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六日,星期六。天空无云,湛蓝,寒冷如冰,可是依然灼人眼目。阳光微弱得只能透过挡风玻璃才勉强感觉得到,顶多到这个程度。这是当年最冷的日子。在博纳附近他拐错了弯,然后看见树林边的那个人影,为时已晚。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漫不经心地向他挥手示意停住,现在已经是两个人:警官。迪安越过了路中间的实线。情况非常严重。在法国,执法人员不会轻易通融。你不能行为失范。他们慢慢走到车前。俩人长着猎人的脸,冷静而机敏。他们要看他的证件。他的法语立刻崩溃了,碎片般冒出几个笨拙的词。他结结巴巴,只能吃力地回答些问题。警察很有耐心。他们似乎只盯着他的嘴巴看,好像尽管他这样,他们仍然能理解他的意思。他们连看都没看安-玛丽一眼,在迪安挣扎着撒谎的时候,她像个女佣般安坐不动。这场煎熬好像不会终止。最后,他们打着手势,送上一句警告,放了他。迪安谢过警察。

他知道自己刚才就像个傻瓜。她的沉默以及脸上的表情甚至让这点变得更加清楚。他的举止像个吓坏了的男孩。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应对。

“应该庆幸我的法语讲得没有那么好。”他说,挤出一声笑。

“是啊。”她说。

去第戎的路上,她对他有些冷淡。他们在始终未曾打断的沉默中行驶着,冷气透到身上。这股冷气弄得一整天都很沮丧,包括人、物体乃至日光。他在克罗驰酒店前停住车。

“这家酒店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

房门打开的刹那,她的态度忽然变了。

“噢!”她大喊道。“真漂亮!”

迪安有些怀疑。这里摩登得近乎荒唐。他们走过的廊道都建得很高大,光线略显阴暗,而眼前这间屋子:新家具色彩耀眼,没有任何装饰。地板刮擦过了,还抛了光。黄色壁纸上印着几百个小彩球。迪安怀疑她是在讽刺挖苦,但并非如此,她已经开始愉快地打开行李。她朝里看了看卫生间,感觉太完美了。迪安有些烦恼,一波惶恐不安的感觉袭来。这个下午开始显得有些不祥。一种空虚感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填充。

“我们要出去吗?”她问道。

“老天,外面冷得刺骨。”

“什么?”

“太冷了,”迪安说,“你想去哪里?”

她耸了下肩。想去逛商店。

“冷得像要结冰了。”他说。

“没有。”她抱怨道。

不管天冷不冷,街上都很拥挤。他们逛到六点钟,不时朝橱窗里面张望,然后在一家不错的商店前站了很长时间欣赏一件黑色套头衫。他忽然决定给她买下来。他们走进商店。售价四十法郎。比他想的要贵。女售货员等着,面无表情。好像大家都在听着。套头衫软弱无力地躺在那里,领口里面有块漂亮的标签闪着微光。四十法郎。他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没问题。”他说。那样子就像扔掉了船桨。

后来他们继续往前逛的时候,她挽着他的胳膊,他能从冷冽的玻璃中看到他们的影子。他们就像一对打工的夫妇。他瘦削,结实,没有戴领带。已经是黄昏时分。他想象自己看着就像个拳击手。

酒店房间微弱的热气让他缓过劲儿来。她开始像室友般脱光衣服爬到床上。迪安也开始脱。他脱掉鞋子,慢慢解开衬衣纽扣,带着运动员的那种沉着自信。

天几乎黑了。她的胳膊被抓住压在身子底下。他感觉她有些犹豫,然后投降了。黄昏中,她那不顾一切的痉挛让他心里充满了最深刻彻底的快感。

他们在米什莱大街上吃了晚饭,饭店充满了碟盘柔和的碰撞声,这顿晚饭吃得很漫长,简直就像他们在沉默中开心又满足地吃饭的往事再现。他们抬起头看到各自在互致微笑。最后他们吃得昏昏欲睡。肚子里塞满了奶酪,艾帕歇丝奶酪,西多,那个以美食闻名的地区的特产。

她还是不满足。她不会放过他的。她脱了衣服呼唤着他。那天晚上做了一次,第二天早上做了两次,他都配合了。两次间歇,在黑暗中清醒地躺着的时候,第戎的亮光隐隐约约出现在天花板上,大街寂静无声。夜里冷得刺骨。成片的雨席卷而过。沉甸甸的雨滴在窗外的阴沟里回响,不过他们待在鸽子窝里,他们就像屋檐下的鸽子。大雨在他们四周下个不停。他们躺在那里,藏在深深的羽毛中,轻柔地呼吸着。精液在她体内缓缓流溢,从两腿间渗出来。

葡萄酒喝得他口渴难耐。早上三点多他起来找水喝。她昏昏沉沉地转过脑袋,也要了些水。她支起胳膊肘喝着。他用手扶着她的脊背。后来他稍微打开些窗户。雨持续不断地下着,坚硬得像钉子。他能听到雨落在第戎的屋顶上,游移着,然后又换了个不同的方向移动,横扫过大道,落在漆黑的街上。他想亲她的膝窝。最后,他又睡着了。

就我所知,他永远不会醒来,不会从这场梦中醒来。他已经陷得太深,已经触到最低点,动弹不了。在早晨清澈圣洁的日光中,他像个慈爱的父亲,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把枕头拉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