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凡夫俗子:相爱简单相处难

琼·贝兹

1982年,乔布斯还在开发Mac时,通过两个人认识了著名民谣歌手琼·贝兹。这两个人一个是贝兹的妹妹米米·法琳娜(Mimi Fariña),她当时负责一个慈善活动,联系乔布斯给监狱捐赠一些电脑;另一个是贝兹的人权基金负责人马克·维米伦(Mark Vermilion)。乔布斯向他们捐赠了一些电脑,并问维米伦能不能见一下贝兹。几周后,乔布斯和贝兹在库比蒂诺共进午餐。乔布斯回忆说:“我本来没抱什么期望,但是她真的很聪明,很有趣。”当时,他与芭芭拉·亚辛斯基的恋爱关系已经接近尾声。乔布斯曾跟亚辛斯基在夏威夷度假,一起住在圣克鲁斯山区,甚至还一起去听过贝兹的音乐会。随着两个人激情不再,关系渐行渐远,乔布斯开始对贝兹更加认真。他当时27岁,贝兹41岁,但是两个人的恋情持续了几年。乔布斯回忆说:“我们的相识非常偶然,后来对彼此越来越认真,从朋友变成了恋人。”他的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感伤之情。

1991年,莫娜·辛普森和未婚夫理查德·阿佩尔(Richard Appel)

乔布斯在里德学院的朋友伊丽莎白·霍姆斯认为,乔布斯之所以跟贝兹交往,不仅因为贝兹美丽风趣,才华横溢,还因为她曾经是鲍勃·迪伦的情人。她后来说:“史蒂夫喜欢这种与迪伦之间的关联。”贝兹和迪伦在20世纪60年代初曾是恋人,后来以朋友身份共同巡演,包括1975年的滚雷巡演(Rolling Thunder Revue)。乔布斯一直留存着这些演唱会的盗版录音带。

贝兹与乔布斯相识时,她的儿子已经14岁了,名叫加布里埃尔(Gabriel),是她跟前夫反战活动家戴维·哈里斯(David Harris)所生。贝兹与乔布斯吃午饭的时候,说自己在教儿子怎么打字。乔布斯问:“你是说用打字机吗?”贝兹说是的。乔布斯听了说:“打字机可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

贝兹问:“如果打字机是老掉牙的东西,那我算什么?”乔布斯一时语塞,导致饭桌上出现尴尬的沉默。贝兹后来告诉我:“那句话一说出口,我就意识到答案是多么显而易见。这个问题就那样悬在半空,让我不寒而栗。”

有一天,乔布斯突然带着贝兹来到办公室,向她展示了Mac的原型机。看到一向注重保密工作的乔布斯竟然把电脑展示给一个外人,Mac团队的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更让他们难以想象的是,这个“外人”竟然是大明星琼·贝兹。乔布斯送给加布一台Apple II,后来又送给贝兹一台Mac。贝兹每次来参观的时候,乔布斯都会向她展示自己喜欢的功能。贝兹回忆说:“他很体贴,也很有耐心,但他的知识太高深了,我又一窍不通。为了教会我使用它,他费了不少脑筋。”

苹果上市后,乔布斯一夜暴富,成为千万富翁;而贝兹虽然名冠全球,却依然朴实低调,并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富有。两个人相处时,乔布斯的种种行为常让贝兹感到困惑,不知该如何解读。快30年过去,现在谈起来,她还是觉得他令人费解。两个人刚确定恋爱关系不久,有次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乔布斯提到了拉夫·劳伦和他的马球服装店,但贝兹从来没去过那家店。“那里有条漂亮的红裙子,很适合你。”乔布斯说。吃完饭后,他开车带她去了拉夫·劳伦在斯坦福购物中心的专卖店。贝兹回忆说:“我对自己说,太棒了,我跟全世界最有钱的人在一起,他想让我拥有这件漂亮的衣服。”他们走进专卖店,乔布斯先给自己买了几件衬衫,然后把那条红裙子指给她看,说:“你应该买下来。”贝兹有点儿意外,说自己其实买不起。但乔布斯却没再说什么,他们就这样径直走了。讲完这件事,贝兹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问我:“设想一下,如果你的恋爱对象一晚上都在跟你说那条裙子有多美,难道你不觉得他的意思就是要把它买下来送给你吗?红裙子之谜就交给你解读了。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有点儿莫名其妙。”他会送她电脑,但不会送裙子,如果他给她送花,就一定会告诉她这是公司办完活动留下来的。贝兹说:“他内心很浪漫,但又害怕做出浪漫的举动。”

乔布斯在开发NeXT电脑期间,去过贝兹在伍德赛德的家,向她展示电脑的音乐制作功能。贝兹回忆说:“他用电脑演奏了一曲勃拉姆斯的四重奏,然后告诉我,总有一天,电脑会比人类演奏得更好,连意境和节奏都会更为精准。”这个观点让她非常排斥,“他越说越兴奋,而我却愈加愤怒,心想,你怎么能这样亵渎音乐?”

