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NeXT:解缚的普罗米修斯

海盗弃船

1985年8月,乔布斯结束欧洲之旅返回美国,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他打电话给斯坦福大学的生物化学家保罗·伯格(Paul Berg),讨论了基因剪接和DNA重组方面的最新进展。伯格说,在生物实验室做实验难度很大,因为完成实验和验收结果的整个过程可能会花上几周时间。乔布斯问:“你们为什么不用电脑进行模拟实验呢?”伯格回答说,具有这种能力的电脑太贵了,大学实验室买不起。伯格回忆说:“史蒂夫突然变得很兴奋,觉得这是能让自己大展身手的一个机会,他脑子里有了开一家新公司的点子。他既年轻又富有,以后日子还长,他想找点儿事做。”

其实在此之前,乔布斯就经常跟学术界人士进行广泛交流,了解他们对电脑工作站的需求。他从1983年以来就一直对学术界使用的电脑很感兴趣。那年他去访问了布朗大学的计算机科学系,向系里人员展示了Mac。但是他们告诉乔布斯,Mac当前的运算能力还远远不能满足大学实验室的需求。学术研究人员梦想中的电脑工作站既要功能强大,又要满足个性化需求。在主管Mac部门期间,乔布斯推出了“Big Mac”(大麦金塔)项目,专门研发供研究人员使用的超级个人电脑。Big Mac将使用UNIX操作系统,并搭配Mac简单友好的界面。但是,在乔布斯被赶出Mac部门后,他的继任者让——路易·加西叫停了这个项目。

项目被取消的时候,乔布斯接到了Big Mac芯片组设计负责人里奇·佩奇的电话。项目被砍让佩奇沮丧万分,于是他打电话向乔布斯诉苦。其实,最近有好多对苹果现状不满的员工在不断联系乔布斯,劝他抓紧时间成立一家新公司,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劳动节的周末,乔布斯与Mac软件原主管巴德·特里布尔进一步讨论了创办新公司的计划。乔布斯希望生产功能强大、能满足个性化需求的电脑工作站。他还邀请了另外两名一直想离职的Mac部门的工程师乔治·克罗(George Crow)和财务主管苏珊·巴恩斯。

此时,如果再有一位熟悉高等教育机构的营销高手,新公司创始团队的人才库就配备齐全了。最适合的人选显然是丹·列文,在苹果期间,他曾组织成立高校联盟,大批量向大学销售Mac。列文脸庞英俊,宛若雕像,与超人克拉克·肯特有几分神似,又很有普林斯顿大学高才生的风范。他跟乔布斯有共同的情结:列文在普林斯顿大学就读期间,写过关于鲍勃·迪伦和领导魅力的论文,而关于这两个话题,乔布斯也颇知一二。

列文在高校采购领域的成绩,对Mac团队来说如天赐甘霖。但乔布斯离开后,比尔·坎贝尔重组营销部门,高校采购业务大幅缩减,列文因此非常受挫。在劳动节的那个周末,列文本来要给乔布斯打电话,结果乔布斯先打了过来。列文挂了电话就驱车来到乔布斯空荡荡的大宅,与他一边散步一边讨论创办新公司的可能性。他虽然兴奋不已,但还没想好是否要正式加入。他下周要跟比尔·坎贝尔前往奥斯汀,想等从那儿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出差回来后,他立马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入伙。这个答复恰逢其时,赶在了9月13日苹果董事会会议的前面。

虽然乔布斯名义上仍然是苹果的董事长,但自从实权旁落,他就再也没参加过公司的任何会议。在这次董事会会议之前,乔布斯打电话给斯卡利,说自己也要参会,并要求在议程的最后增加一个“董事长报告”的环节。他没说要报告什么内容,而斯卡利觉得他应该是要对公司最近的重组提出批评。但会议当天,轮到乔布斯发言的时候,他并没有提重组的事,反而是向董事会介绍了创办新公司的计划。他说:“我最近进行了一些深刻的思考,现在是时候继续好好过我的人生了。显然,我必须找点儿事情做,毕竟我也30岁了。”然后,他拿出一些提前准备好的材料,介绍了自己准备为高等教育市场打造电脑的计划。他承诺,新公司不会与苹果形成竞争关系,而且他只会带走几个非核心人员。他提出要辞去苹果公司董事长的职务,但表示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合作。他说,也许将来苹果可以购买其新产品的分销权,或者授权他的新产品使用Mac软件。

迈克·马库拉得知乔布斯可能会挖走苹果的员工,不禁大动肝火。他质问乔布斯:“你凭什么带走苹果的人?”

而乔布斯对马库拉和董事会其他成员说:“别动气,这些人的级别都很低。他们离职了,苹果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他们本来也打算走的。”

董事会最开始似乎很赞同乔布斯自立门户。经过一番私下讨论,董事们甚至还建议苹果注资换取新公司10%的股份,同时让乔布斯继续留在苹果董事会。

当天晚上,5个“反叛海盗”再次齐聚乔布斯家中同进晚餐,共商大计。乔布斯觉得可以接受苹果的投资,但其他人认为这样并不明智。他们一致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立刻集体辞职,不要拖泥带水,与苹果一刀两断。

于是,乔布斯正式起草了给斯卡利的告知函,在信函中写上了5位要离职的员工的姓名,签上了自己的小写名字。第二天一早,乔布斯开车来到苹果,在斯卡利参加7:30的管理层会议之前,把信交给了他。

