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明白了。”

维克冲到瓦迪姆的电脑前。这两个人已经在格勒诺布尔警察局刑侦大队的同一间办公室里工作了十多年,与尚贝里、阿讷西、瓦朗斯和圣埃蒂安的警察一样,接受里昂警察局的跨区域领导。这个空间并不迷人——四面惨白的墙壁上挂满海报和照片——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但这是他们的巢穴,让他们感觉很安全。瓦迪姆转过电脑屏幕。

“十八岁的阿波琳·里纳在一个半月前失踪。这是近十年来唯一一起令人担忧的盲人女性失踪案,很可能就是她。”

瓦迪姆靠在座位上,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震惊。数据显示,这名年轻女子是在距离格勒诺布尔一百多公里的圣热尔韦莱班的家中失踪的。

“负责这起失踪案的是阿讷西的同事。”

维克站在窗前,盯着窗外的雪花。他们的受害者不再是一双手,她现在有了名字,有了脸,有了笑容。阿波琳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嘴唇略微松弛,是个五官精致的漂亮女孩。维克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多。

“好吧,我现在就去阿讷西。你给那边打个电话,向他们解释一下,说我马上就到。也和队长汇报一下,尽量让他们达成官方一致,双方尽快交换案卷。一个年轻女孩的生命正危在旦夕。”

瓦迪姆刚想点头,维克已经揣着几张照片消失了。通常来讲,维克喜欢调查节奏加快的日子,线头一旦被打开,时间会像流星一样飞逝。但这次不同。他正远离科拉莉,接近一个恶魔,这个恶魔至少囚禁、折磨并致残了两个女孩:失明的阿波琳,以及一具脸部被毁并被偷走眼睛的尸体。似乎都与视觉有关。是凶手的痴迷吗?因为害怕被审视和评判,才剥夺了受害者的眼睛并毁掉了她的脸?

维克想起两只断手上的盲文字母。可怜。阿波琳在用自己的方式呼救。但没有人回答她。她独自一人被扔进生命的黑暗中,被剥夺了双手,也许正等待有人来救她。

艾克斯莱班,阿讷西,全速前进。一个半小时之后,维克出现在了阿讷西湖畔。湖水灰蒙蒙的,让人昏昏欲睡,山峰消失在低矮的云层中,在潮湿的空气里不断地膨胀。整座城市像病人一样萎靡不振。一座山城,在冬天,就成了一座山。

迎接他的是菲利普·布格罗尼耶上尉,阿波琳案的队长。他把维克带进办公室,屋子里贴满了女孩的照片、素描像、名字和用箭头连接的地点。他给维克端来一杯咖啡。办公室里很暗,乱得像个地窖。当维克向他展示福特汽车后备箱和尸检照片时,上尉震惊地瘫坐在座椅上……

“我们处理这类失踪案时通常会预想最坏的结果。但对于这个,没有尸体的手,没有手的尸体,两名受害者,你说……阿波琳可能还活着,虽然被砍断了双手?这……太不可思议了。”

瓦迪姆已经在电话里向他解释了经过:福特车被抢,后备箱里的尸体,截肢,因阅读盲文而受损的食指……当然,还要等待DNA结果,但这双手很可能就是阿波琳的。

布格罗尼耶把右手压在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上。

“阿波琳患有色素性视网膜病变,一种破坏视网膜细胞的退行性疾病。她十二岁时失明,从此陷入完全的黑暗。”

维克盯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阿波琳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

“她是怎么失踪的?”

“案件发生在今年11月2日的傍晚,在她父母家。他们住在圣热尔韦高地,一座美丽的小木屋。那里很僻静。她父母当时不在家,只剩下阿波琳和导盲犬瓦尔坎。但当他们晚上回到家时,瓦尔坎正站在屋前狂吠,阿波琳已经不见了。据推测,绑匪是在她散步时绑架了她。她平时很喜欢带着狗在周围的树林里散步。”

“有什么线索吗?”