乔布斯跟黛比·科尔曼和乔安娜·霍夫曼说过他与贝兹的事,也一直为是否跟贝兹结婚所烦恼,因为贝兹已经有了一个十几岁的儿子,而且过了想再生更多孩子的年龄。霍夫曼说:“有时他会贬低她,觉得她只是个‘时事’歌手,不像迪伦那样是个真正的‘政治’歌手。贝兹的个性很强势,而乔布斯又想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另外,他一直说自己想结婚生子。他知道,如果跟贝兹结婚,就不可能拥有他理想的婚姻生活。”

就这样,差不多3年以后,他们结束了恋情,渐渐变成了普通朋友。乔布斯后来说:“我以为我爱她,但其实我只是很喜欢她。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我想要孩子,她已经不想了。”贝兹在1989年出版的回忆录中写到了她跟前夫分开的事情,也写到为什么后来没有再婚:“我注定是一个人,所以跟他分开以后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偶尔的同行者也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在书的最后,她特地提到了乔布斯,说谢谢“史蒂夫·乔布斯在我的厨房里放了一台电脑,强迫我学会用电脑打字”。

寻找生母和妹妹

乔布斯31岁那年,也就是离开苹果一年后,他的养母克拉拉患上了肺癌(她平时有抽烟的习惯)。在她临终前,乔布斯陪了她一段时间,两个人用以往少有的方式聊天,说起了乔布斯一直想知道却没敢问的事情。乔布斯问:“你跟爸爸结婚的时候,还是个处女吗?”当时她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但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告诉儿子她此前结过婚,前夫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她还讲了她和保罗·乔布斯收养他的一些细节。

此后不久,乔布斯成功找到了他的生母。其实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他就雇了一个私家侦探,开始悄悄打探生母的下落,但并没有什么收获。后来,乔布斯注意到自己的出生证明上有一个旧金山医生的名字。乔布斯回忆说:“他的联系方式可以在电话簿上查到,所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那位医生并没帮上什么忙,因为他说乔布斯的出生记录已经毁于一场火灾。但这并不是真的。事实上,就在乔布斯打完电话后,医生写了一封信,用信封装好,在上面写道:“请在我死后,将此信交给史蒂夫·乔布斯。”他不久后便去世了,他的遗孀把信寄给了乔布斯。医生在信中透露,乔布斯的母亲是一个来自威斯康星州的未婚研究生,名叫乔安妮·希贝尔。

乔布斯又雇了一名侦探,花了几个星期,终于查明了乔安妮的信息。把乔布斯送养后不久,乔安妮跟乔布斯的生父阿卜杜法塔赫·约翰·钱德里正式结婚,并且又生了一个孩子,取名莫娜。5年后,钱德里抛弃了母女二人。后来,乔安妮嫁给了一个外向开朗的滑冰教练乔治·辛普森(George Simpson),但这段婚姻也没有维持多久。1970年两人离婚后,乔安妮开始带着莫娜四处旅行(两个人现在都用“辛普森”这个姓),目前在洛杉矶落脚。

乔布斯一直不愿让保罗和克拉拉知道他在寻找生母的事情,因为他视他们如亲生父母。他很少如此体贴,这表明他对养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不愿意让他们伤心。所以在1986年初克拉拉去世之前,乔布斯一直没有跟乔安妮·辛普森联系过。他回忆说:“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没有把他们当作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百分之百就是我的父母。我非常爱他们,所以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寻找生母的事。甚至有记者挖出了我的身世,我还请求他们保守秘密。”克拉拉去世后,他决定告诉保罗自己已经找到生母。保罗·乔布斯很坦然地接受了,说一点儿都不介意他跟生母取得联系。

于是有一天乔布斯给乔安妮·辛普森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约好到洛杉矶去见她。他后来说,他之所以去见她,主要是出于好奇。他说:“我相信环境对人的特质产生的决定性影响比遗传更大,但人总会对自己的生物本源感兴趣。”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乔安妮放心,她当初并没有做错:“我想见见我的生母,主要是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对她说声谢谢,因为她选择生下了我,而不是堕胎,因此我才能来到这个世界。她当时才23岁,为了生下我,她也吃了很多苦。”