斯卡利读了信之后说:“史蒂夫,这些可不是低级别的职员。”

乔布斯回答说:“反正这些人本来就打算辞职。他们今天早上9点之前就会递交辞职信。”

从乔布斯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半句虚言。他要带走的5个人既不是部门经理,也不是斯卡利高层团队的成员。事实上,公司重组后,这几个人都感觉壮志难酬。但从斯卡利的角度来看,这些人都是重要的角色:佩奇是苹果院士(Apple Fellow),列文是苹果在高等教育市场的关键人物。而且他们还都知道Big Mac的计划。虽然Big Mac的研发已经被搁置,但仍属于专有信息。不过斯卡利还是乐于见到乔布斯自行创业。他没有跟乔布斯就人员问题多费口舌,而是请他继续留在苹果董事会。乔布斯回复说会考虑一下。

7:30,斯卡利主持召开管理层会议。当他把离职人员名单告诉自己的左膀右臂后,全场一片哗然。大多数人认为乔布斯违背了自己的董事长职责,对公司背信弃义,其行为令人发指。据斯卡利回忆,坎贝尔当场大喊:“我们应该曝光他的诈骗行为,让苹果的人别再把他当作救世主。”

虽然坎贝尔后来成为乔布斯忠诚的拥护者,在担任公司董事期间非常支持乔布斯的工作,但他承认,那天早上他的确非常生气。他回忆说:“我太生气了,尤其是他还要把丹·列文挖走。丹打造了苹果与高校的关系。他一直念叨说跟史蒂夫一起工作有多难,可是却跟史蒂夫走了。”坎贝尔怒气冲冲地走出会议室,打电话到了列文家里。列文的妻子接了电话,说他在洗澡。坎贝尔说:“我等着。”几分钟后,列文的妻子说他还在洗澡,坎贝尔又说:“我接着等。”最后,列文终于过来接电话了。坎贝尔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跟乔布斯走。列文说是的。于是坎贝尔一句话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看到高级员工义愤填膺的样子,斯卡利跟董事会成员也进行了交流。他们的反应也一样,觉得乔布斯之前承诺不带走重要员工属于混淆视听。最生气的还是阿瑟·洛克。在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那天,他在乔布斯家吃饭,面对众人的游说,他站在了斯卡利这边。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努力修复自己与乔布斯之间父子般的私人关系。就在一周前,他还邀请乔布斯带着女友来旧金山玩儿,让他把女友介绍给自己和妻子认识。他们4个人在洛克位于太平洋高地(Pacif ic Heights)的房子里共进晚餐,气氛非常融洽。当时乔布斯完全没有提及自己正在筹建新公司的事。因此,当洛克从斯卡利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洛克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洛克后来咬牙切齿地说:“乔布斯跑来董事会会议对我们撒谎,说自己在考虑成立公司,但实际上新公司已经组建好了。他说会带走几个中层,结果带走的5个都是高级人才。”马库拉也觉得很受冒犯,但他表达得更为克制:“乔布斯离开公司之前,就已经与几个高层管理人员串通好,让他们跟他一起走。事情不应该这么办。这样做太不厚道了。”

周末,董事会和高层职员成功说服斯卡利,让他认识到苹果必须向其联合创始人宣战。马库拉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指控乔布斯的行为“直接违背了自己不会为其公司招募任何苹果关键员工的承诺”,并威胁称:“我们正在评估将采取哪些应有的行动。”《华尔街日报》援引坎贝尔的话说,乔布斯的行为让他“瞠目结舌”。

乔布斯跟斯卡利沟通之后,觉得一切都可以顺利推进,所以并没有对外表态。但读了报纸之后,他觉得必须做出回应。他给几个关系不错的记者打了电话,邀请他们第二天到他家里,先向他们私下说明情况。然后,他打电话给安迪·坎宁安,请她帮忙(她曾在里吉斯·麦肯纳手下负责乔布斯的公关活动)。坎宁安回忆说:“我去了他在伍德赛德的家,那里家具不多,空空荡荡。我到的时候看到他正跟5个同事在厨房里交头接耳,还有几个记者在外面的草坪上闲逛。”乔布斯告诉她,他要召开一个正式的新闻发布会,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就开始列举自己想说的贬损之辞。坎宁安大为震惊,她告诉乔布斯:“这么说对你自己影响不好。”最后乔布斯被说服了。他决定把辞职信的副本发给记者,在公开场合只发表一些不痛不痒的声明。

乔布斯本来想直接把辞职信寄给苹果,但苏珊·巴恩斯认为这样做显得过于傲慢。于是乔布斯开车把辞职信亲自送到马库拉的家里,结果发现苹果公司的总法律顾问艾森斯塔特也在场。双方聊了15分钟左右,气氛非常紧张。然后,一直等在外面的巴恩斯来到门口找乔布斯,赶紧把他拉走了,生怕他说出追悔莫及的话。乔布斯留下了辞职信。这封信是在Mac上写成的,并用新的LaserWriter激光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亲爱的迈克:

今早的报纸报道称,苹果公司正在考虑解除我的董事长职务。我不知道这些报道的消息来源,但此类说法不仅误导公众,对我来说也有失公允。

你应该记得,在上星期四的董事会会议上,我已经表明创办新公司的决定,并提出辞去董事长一职。

董事会拒绝接受我的辞职请求,并要求我将其推迟一周。董事会对拟议中的新公司予以鼓励,并表示苹果将对新公司进行投资。鉴于此,我同意推迟一周辞职。星期五,我把准备加入新公司的人员名单告知约翰·斯卡利,他明确表示苹果愿意就和新公司之间可能的合作领域进行讨论。

