海水淹没。如果现在赶过去,海岸和入口处的岩石早已沉入了水下。今天太晚了。

她盯着那张写着人名和地址的纸,默默祈祷着第二天就能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此刻的她必须让自己忽略一个事实:无论有罪或无辜,焦尔达诺都注定在那个地狱里度过另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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