当乔布斯来到乔安妮在洛杉矶的家时,她的情绪非常激动。她知道他很有名,而且很有钱,但不太清楚他是怎样获得成功的。她的各种情绪奔涌而出,不停地向乔布斯倾诉,说自己是迫于压力才在他的收养文件上签字,而且是在被告知他在新父母家会很幸福的情况下才签的。她说她常常想到他,一想到自己狠心把他抛弃了,就心如刀割。她一遍又一遍地向乔布斯道歉,而乔布斯一再安慰她说他能谅解她,而且事情的结果也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情稍有平复,于是告诉乔布斯,他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叫莫娜·辛普森,她当时生活在曼哈顿,是一个新秀作家。乔安妮从来没有告诉过莫娜她有一个哥哥。乔布斯来的那天,乔安妮给莫娜打电话,半遮半掩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乔安妮说:“你有一个哥哥,他特别优秀,也很有名,我要把他带到纽约,让你见见他。”莫娜当时正在写一部名为《四海为家》的小说,讲的是自己和母亲从威斯康星州到洛杉矶一路的经历。读过这本书的人自然知道,乔安妮以这种神秘兮兮的方式向莫娜透露哥哥的消息,很符合她的性格。乔安妮拒绝告诉莫娜这个人是谁,只说他曾经很穷,后来发了财,长得很帅,很有名,头发又黑又长,住在加州。当时莫娜在乔治·普林普顿(George Plimpton)主办的文学期刊《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杂志社工作,办公地点位于普林普顿在曼哈顿东河附近别墅的一楼。莫娜和同事们开始猜测她的哥哥是谁,大家觉得最可能的人选就是约翰·特拉沃尔塔(John Travolta)。其他演员也成为热门人选。其间有人猜“也许是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但大家都想不起来创始人都有谁。

乔布斯与生母和妹妹约在瑞吉酒店的大堂见面。莫娜回忆说:“他直率又可爱,就是一个很和善的普通人。”他们坐着聊了几分钟,然后乔布斯就带着莫娜单独出去散步了,他们一起走了很久。通过接触,乔布斯惊喜地发现,妹妹竟然跟自己在很多方面都非常相像:他们都有强烈的艺术感知力,对周围的环境观察敏锐,性格敏感,意志坚定。他们一起吃晚餐的时候,会同时注意到相同的建筑细节,然后兴高采烈地聊个不停。他喜形于色地跟苹果的同事们宣布:“我有一个作家妹妹!”

1986年底,莫娜出版了《四海为家》,普林普顿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乔布斯也飞到纽约陪莫娜参加。这对兄妹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但在亲情和友情背后,牵绊和摩擦也在所难免,因为两个人都很有个性,相识的过程又那么传奇。乔布斯后来说:“最开始的时候,我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的母亲对我的感情很深,莫娜一时有点儿难以接受。但随着我们相互了解,我们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她是我的家人。我不知道没有她我该怎么办。我难以想象会有比她更好的妹妹。我还有一个妹妹帕蒂,是保罗和克拉拉后来领养的,但我跟她一直不是很亲近。”莫娜同样对乔布斯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有时会非常护着他,但她后来写了一本以乔布斯为原型的前卫小说《凡夫俗子》,文笔精准独到,书中描述了乔布斯的种种怪癖,观之令人不适。

乔布斯和莫娜偶尔会发生争执,其中一个问题就是莫娜的衣品。莫娜的穿衣风格就像勉强维生的作家,而乔布斯会批评她穿的衣服“不堪入目”。有一次,她因为觉得他的评论实在讨厌,就写信抗议说:“我是一个年轻的作家,这是我的生活,反正我也不想成为模特。”乔布斯没有回信。但不久之后,莫娜收到了从三宅一生专卖店寄来的盒子。三宅一生是日本时装设计师,其设计风格鲜明,很有科技感,是乔布斯最喜欢的设计师之一。莫娜后来说:“他去帮我买衣服了,选的都是特别有设计感和质感的衣服,正好是我的尺寸,颜色也非常适合我。”乔布斯尤其喜欢其中的一条裤装,于是他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给莫娜寄了过去。他说:“我到现在还记得送给莫娜的第一批套装,是淡灰绿色的亚麻裤子和上衣,与她的红头发搭配起来非常漂亮。”