而随后,公司似乎对我和新公司采取了敌对的姿态。因此,我要求公司立即接受我的辞呈……

如你所知,公司近期的重组已让我无事可做,我甚至无法看到定期的管理报告。我才30岁,我希望在未来仍能做出贡献,有所成就。

我们曾并肩作战,共创辉煌,希望我们的离别也能友好体面。

史蒂夫·P.乔布斯敬上

1985年9月17日

苹果总务部门的同事去乔布斯的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时,发现地上扔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乔布斯和斯卡利热情交谈的照片,上面有7个月前的题词:“谨以此纪念伟大的思想、伟大的经历和伟大的友谊!约翰。”相框的玻璃已经被摔得粉碎。乔布斯走的时候把相框扔到了办公室的另一头。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和斯卡利说过一句话。

乔布斯辞职的消息公布以后,苹果的股价整整上涨了1美元,涨幅近7%。一家科技股快讯的编辑解释说:“东海岸的股票持有者总是担心在加州管理公司的人不靠谱。现在沃兹尼亚克和乔布斯都走了,这些股东也松了一口气。”但是早在10年前指导过乔布斯的雅达利创始人诺兰·布什内尔却不这么看。他对《时代周刊》表示,苹果会无比怀念乔布斯的,乔布斯走了之后,“苹果的灵感将从哪里来?一个充满百事可乐风格的苹果还能激发消费者的浪漫联想吗?”

在经过几天的努力之后,双方仍未能达成一致,斯卡利和苹果的董事会决定以“违背受托义务”为由起诉乔布斯。诉讼当中清楚地列出了乔布斯被指控的罪状:

乔布斯在担任苹果公司董事长和苹果公司高管期间,对苹果公司负有信托义务,但他却假装忠诚于苹果公司的利益,采取了如下行动:

1.暗中计划组建一家与苹果竞争的公司;

2.暗中策划,使其竞争性公司不正当地利用苹果公司的计划来设计、开发和营销新一代产品……

3.暗中挖走苹果公司的关键员工。

当时,乔布斯持有650万股苹果的股票,占公司股份的11%,市值超过1亿美元。在苹果发起诉讼后,他开始抛售股票,不到5个月就几乎卖光了,只留下1股,以保留参加苹果股东大会的资格。他愤愤不平,然后化怒火为激情,创办了一家与苹果竞争的公司(无论他如何解释,事实就是如此)。曾在乔布斯的新公司里短暂任职的乔安娜·霍夫曼说:“他对苹果怀恨在心。苹果在教育市场表现强劲,而瞄准教育市场只是史蒂夫的报复行为。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复仇。”

当然,乔布斯并不这么认为。他对《新闻周刊》说:“我绝对没有心存怨恨。”他再次邀请关系不错的记者来到自己伍德赛德的家中,但这次没有了安迪·坎宁安在一旁规劝他要谨言慎行。对于他不正当地从苹果挖走5位同事的指控,乔布斯予以反驳。他告诉在空旷的客厅里转悠的几位记者:“这几位同事都给我打了电话,他们本来就想要辞职。苹果很擅长埋没人才。”

他决定与《新闻周刊》合作出一篇封面报道,把自己对整个事件的理解公之于众。他在这次采访中真情流露,告诉该杂志:“我最擅长做的是聚集一群有才华的人,和他们一起进行创造。”他说自己对苹果的感情永远无法割舍:“我将永远记住苹果,就像任何男人都会记住自己的初恋一样。”但他也表示,如有必要,他也会跟苹果的管理层进行抗争:“当有人在公共场合称你为小偷时,你必须做出回应。”在乔布斯看来,苹果威胁起诉的行为不仅过分,也十分悲哀,表明苹果已经失去自信和反叛精神,“很难想象一家市值20亿美元、拥有4300名员工的公司,竟然会怕我们6个穿牛仔裤的人?”

为了反驳乔布斯的花言巧语,斯卡利给沃兹尼亚克打电话,请他站出来表态。在乔布斯公布辞职信的那周,沃兹尼亚克告诉《时代周刊》:“史蒂夫有时候会傲慢不逊,暗箭伤人。”他透露,乔布斯也曾邀请自己加入他的新公司,想以这种狡猾的方式对苹果目前的管理层进行报复,但沃兹尼亚克不想卷入这样的政治游戏,所以没有回应乔布斯的电话。沃兹尼亚克在接受《旧金山纪事报》采访时提到,他生产遥控器的时候,乔布斯以与苹果产品成为竞品为由,禁止青蛙设计公司为他提供设计服务。沃兹尼亚克对记者说:“我期待看到他研发出伟大的产品,也祝他取得成功,但我无法相信他的人品。”

自立门户

阿瑟·洛克后来说:“史蒂夫一生中让他受益最大的经历就是被我们开除,就是我们让他滚蛋。”很多人都认同这一说法:正是经历过这样的考验,乔布斯才变得更有智慧、更加成熟。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被苹果赶出后,自立门户的乔布斯可以尽情放纵自己所有的本能,好的坏的都不再受到约束。他终于能为所欲为。他研发出一系列巧夺天工的产品。可产品上市后,却迎来了五花八门的失败。这才是他真正的学习和成长的过程。在人生大戏里,让乔布斯为第三幕中的巨大成功做足准备的,不是第一幕中的惨遭罢黜,而是在第二幕中的华丽失败。