“调查很复杂。没有痕迹,没有证人。在圣热尔韦或周边地区也从未发生过类似案件。那只狗更是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所以很难判断绑匪是否认识受害者。”

布格罗尼耶起身走近占据一整面墙的区域地图。

“案件发生时正值诸圣节假期。阿波琳平时在位于蒙塔尼奧勒的塞诺内斯(senones)青年盲人研究所学习,距离尚贝里几公里,那里的寄宿学校可容纳一百名14-20岁的年轻人学习生活。”

他指着一张学校照片:高高的石墙,巨大的花岗岩拱门。来自另一个世纪的建筑,仿佛一座陡峭的山峰。维克可以想象这座“修道院”里的场景:女孩们拿着短号,陈旧的走廊上回荡着赞美诗的歌声。

“视障学生通常全年住校,假期除外,其中有些人还会在尚贝里的国立学校接受教育。尽管他们身有残疾,但都尽可能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维克指着照片中左侧的建筑。

“这是小教堂吗?”

“是的,塞遗题是一所古老的天主教学校,继承了宗教传统。这些盲人学生中有不少人常去教堂祈祷或冥想。当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时,他们总要紧紧抓住某样东西。”

维克想起挂在福特车后视镜上的金链子,那个闪闪发光的十字架。难道凶手与这所学校有关?一个员工?

“调查过学校的工作人员吗?”

“调查总要一步步推进,很难在几分钟内讲完所有经过,案卷里都有详细记录。年轻人经常参加活动,每天都会遇到很多人:老师、医生、培训师、普通员工、父母。目前尚不清楚绑匪是否认识阿波琳,也许只是一次偶发性事件?无论如何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当然,我们询问了阿波琳学校里的朋友,包括男性和女性。没有可疑,她没有秘密,也没有男朋友,与学校的管理团队保持着正常关系。绑匪可能只是路过她在圣热尔韦家的陌生人,一个猎食者,偶然看到这个脆弱的年轻女子在散步,于是绑架了她。盲人很容易被盯上。”

“我倒不这么认为。有证据表明,嫌疑人就住在尚贝里附近。”

“什么证据?”

“半直觉。”'

“半直觉?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半直觉吗?”

“我有一种直觉,嫌疑人曾在学校甚至研究所里遇到过阿波琳。他知道她住在哪里,并且非常了解她,甚至可以看到她的档案。也许他是故意等到假期,以免与尚贝里或蒙塔尼奥勒产生过于明显的联系,然后将警察的注意力和调査方向吸引到其他地方。”

“只有半直觉吗?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当然,你也可以通过阅读我们的案卷形成自己的观点。我想我们的队长已经同意尽快交换案卷了吧?”

“鉴于情况的紧迫性,这确实符合双方的利益。”

维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外面,夜幕已经降临,大雪纷飞。

“要想不被困在这里,我最好尽快上路了。”

布格罗尼耶又看了一眼后备箱的照片,然后递还给维克。

“你觉得阿波琳和另一个受害者有关吗?”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两个人握了握手。就在维克想要离开的时候——

“维克中尉?”

布格罗尼耶把维克的围巾递给他。维克微笑着接过去。

“今年已经至少五次了。除了记忆,我总是丢三落四的(他揉了揉太阳穴)。”

“没错,而且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好转。顺便问一句,自从你到这儿之后,一直有件事困扰着我:你从来没上过电视吗?游戏节目之类的?”

“你一定认错人了。”

回到高速公路之后,维克驾车朝格勒诺布尔方向驶去。半小时后,他绕过D1006省道,打开手机扬声器,拨通了瓦迪姆的电话。

“所以,你认为凶手是那所学校的工作人员?阿讷西的同事们肯定都已经盘问过了。”

“这所学校提供宗教教育,福特车的后视镜上挂着一条带十字架的金链子。我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了。无论如何,我只是问问校长是否认识一辆灰色福特车,不会有什么风险的。只是礼节性的拜访。”

“礼节性的拜访?别废话了,维克,好吗?我们不能和阿讷西的同事发生冲突,况且还没有正式文件允许我们这样随心所欲。”

“什么随心所欲?正式文件?想想阿波琳,瓦迪姆。想想阿波琳!”

维克生气地挂断电话。真是受够了,又是程序!一个混蛋砍掉了一个女孩的手,命悬一线的她还等得了什么该死的文件?公共照明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变成永恒之夜的生命裂缝。道路开始变得曲折,而且越来越窄,仿佛沉入一个被黑暗统治的混乱宇宙。尽管漆黑一片,柏油路面已经被雪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发光层。

很快,“蒙塔尼奥勒”的路牌就会在车头灯下显形,然后就是查尔特勒山脚下塞道她研究所的食人魔的剪影。夜色中,那栋两层楼的建筑表面散布着三四个发光的窗口,并不多,但维克知道,自己即将抵达的是一个不再有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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