消失的父亲

在此期间,莫娜·辛普森一直在努力寻找他们的父亲。莫娜5岁的时候,父亲离家而去。在曼哈顿的著名作家肯·奥莱塔(Ken Auletta)和尼克·皮莱吉(Nick Pileggi)的介绍下,莫娜认识了一个私家侦探。这个人原本是纽约的警察,退休后自己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莫娜回忆说:“我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全都用来付侦探费了。”但无奈寻亲无果。后来,莫娜在加州找了另一个私家侦探。他通过机动车管理局的搜索,找到了阿卜杜法塔赫·钱德里在萨克拉门托的一个地址。莫娜将此事告诉了乔布斯,然后从纽约飞到萨克拉门托去跟他们的父亲见面。

乔布斯并不想见生父。他后来解释说:“他对我不好,我不怪他——能来到这个世界,我就很开心了。但是让我最难以接受的是他对莫娜不好。他把莫娜抛弃了。”乔布斯自己也抛弃过私生女丽萨,现在正在努力修复父女关系,但这件事并没有缓和他对生父的态度。就这样,莫娜独自一人去了萨克拉门托。

莫娜回忆说:“我们见面的时候,两个人的情绪都很紧绷。”她发现父亲在一家小餐馆工作。他见到她似乎很高兴,但也不太主动问起她的情况。他们聊了几个小时,他说自己离开威斯康星州后,慢慢就不教书了,改做了餐饮业。

在莫娜来之前,乔布斯告诉她见到父亲不要提到他,所以她在父亲跟前对乔布斯只字未提。但她父亲不经意提到,他和乔安妮在她出生前还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莫娜问:“那个男孩儿呢?”他回答说:“我们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孩子被送人了。”辛普森心头一紧,但什么都没说。

钱德里讲到自己以前经营的餐厅,说了一件让莫娜非常吃惊的事情。他说,他以前经营的很多餐厅都比在萨克拉门托的这家高档。他有些激动地告诉她,他真希望她能看到他在圣何塞北部经营一家地中海餐厅时的样子。他说:“那个餐厅特别棒,有很多成功的科技人士常去那里吃饭。就连史蒂夫·乔布斯都去过。”莫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对,他经常来,而且人特别好,给的小费也很多。”莫娜差点儿忍不住脱口而出:史蒂夫·乔布斯就是你的儿子!

见过父亲后,她用餐厅的公用电话偷偷地给乔布斯打了一通电话,约他在伯克利的罗马咖啡馆见面。这次,乔布斯带上了女儿丽萨。这为个人和家庭故事又平添了几分戏剧性。丽萨当时正在上小学,平时跟母亲克里斯安住在一起。当他们都到达咖啡馆时,已接近晚上10点,莫娜把与父亲见面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讲给乔布斯听。当她讲到圣何塞附近的餐馆时,乔布斯果不其然地大吃一惊。他还能想起那个餐厅,还有跟自己的生父见面的情景。他后来说:“太不可思议了,我去过那家餐馆几次,我记得跟老板见过面。他是个叙利亚人,秃顶,我们还握了手。”

即使如此,乔布斯还是不想见他。他回忆说:“那时我已经很富有,我不敢断定他会不会勒索我,或者向媒体透露什么事情。所以我让莫娜别跟他说我的事。”

她的确没跟生父说过乔布斯的事。但多年后,钱德里在网上看到有文章写到他跟乔布斯的关系——一位博主注意到莫娜的参考资料里写钱德里是自己的父亲,于是猜测钱德里一定也是乔布斯的父亲。当时,钱德里已经第四次结婚,在内华达州雷诺市西部的布姆顿俱乐部酒店担任餐饮经理。2006年,钱德里带着新婚太太罗西尔跟莫娜见面时,提到了这件事。他问:“我跟史蒂夫·乔布斯是什么关系?”此时,莫娜不得不告诉他乔布斯就是他儿子,但又补充说,她觉得乔布斯不想跟他见面。钱德里似乎很听天由命。莫娜说:“我的父亲是个很体贴的人,很会讲故事,但他却非常非常被动。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史蒂夫。”

莫娜以寻找钱德里的过程为素材,完成了自己的第二部小说《消失的父亲》,并于1992年出版。乔布斯说服了设计NeXT标识的设计师保罗·兰德给莫娜的小说设计封面,但据莫娜回忆说:“设计得太丑了,我们最后没用它。”她还在美国和叙利亚霍姆斯找到了钱德里家族的诸多成员,在2011年写了一本关于她的叙利亚之根的小说。叙利亚驻华盛顿大使为她举办了一场晚宴,她住在佛罗里达州的表弟和表弟的妻子特意飞去参加了晚宴。