乔布斯放纵的第一个本能是对设计的热情。他给新公司起的名字直截了当:Next(下一个)。为了让公司更加与众不同,他决定设计一个世界级的标识。为此,他找来企业标识设计的殿堂级人物保罗·兰德(Paul Rand)。兰德出生于布鲁克林,当时已是71岁的高龄。《时尚先生》杂志、IBM、西屋电器、美国广播公司(ABC)、美国联合包裹运送服务公司(UPS)等一系列世界知名企业的标识皆出自这位平面设计师之手。兰德已经与IBM签订合同,所以设计公司主管说,如果兰德再为另一家电脑公司设计标识,显然会有利益冲突。于是乔布斯拿起电话打给IBM的首席执行官约翰·埃克斯(John Akers)。埃克斯当时在外地,但是乔布斯穷追不舍,最后联系到了IBM的副董事长保罗·里佐(Paul Rizzo)。被乔布斯缠了两天之后,里佐发现乔布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于是便同意让兰德为Next公司设计标识。

兰德飞到帕洛阿尔托,一边跟乔布斯散步,一边听乔布斯讲述自己新公司的愿景。乔布斯想设计一个立方体形状的计算机。他喜欢立方体,觉得这个形状完美而又简约。于是,兰德决定就把标识设计成一个倾斜角度为28°的立方体。乔布斯想请兰德多设计几版方案做备选,被兰德一口回绝。兰德说自己从来不会给客户设计备选方案:“我负责解决你的问题,而你负责付钱给我。你可以使用我的设计,也可以不用,但我不会提供备选方案。而且不管你用不用我的设计,你都要付钱给我。”

乔布斯很欣赏这种思维模式,于是痛快下注——新公司将支付10万美元的天价,请兰德提供一版标识设计。乔布斯说:“这种合作关系让我感觉神清气爽,他像艺术家一样纯粹,但在解决商业问题的时候,又很精明强干。他外表看似强硬,完全像个倔老头,但其实内心像泰迪熊一样柔软。”乔布斯对别人最高的赞誉之一,就是夸奖对方“像艺术家一样纯粹”。

兰德只花了两周就完成了设计。他再次飞往帕洛阿尔托,来到乔布斯在伍德赛德的家,把设计图稿交给乔布斯。他们先共进晚餐,之后,兰德把一个别致明快的小册子递给乔布斯,介绍了他的创意过程。兰德在小册子的最后一页正式展示了自己选择的标识。手册上是这样描述的:“标识的设计、色彩安排和方向反映了有关‘对比’的研究。标识略有倾斜,减少了正式感,增加了生动性,好像是随手盖了一个圣诞印章,显得随性友好,不装腔作势,但又带着一种橡皮图章的权威感。”Next这个单词被拆成了两行,填满了立方体的一面,其中只有字母e是小写,其他三个字母都是大写。兰德的小册子解释说,这样e会显得更为突出,可以代表“教育(education)、卓越(excellence)……e=mc2。”

乔布斯的反应通常很难预测,他可能会说看到的东西是“一堆垃圾”,也可能会说它“精彩绝伦”,他的想法永远让人捉摸不透。面对兰德这样的传奇设计师,乔布斯的反应是盯着最后一页看了很久,又抬头看看兰德,然后拥抱了他。两个人只有一个小小的分歧:兰德为标识中的e选择了一种比较暗的黄色,而乔布斯希望将其改为更鲜艳、更传统的黄色。兰德用拳头猛地敲了一下桌面,说:“我在这一行干了50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乔布斯乖乖妥协了。

公司不仅有了一个新的标识,还有了一个新名字,不再是Next,而是NeXT。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对一个标识如此郑重其事,更别说耗资10万美元买一个设计了。但对乔布斯来说,这意味着NeXT公司虽然一个产品都还没做出来,但已经具备世界一流的观感和身份。这就是马库拉教给他的一课:伟大的公司必须能够通过第一印象向用户灌输自己的价值观。

作为赠送的免费服务,兰德同意给乔布斯设计专属名片。兰德提出使用一种彩色字体做设计,这让乔布斯很满意,但他们对“史蒂夫·P.乔布斯”中P后面的点的位置有不同意见,两人激烈地争论了很久。兰德把点放在了P的右下角,就像铅字排版一样,而乔布斯想把该点稍微往左挪一些,放在P的右半圆下面,就像数字排版的字体。苏珊·卡雷回忆说:“这是标准的小题大做。”在这次争论中,乔布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为了将NeXT标识转化成实际产品的外观,乔布斯需要找到一位可以信赖的工业设计师。他和几个潜在人选聊了聊,但结果并不满意,这些人都不像当时他从巴伐利亚给苹果找来的埃斯林格那样狂放不羁,才华横溢。哈特穆特·埃斯林格的青蛙设计公司已经在硅谷设立了办事处,在乔布斯的撮合下,该公司跟苹果签订了利润丰厚的合同。跟苹果合作的埃斯林格自然无法给NeXT做设计。乔布斯能成功说服IBM同意保罗·兰德为NeXT做设计,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因为乔布斯发挥了扭曲现实的功力。然而,要说服苹果同意埃斯林格为NeXT提供服务,会比登天还难。

但乔布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1985年11月初,就在苹果对他提起诉讼的5个星期后,乔布斯写信给苹果的法律顾问艾森斯塔特,希望他撤诉,同时要求苹果允许青蛙设计公司给自己的新公司提供设计服务。乔布斯说:“上周末我跟哈特穆特·埃斯林格谈过了,他建议由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希望他和青蛙设计公司为NeXT的新产品提供服务。”乔布斯的理由荒谬绝伦:因为自己不知道苹果在做什么,但是埃斯林格知道。“NeXT公司对苹果公司目前或未来的产品设计方向一无所知,我们可能合作的其他设计公司也是如此,所以有可能在无意中设计出与苹果产品的外观相似的产品。而最符合苹果和NeXT双方利益的做法就是依靠哈特穆特的专业精神,确保这种情况不会发生。”艾森斯塔特回忆说,乔布斯的强词夺理和厚颜无耻让他无言以对,于是他简短地回答道:“你正在从事的一项商业活动涉嫌利用苹果的商业机密,我之前已经代表苹果公司表达了我的担忧,而你的来信完全没有减轻我的担忧。事实上,我的担忧有增无减。因为你声称‘对苹果公司目前或未来的产品设计方向一无所知’,而这一说法并不符实。”就在一年前,乔布斯还逼迫青蛙设计公司停止为沃兹尼亚克的遥控装置提供设计,这更加让艾森斯塔特觉得乔布斯的请求匪夷所思。

乔布斯意识到,为了与埃斯林格合作(同时还有其他各种原因),必须先解决苹果提出的诉讼。幸运的是,斯卡利愿意和解。1986年1月,双方达成庭外和解协议,不涉及经济赔偿。苹果撤销诉讼,作为交换,NeXT公司同意接受若干限制:NeXT产品的定位是高端电脑工作站;产品将直接销售给高等院校;出货时间不得早于1987年3月。苹果公司还坚持要求NeXT电脑“不使用与Mac兼容的操作系统”,但后来的事实证明,相反的要求可能更符合苹果的利益。

与苹果和解后,乔布斯继续游说埃斯林格,最终成功说服这位设计师放宽与苹果的合同限制。于是,青蛙设计公司于1986年底开始与NeXT合作。跟保罗·兰德一样,埃斯林格坚持要有充分的自由,他说:“有时你必须对史蒂夫挥舞大棒。”和兰德一样,埃斯林格也是一位艺术家,所以乔布斯愿意给予他常人无法享受的待遇,让他尽情发挥艺术创意。

乔布斯要求NeXT电脑必须是一个绝对完美的立方体,每条边都是1英尺长,每个角都是90度。他喜欢立方体。立方体既有一种庄重感,又有一点儿玩具的趣味。NeXT电脑体现了乔布斯的产品开发理念:设计追求比工程考量更为重要。原本可以轻松装进比萨盒的电路板必须经过重新配置和安装,才能卡到立方体结构里。

恰恰因为这个立方体太完美了,所以其生产难度极高。大多数在模具中铸造的零件的角都会略大于90度,这样更方便脱模(就像模具角度略大于90度时更容易取出蛋糕一样)。但是埃斯林格不允许存在拔模斜度,认为这会破坏立方体的纯粹性和完美性,而乔布斯对此表示完全同意。为此,他们耗资65万美元在芝加哥的一家专业机械厂专门定制了模具,单独生产机箱的每一个面。乔布斯对完美的追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有次,他发现模具的底板上有一条细纹,便飞到芝加哥,说服压铸厂商重做模具,生产出完美的底板——换了其他任何电脑制造商,都会觉得外观不完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压铸厂商的一位工程师说:“没有多少压铸厂商能想到一个大名人会因为这种事亲自飞过来。”乔布斯让那家公司购买了一台价值15万美元的打磨机,用于去除模具表面相接处的所有细纹,还坚持要求把镁质外壳做成亚光黑色——这样一来,细微的瑕疵更加一目了然。

乔布斯一直认为,产品中看不见的部分也应该像其外表一样精美,这是他父亲在修建篱笆时教他的。在NeXT公司毫无约束的乔布斯把这种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他要求机器内部的螺丝也一定要有昂贵的金属镀层。就连只有维修人员才能看到的立方体外壳内部,他也坚持要求涂上黑色的亚光漆。

当时为《时尚先生》撰稿的乔·诺切拉(Joe Nocera)生动描述了乔布斯在NeXT管理层会议上强烈的情绪化表现:

说他坐着开完了管理层会议,是不太准确的,因为乔布斯参加任何活动的时候都不会正襟危坐;他主导全场的方式之一就是不停地活动,一会儿跪在椅子上,一会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会儿又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在身后的黑板上奋笔疾书。他的小动作非常多,他经常咬指甲,他总会认真地盯着正在发言的人,看得人心里发毛。他那双不知何故有点儿发黄的手总是在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

让诺切拉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乔布斯“几乎会故意表现得粗鲁无礼”。如果他认为对方说的话很蠢,那他一定会说出来,从不隐藏。其背后的原因不止“难以自制”这么简单。他好像在有意识地时刻准备着,甚至有一种变态的渴望,想要贬损和羞辱对方,借此显示自己更聪明。例如,当丹·列文拿出一份组织架构图时,乔布斯翻了个白眼,说:“这些图表就是垃圾。”而且他也会像在苹果时一样,情绪大起大落,喜怒无常。比如,乔布斯有次对一个参会的财务人员大加赞赏,说他“这个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而就在前一天,乔布斯还说他“做的这笔交易就是垃圾”。