莫娜以为乔布斯总有一天会跟钱德里见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乔布斯对此表现得越发不感兴趣。2010年,乔布斯和儿子里德到莫娜在洛杉矶的家里参加生日晚宴,里德拿着亲生祖父的照片看了好久,但乔布斯视若无睹。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叙利亚血统。如果聊到与中东有关的话题,他不会表现出什么兴趣,也不像平时那样观点鲜明,即使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运动横扫叙利亚后,乔布斯也没有表态。我问他,奥巴马政府是不是应该在埃及、利比亚和叙利亚采取更多干预措施?乔布斯说:“我觉得没有人真的知道我们应该在那里做些什么。采取干预行动也是完蛋,不干预也是完蛋。”

乔布斯跟生母乔安妮·辛普森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她和莫娜经常在乔布斯家过圣诞节。虽然家庭聚会温馨甜蜜,但也会带来情感上的巨大消耗。乔安妮有时会情绪崩溃,泪流满面,跟乔布斯一直唠叨她其实很爱他,然后不停地向乔布斯道歉,说当年抛弃他很对不起他。乔布斯会安慰她说没关系,一切都很好。有一年圣诞节,他告诉她:“别担心了。我的童年非常幸福。我现在也很好。”

丽萨

但是丽萨·布伦南的童年就没有那么幸福了。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几乎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乔布斯后来说:“我不想承担父亲的责任,所以就没去看她。”语气中只有一丝悔意。但他偶尔也能感觉到对女儿的牵挂。丽萨3岁那年,有一次乔布斯开车路过他买给她们母女二人住的房子附近,决定停下来去看看她们。丽萨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坐在门阶上,没有进屋,跟克里斯安聊了一会儿。这样的情景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乔布斯会不请自来,聊一聊给丽萨选学校的事或其他问题,然后开着奔驰车离开。

1986年,丽萨8岁了,乔布斯去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这个阶段,他不用再为Mac项目焦头烂额,也不再跟斯卡利进行权力斗争。他当时已经创办NeXT,公司氛围比较平静友好,总部设在帕洛阿尔托,离克里斯安和丽萨的住处很近。另外,丽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聪明劲儿和艺术天赋已经初步显露。她的写作水平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她活泼好动,眉宇间带着一点儿跟父亲相似的挑衅神态。她长得也有点儿像他,眉毛弯弯,略有中东式的棱角。有一天,乔布斯还把丽萨带到了NeXT办公室,把同事们吓了一跳。她在办公室的走廊里做侧手翻,还尖叫着说“快看我!”

阿维·泰瓦尼安是NeXT的一名工程师,身材瘦小,为人热情,是乔布斯的朋友。他还记得,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会时不时地顺便去克里斯安家里接上丽萨。泰瓦尼安回忆说:“史蒂夫对她非常好。他和克里斯安都是素食主义者,但丽萨不是。他觉得无所谓,到了餐厅还建议她点鸡肉,她照做了。”

丽萨的父母都是素食主义者,对天然食物有着精神上的偏好。夹在这样的父母之间,吃鸡肉就成了她的小小放纵。她后来写到跟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我们会从弥漫着酵母味的商店里买菊苣、藜麦、芹菜、外面包裹角豆粉的坚果。在那里买东西的女人从来不染发。但我们有时也吃一些外国美食。一家美食店里有一排排的鸡在烤架上转动。有几次,我们就在那里买一只热腾腾、香喷喷的烤鸡,回到车上之后,直接用手把鸡肉从衬有铝箔的纸袋中拿出来吃。”她的父亲有着极其严格的饮食习惯,对自己吃的东西尤为挑剔。有一次,丽萨目睹父亲刚把一口汤送到嘴里,发现汤里掺了黄油之后,就立刻吐了出来。在苹果期间,乔布斯的饮食标准稍有放松,但后来又回归严格的素食习惯。从很小的时候,丽萨就意识到他的饮食习惯反映了一种生活哲学,即禁欲主义和极简主义可以让人的感觉更加敏锐。她说:“他相信贫瘠可斩获丰收,克制能带来快乐。他知道大多数人不明白的公式:物极必反。”

同理,父亲的缺席和冷漠使他偶尔的慈爱显得弥足珍贵。她回忆说:“我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但他有时候会在我们家门口停留,犹如神灵降临,带来充满惊喜的几个小时。”丽萨很快长大,展现出有趣的个性。这个时候,乔布斯会不时带她出去散步,和她一起在帕洛阿尔托老城区安静的街道上滑旱冰,还经常到乔安娜·霍夫曼和安迪·赫兹菲尔德的家里玩儿。他第一次带她去见霍夫曼时,敲开门,直截了当地介绍说:“这是丽萨。”霍夫曼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乔布斯的女儿。她后来说:“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女儿。两个人的下巴长得一模一样,非常有标志性。”霍夫曼的父母离异了,她10岁之前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因此,她鼓励乔布斯要更好地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他听从了她的建议,后来还专门为此对她表示感谢。

有一次,乔布斯带着丽萨去东京出差。他们住在颇具时尚感和商务感的大仓饭店。在楼下优雅的寿司吧,乔布斯点了几大盘的鳗鱼寿司,他太喜欢这款寿司了,所以决定把温热的熟鳗鱼作为素食来吃。鳗鱼块上涂有精盐或薄薄的甜酱,入口即化,那场景让丽萨记忆犹新,那感觉也让她念念不忘。这顿饭也拉近了父女之间的距离。丽萨后来写道:“在吃这几盘寿司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和他在一起可以如此放松,如此满足。吃完冰冷的沙拉后,他允许自己享受丰盛而温暖的食材,这意味着一个曾经无人能进入的空间被打开了。他对自己没有那么严苛了,对肉没有那么抗拒了,对我也没有那么生硬了。餐厅的天花板很高,椅子很小,他放松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人。”

但两个人的相处并不都是舐犊情深。乔布斯对人的态度一向变幻莫测,对丽萨也是如此。他对她时而关怀备至,时而漠不关心,前一次来家里的时候还开开心心,下次来就一脸冷漠。更多的时候,乔布斯完全不会出现在丽萨的生活里。赫兹菲尔德说:“丽萨始终不确定父亲是不是爱自己。有次,我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史蒂夫也答应了要来,但他到得非常非常晚。丽萨一晚上都非常焦虑,无比失望,而当史蒂夫终于出现时,她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

丽萨也学会了用变化无常的脾气来回应他。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就像过山车一样,而因为两个人都倔强固执,所以停留在低谷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吵架后,可能会有好几个月不跟对方说话。两人都不善于主动跟对方联系、道歉,也不懂如何修补关系的裂痕,即使在乔布斯与反反复复的健康问题搏斗时也是如此。2010年秋日的一天,他感伤地跟我一起翻阅一盒旧的大头贴,看到有一张丽萨小时候他去看她的照片,他停顿了一下,说“可能我去看她们的次数还是太少了”。他那一年都没有跟丽萨说过话,于是我问他想不想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邮件。他用空洞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一言不发,然后继续翻看其他老照片。

多情种子

乔布斯也有浪漫多情的一面。他总会戏剧性地坠入爱河,并与朋友分享恋爱关系的每一次起伏,而每当离开现任女友时,他总会在大家面前魂不守舍,面容憔悴。1983年夏,他和琼·贝兹一起参加了硅谷的一个小型晚宴,邻座的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一个名叫珍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的本科生。不过,珍妮弗还不知道乔布斯是何许人也。那时乔布斯和贝兹已经意识到他们不再年轻,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而乔布斯很快发现自己已经被珍妮弗深深吸引。珍妮弗当时正在利用暑假在旧金山的一份周刊工作,于是他设法得到了珍妮弗的联系方式,给她打了个电话,并带她去了杰奎琳咖啡馆。这是一家靠近电报山(Telegraph Hill)的小酒馆,专门做素食舒芙蕾。

在他们交往的那一年里,乔布斯经常飞去美国东岸看她。在波士顿的一次Mac世界(Macworld)大会上,乔布斯对台下的大批观众说,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女友,所以要赶飞机去费城看她。观众们听之动容。当乔布斯在纽约的时候,她会坐火车到卡莱尔酒店或杰伊·恰特的上东区公寓和乔布斯住在一起,他们一起在卢森堡咖啡厅吃饭,去参观了几次他正计划重新装修的圣雷莫公寓,一起看电影,还至少看过一次歌剧。

在很多个晚上,他和珍妮弗在电话里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们争论的其中一个话题是乔布斯认为人必须避免对物质和物品产生依恋,这个观点源于他对佛学的钻研。乔布斯告诉珍妮弗,我们的消费欲望是不健康的,要达到开悟的状态,就不能有执念,不能追求物质。他甚至给她寄了一盘他的禅宗老师乙川弘文的录音带,内容讲的是渴望和获得物质所引发的问题。珍妮弗反驳说,你制造电脑和其他人们梦寐以求的产品,难道不是在助长物欲,从而违背你的哲学理念吗?珍妮弗回忆说:“这种对立让他非常不爽,我们经常因此而激烈地辩论。”