在NeXT公司的十大元老中,有一位是负责公司在帕洛阿尔托的首个总部室内设计的设计师。尽管乔布斯租下了一栋设计美观的新建筑,他还是将它全部拆除,重新装修。他用玻璃墙取代了水泥墙,用浅色硬木地板取代了地毯。1989年,NeXT公司搬到雷德伍德市一个空间更大的地方,这一过程又重复了一遍。虽然这也是一栋全新的建筑,但乔布斯坚持要拆除电梯,让入口大厅显得更大气。乔布斯委托贝聿铭设计了一个仿佛飘浮在空中的玻璃楼梯,安装在大堂中心,作为视觉焦点。承包商说这样的楼梯没办法建成,但乔布斯说可以——最后楼梯建成了。多年后,乔布斯下令在苹果零售店都装上这种楼梯,这成为苹果零售店的一大特色。

NeXT电脑

在NeXT成立之初的几个月,乔布斯经常带着列文等人拜访各大高校,了解他们对电脑的需求。在哈佛大学,他们碰到了莲花软件的董事长米切尔·卡普尔,他们一同前往丰收餐厅共进晚餐。卡普尔拿起面包,在上面涂上一层厚厚的黄油。乔布斯问他:“你知道什么叫血清胆固醇吗?”卡普尔回答说:“我和你做个交易。你不要评论我的饮食习惯,我也不评论你的性格。”卡普尔说这句话,本来是在开玩笑,但也说明乔布斯说话的确经常不合时宜,正如卡普尔后来评论的那样:“人际关系不是史蒂夫的强项。”后来,莲花公司还是同意为NeXT操作系统开发一个电子表格程序。

乔布斯希望把有用的内容与电脑捆绑在一起销售。于是,工程师迈克尔·霍利(Michael Hawley)开发了一部电子词典。有一天,霍利得知有个朋友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参与新版莎士比亚作品的排版工作。霍利觉得也许他可以拿到莎士比亚作品的计算机磁带,然后把它装到NeXT的内存里。霍利说:“所以我打电话给史蒂夫,他说这个想法太棒了。于是我们一起飞去了牛津大学。”在1986年的一个美丽春日,双方在牛津郡中心宏伟的出版社大楼见了面。乔布斯提出了报价:为了获得牛津版莎士比亚作品集的版权,他愿意先付2000美元,以后每售出一台电脑,再给出版社74美分的提成。乔布斯是这样游说出版社的:“对你们来说,这完全是一笔意外之财,而且你们还会走在时代的前列,完成前所未有的事情。”双方原则上达成了一致,然后一同去附近一家小酒馆喝啤酒,玩撞柱游戏(19世纪浪漫诗人拜伦勋爵经常光顾这里)。正式发布的NeXT电脑中除了电子词典和《莎士比亚全集》,还安装了一本同义词词典、一部《牛津引语词典》,开辟了“可搜索电子书”概念的先河。

乔布斯没有为NeXT选择现成的芯片,而是让工程师为其量身定制了芯片,在一个芯片上集成了各种功能。自主设计芯片本来就是很大的挑战,而乔布斯想要在功能上一改再改,使得设计几乎无法完成。开发工作进行一年以后,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将严重推迟出货时间。

乔布斯还坚持建设具有未来主义风格的全自动工厂,就像当年的Mac工厂。可见,上次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引以为戒。他不仅重蹈覆辙,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强迫症般不断修改颜色方案,导致工厂机器和机器人的颜色涂了又涂,改了又改。跟Mac工厂一样,新工厂的墙壁像博物馆的墙壁一样白,还配备了跟公司总部一样的价值2万美元的黑色皮椅和定制玻璃楼梯。在乔布斯的一再坚持下,总长50多米的装配线上的机器被重新配置,这样电路板在制造过程中可以从右到左移动,让观景台上的客人观看产品制造过程时更加舒适。空的电路板从装配线的一端进入,20分钟后,完整的电路板从另一端出来,整个过程完全无须人工操作。这个流程遵循了日本的“看板管理”(Kanban)原则,只有在后面的工序提出要求的时候,前面的工序才会提供必要数量的零部件。

乔布斯与员工的相处方式也没有改变。特里布尔回忆说:“他的领导风格就是个人魅力加公开羞辱。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相当有效的。”但这一招也有失灵的时候。在加入NeXT的前10个月里,工程师戴维·鲍尔森(David Paulsen)每周工作时间高达90个小时,但是,“一个星期五下午,史蒂夫走进来告诉我们,他对我们的研发工作极其不满意”。于是鲍尔森便辞职了。《商业周刊》采访乔布斯时,问他为什么要对员工如此严苛,乔布斯回答说,这样可以让公司变得更好:“我的责任之一就是成为品质的标尺。只是有些人无法适应追求卓越的环境。”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乔布斯依然保有他的精神和魅力。他经常带着团队去考察旅行,安排合气道大师来指导大家,也常举办度假会议。其本人也依然散发着海盗的反叛精神。Chiat/Day公司当年曾为苹果打造“1984”广告,还在报纸上刊登了“欢迎IMB加入战局”的标语。后来,在苹果解除了与Chiat/Day的合作关系之后,乔布斯在《华尔街日报》上刊登了整版广告,“对Chiat/Day表示真诚的祝贺……因为我可以向你保证:离开苹果公司,未来更加可期”。