虽然乔布斯认为人们应该避免对物品产生过度依赖,但最后,他那种对自己的产品的自豪感还是占了上风。1984年1月Mac问世时,珍妮弗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放寒假,住在她母亲在旧金山的公寓里。一天晚上,她的母亲正在家里招待客人,一夜成名的乔布斯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台刚出厂的Mac,客人们都惊呆了。乔布斯进门之后,帮忙把电脑安装在了珍妮弗的卧室。

乔布斯跟几个朋友都说过,他预感自己不会活很久,他也对珍妮弗说过同样的话。他坦言,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充满动力,如此争分夺秒,没有耐心。珍妮弗后来说:“他对自己想要完成的所有事情都有一种紧迫感。”他们的关系在1984年秋逐渐变淡,因为当时珍妮弗明确表示她还太年轻,谈婚论嫁为时过早。

此后不久,在1985年初,乔布斯和斯卡利在苹果的矛盾初见端倪。有一次,乔布斯外出参会,顺便去找一个与苹果基金会合作的人(这个基金会的使命是帮助非营利组织获得电脑)。坐在这个人办公室里的是一个体态轻盈的金发女子,既有自然纯洁的嬉皮士光环,又兼具电脑顾问的持重敏锐。她的名字叫蒂娜·莱德斯。乔布斯回忆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第二天,他给她打了电话,说要请她吃饭。她说不行,她还跟男朋友住在一起。几天后,他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散步,再次提出约她出去,这次她告诉了当时的男朋友,说她想去赴约。她非常诚实,开诚布公。她跟乔布斯共进晚餐之后,就哭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平静的生活即将被打破。事实确实如此。没过几个月,她就搬进了位于伍德赛德的那栋没有家具的豪宅。乔布斯后来说:“她是我第一个真正深爱的人,我们有一种非常深层的联结。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我。”

蒂娜的原生家庭问题重重,乔布斯向她诉说了他自己被收养的痛苦。蒂娜回忆说:“我们都在童年时经历创伤。他对我说,我们都是命运多舛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适合在一起。”他们很喜欢进行肢体接触,经常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浓情蜜意。他们在NeXT大厅亲热的场景让很多员工记忆犹新。不过,他们的争吵也非常激烈。他们有时候会在电影院吵起来,有时候在伍德赛德的房子里即使有客人在,他们也毫不避讳。乔布斯常常称赞她的纯洁和自然。我跟乔安娜·霍夫曼讨论过为什么乔布斯如此迷恋超凡脱俗的蒂娜,务实的霍夫曼指出:“史蒂夫往往会把脆弱和神经质看作精神世界超脱的表现。”

1985年,在乔布斯被苹果排挤期间,蒂娜陪他到欧洲旅行疗伤。一天晚上,他们站在塞纳河的一座桥上聊到要不就留在法国,定居下来,也许一辈子都不回美国了。这样的讨论并不严肃,更多是一种浪漫的想法。蒂娜非常向往,但乔布斯并不想。他虽然受挫,但野心依旧。他告诉蒂娜:“你可以根据我的行动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25年后,虽然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但他们的精神世界依然相互联结,蒂娜给乔布斯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追忆了当时在巴黎的时光,种种描述动人心弦:

1985年夏,天色阴沉,我们在巴黎的一座桥上,倚靠在光滑的石栏上,凝视着桥下暗绿色的河水滚滚流逝。你原来的世界已经崩塌,你的生活按下了暂停键,只等着你做出选择后从头开始。而我只想逃离之前的一切。我想说服你和我一起在巴黎开始新的生活,舍弃以前的自我,重启别样的人生。我希望我们一起穿越你破碎的世界,跨过你黑色的鸿沟,隐姓埋名,浴火重生,简单生活。在新的生活里,我可以给你做简单的晚餐,我们可以每天厮守相依,就像孩子们在玩一个温馨的游戏,除了游戏本身,没有任何目的。你笑着说:“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上班了。”我想,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你应该稍有迟疑吧。我希望就在难以预测的未来来临之前,就在你迟疑的那个时刻,我们选择了过简单的生活,一直到老:我们将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农场里安度晚年,儿孙绕膝,内心充盈,没有任何缺失,我们的小小世界就像新鲜出炉的面包一样散发着温热的香气,充满了从容和安定。