NeXT时代的乔布斯也带来了自己在苹果的绝招,就是他的现实扭曲力场。1985年底,公司在圆石滩举行了首次度假工作会,乔布斯的现实扭曲力场开始展现。他宣布,第一台NeXT电脑将在18个月内,也就是1987年夏天之前出货。但在这个日期交货明显是不可能的。一位工程师建议他们现实一点儿,把出货日期改为1988年,但被乔布斯拒绝,乔布斯的理由是:“如果我们推迟出货,世界也不会为我们停下脚步,技术窗口就会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将是徒劳。”

乔安娜·霍夫曼是Mac团队的老将,随乔布斯转战NeXT之后仍然像过去一样强悍。她对站在白板前的乔布斯说:“扭曲现实可以起到激励作用,我觉得这一点很有价值。但是,如果因为不切实际地设定出货日期,影响了产品设计,我们才是陷入了真正的困境。”乔布斯并不同意:“我认为我们必须设定界限。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那么我们的信誉也会开始受到影响。”很多人怀疑他之所以定下这个出货时间,是因为钱快烧光了。乔布斯承诺自己会拿出700万美元,但按照他们目前烧钱的速度,公司最多能再撑18个月。如果到时候还不能出货创造营收,他们就没钱了。

3个月后,也就是1986年的春天,他们第二次来到圆石滩举行度假会议,乔布斯格言清单的第一条是“蜜月结束了”。到1986年9月在索诺玛举行的第三次度假会议时,乔布斯不再提出货时间表的事了,NeXT似乎马上就要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

救星佩罗

1986年底,乔布斯悄悄放出消息给风险投资公司,说出资300万美元,就可以拿到10%的NeXT股份。按照这个价格,整个公司的估值将达到3000万美元,但这个数字是乔布斯凭空捏造的。到目前为止,公司投入不到700万美元,除了简约高级的标识和时髦现代的办公室,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公司没有营收,没有产品,短期内也没什么希望。不出意料,风险资本家们都拒绝参与投资。

不过,有一个牛仔对NeXT心动了。罗斯·佩罗(Ross Perot)是个矮小精干的得克萨斯人,他一手创立了美国电子数据系统公司(EDS),之后以24亿美元的价格将该公司卖给了通用汽车公司。1986年11月,佩罗无意中看到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的纪录片《企业家》,其中有一段讲到了乔布斯和NeXT,他立刻对乔布斯及其团队产生了认同感。他说:“他们话没说完,我就能接下去。”这句话与斯卡利经常说的话惊人地相似。第二天,佩罗主动给乔布斯打电话,说:“如果你需要投资就给我打电话。”

乔布斯确实急需投资,但是这次他很审慎,并没有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而是等了一个星期才回电话。佩罗派了几个财务分析师去考察NeXT,但乔布斯希望跟佩罗直接交流。佩罗后来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买下微软,或成为微软的大股东。1979年,年轻的比尔·盖茨曾去达拉斯拜访他,可惜他错过了那次机会。佩罗给乔布斯打电话时,微软刚刚上市,市值高达10亿美元。佩罗错过了大赚一笔的机会,也错过了一次有趣的冒险。他不想重蹈覆辙,再次错失良机。

乔布斯向佩罗提出条件:他自己会再投入500万美元,而佩罗可以出资2000万美元买下公司16%的股权。这个价格是他几个月前悄悄提供给风投公司的报价的三倍,把公司估值提高到了1.26亿美元左右。但钱并不是佩罗主要考虑的因素。在与乔布斯会面后,他宣布入股。他告诉乔布斯:“我选赛马的骑师,骑师去选他看好的马。我把赌注押在你们身上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佩罗不仅给公司带来了2000万美元的救命钱,还给公司带来了另外一个同样宝贵的东西:为公司造势。佩罗精神饱满,妙语连珠,经常在媒体那里和活动上宣传NeXT有多厉害,提高了公司在业界的可信度。他对《纽约时报》说:“从初创公司的角度看,这是我在计算机行业25年来见过风险最小的一家公司。我们给一些资深人士看了硬件,他们完全被征服了。史蒂夫和他的整个NeXT团队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完美主义者。”

佩罗还游走于上流社会和商界人士之中,带着乔布斯进入了乔布斯平时接触不到的圈子。有一次,他带着乔布斯去旧金山,参加石油大亨之子戈登·格蒂(Gordon Getty)和妻子安·格蒂(Ann Getty)为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举办的正式晚宴。西班牙国王问佩罗他应该认识哪些人,佩罗立即引荐了乔布斯。二人相谈甚欢,乔布斯兴致勃勃地向国王描述了计算机行业的下一波浪潮,用佩罗后来的话说就是,两个人进行了“激情四射的交流”。谈话结束时,国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乔布斯。佩罗问:“怎么回事?”乔布斯回答说:“我刚卖给他一台电脑。”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都成为佩罗四处分享的乔布斯的传奇经历。在华盛顿的全国记者俱乐部演讲时,佩罗用得克萨斯人特有的夸大方式,讲述了乔布斯气势恢宏的奋斗人生:

从前有个年轻人,穷到没钱上大学,所以每天晚上就在自己家的车库里追求自己的爱好,研究电脑芯片。有一天,他的父亲走进车库对他说:“史蒂夫,要是做不出能卖钱的东西,就去找份工作吧。”他的父亲就像诺曼·洛克威尔(Norman Rockwell)的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60天后,第一台苹果电脑诞生了,他的父亲还给电脑做了一个木箱。这个高中毕业生就此改变了世界。