两个人的关系忽冷忽热,起起伏伏地持续了5年。蒂娜讨厌住在乔布斯在伍德赛德空空如也的房子里。乔布斯雇了一对时髦的年轻夫妇做房子的管家和素食厨师,他们两个曾在伯克利名厨爱丽丝·沃特斯(Alice Waters)的潘尼斯之家餐厅(Chez Panisse)工作。他们让蒂娜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她偶尔会搬到帕洛阿尔托,回到自己的公寓。有一次她和乔布斯吵得特别凶,她在通往他们卧室的走廊墙上写道:“不闻不问也是一种虐待。”她对他意乱情迷,但也被他的无情困扰。她后来回忆说,爱上这样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是极其痛苦的。爱上一个似乎没有能力关心他人的人,是一种特殊的地狱般的体验,她不希望任何人经受这种痛苦。

两个人的差异不胜枚举。赫兹菲尔德后来说:“如果把对人的态度看作光谱,一端是残忍,另一端是善良,那这两个人正好接近两个极端。”无论大事小事,蒂娜都体现出善良的一面:在街上遇到乞讨之人,她一定会给钱;她会自愿帮助那些被精神疾病折磨的人(她的父亲也是这样的病人);她很注意自己在丽萨面前,甚至在克里斯安面前的言行举止,不想让她们感到不舒服。她还非常努力地说服了乔布斯花更多时间陪伴丽萨。但她缺乏乔布斯的野心和动力。在乔布斯眼里,蒂娜超凡脱俗,气质空灵,但也正是因为她的灵性,两个人很难保持在同一波段上。赫兹菲尔德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充满了风暴,因为性格不合,他们经常大吵大闹。”

他们还有一个基本的哲学分歧:蒂娜认为审美品位从本质上来看因人而异,但乔布斯认为,美是一种普遍的客观存在,品位是可以培养的。蒂娜指责乔布斯受包豪斯运动的影响太深。她回忆说:“史蒂夫认为我们有责任教导别人什么是美,告诉别人他们应该喜欢什么,我不同意这种观点。我相信,如果我们用心倾听,无论是倾听自己的内心,还是倾听彼此的,我们都会发现最本然、最真实的感受。”

乔布斯和蒂娜在一起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吵架。但分开的时候,乔布斯又会对她念念不忘。最后,1989年夏,乔布斯向她求婚了。她告诉自己的朋友,她没有办法答应,跟乔布斯结婚会让她发疯的。她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中长大,她和乔布斯的关系与那个环境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她说,他们是两个相互吸引的对立面,但这种组合太不稳定了,一点就爆。她后来解释说:“我不可能扮演好偶像‘史蒂夫·乔布斯’的好妻子的角色,我在太多方面无法满足他对好妻子的要求。从个人层面看,我们交往的时候,我无法忍受他的冷漠和刻薄。我不想伤害他,但我也不想袖手旁观,看着他伤害别人。这让我很痛苦,也让我感到筋疲力尽。”

他们分手后,蒂娜助力创建了加州的一个心理健康资源组织“敞开心灵”(OpenMind)。她偶然在一本精神病学手册中读到关于自恋型人格障碍的描述,觉得跟乔布斯的情况完全相符。蒂娜说:“这些内容太符合他的表现了,充分解释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种种疑惑,也让我意识到,期望他变得更加友善或不那么以自我为中心,就像期望一个盲人能重见光明一样。这也能解释他当时对女儿丽萨的一些所作所为。我认为问题在于同理心——史蒂夫是一个无法将心比心的人。”

蒂娜后来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又离婚了。乔布斯虽然已经结婚,生活幸福美满,但还是会不时公开表示对她的思念。而当他开始与癌症做斗争时,蒂娜又主动跟他联络,给予他支持。每当她回忆起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她的情绪依然会有起伏。她告诉我:“尽管我们价值观的冲突让我们不可能长相厮守,但几十年来,我对他的关心和爱一直在延续。”乔布斯的心情也类似。一天下午,乔布斯坐在客厅里回忆起她时,突然泪流满面,他说:“她是我所认识的最纯洁的人之一,她充满灵性,我们之间的爱也充满灵性。”乔布斯说,他一直因为没能与她相守而深深遗憾。他知道她也有同样的遗憾,但他们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深有同感。

原文为“Love Is Just a Four-Letter Word”,为琼·贝兹的歌曲名。——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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