在这段描述中,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保罗·乔布斯确实很像洛克威尔的漫画中的人。也许最后一句也是真的,乔布斯的确改变了世界。佩罗对此坚信不疑。佩罗也像斯卡利一样,在乔布斯身上看到了自己。佩罗告诉《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戴维·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史蒂夫跟我特别像,我们一样古怪。我们是灵魂伴侣。”

盖茨和NeXT

比尔·盖茨则不是乔布斯的灵魂伴侣。乔布斯曾说服盖茨为Mac开发软件应用程序,微软因此赚取了巨额利润。乔布斯的现实扭曲力场对盖茨是不起作用的。盖茨会定期到加州看NeXT的演示,但每次都觉得其产品平平无奇,因此他决定不为NeXT平台开发定制软件。他对《财富》杂志说:“Mac确实很独特,但我个人看不出史蒂夫的新电脑有什么独特之处。”

这两大电脑霸主相处不来的一个原因是两个人都高傲自大,不把对方放在眼里。1987年夏,盖茨第一次访问NeXT在帕洛阿尔托的总部,乔布斯故意让他在大厅里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盖茨透过玻璃墙看到乔布斯分明就在那里四处走动,无所事事地跟人闲聊。盖茨回忆说:“我去NeXT总部时,喝的是最贵的奥德瓦拉牌胡萝卜汁。我从来没见过哪家科技公司把办公室装修得如此奢华。而史蒂夫却迟到了半小时。”盖茨说这话时自嘲地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据盖茨说,乔布斯的推销话术很简单:“我们一起做了Mac,最终的结果怎么样你很清楚,好处多多吧?现在我们要再次合作,结果同样会很棒。”

乔布斯经常口无遮拦,而盖茨这次对乔布斯也没有留情。盖茨说:“这台机器就是垃圾,光驱的反应时间太长,机箱贵得要命。整个玩意儿可笑至极。”盖茨当下就断定,微软从其他项目中挪用资源为NeXT开发应用软件是没有意义的,而以后盖茨每次再来NeXT都是同样的态度。更糟糕的是,盖茨还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这样的言论,导致其他的软件开发商也对NeXT退避三舍。盖茨告诉《信息世界》(Info World)杂志:“给NeXT开发软件?我在上面撒尿还差不多。”

有一次开会,乔布斯和盖茨碰巧在走廊遇见。乔布斯因为盖茨拒绝为NeXT开发软件而对他大加斥责。盖茨回答说:“等你有了市场,我就考虑给你做软件。”乔布斯暴跳如雷。施乐的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的工程师阿黛尔·戈德堡回忆说:“他俩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互相叫骂。”乔布斯坚称NeXT是计算机行业的下一个浪潮。而盖茨的反应也一如既往——当乔布斯越来越激动时,盖茨反而变得面无表情。最后,盖茨只是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两个人始终水火不容,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勉强尊重对方。之所以如此,除了个人恩怨,主要是因为他们对电脑的哲学理念存在根本差异。乔布斯坚信,硬件和软件需要全面整合,成为无法分割的整体,因此他打造的机器跟其他机器都不兼容。而盖茨认为,不同的公司制造的机器应该可以相互兼容;他们的硬件都可以运行一个标准的操作系统(微软的Windows),都可以使用相同的软件(如微软的Word和Excel),这一理念也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利润。盖茨对《华盛顿邮报》说:“史蒂夫的产品有一个有趣的特色,叫作不兼容。任何现成的软件都无法在上面运行。当然,这台电脑超级漂亮。如果让我设计一台不兼容的电脑,我未必有他设计得好。”

1989年,在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一个论坛上,乔布斯和盖茨先后登台演讲,畅谈了各自对行业未来的看法。乔布斯表示,计算机行业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波新的浪潮,例如Mac用图形界面推出了一种革命性的新方法,现在NeXT强大的新机器把面向对象的编程方法与基于光盘的存储方式相结合,将再次推动革命浪潮。他说,所有大型的软件供应商都已经意识到他们必须赶上这波新的浪潮,“除了微软”。轮到盖茨登台演讲时,他重申了自己的信念,认为乔布斯对软件和硬件端到端的控制注定要失败,就像苹果在与微软Windows标准的竞争中失败一样。盖茨说:“硬件市场和软件市场是分开的。”在问答环节,有人说乔布斯的方法会带来伟大的设计,问盖茨对此怎么看。盖茨指了指还摆在台上的NeXT原型机,冷笑道:“如果你想要黑色的电脑,我可以给你拿桶黑漆。”

IBM

乔布斯想出了一个合纵连横的绝妙策略来对付盖茨,这个策略如果能成功,会永远改变计算机行业的力量平衡。乔布斯需要做两件有违本性的事情,一是将自己的软件授权给另一个硬件制造商,二是与IBM合作。乔布斯骨子里还是有一点儿务实主义的,所以他可以勉强为之。然而这毕竟不是他心甘情愿做的事,他也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所以这些合作最终都不过昙花一现。

1987年6月,《华盛顿邮报》发行人凯瑟琳·格雷厄姆在华盛顿举办70岁生日聚会,群贤毕至,巨星云集,堪称盛事。出席聚会的宾客多达600人,连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也应邀参加。乔布斯从加州乘飞机前往,IBM董事长约翰·埃克斯也从纽约赶去。这是乔布斯和埃克斯第一次见面。乔布斯趁机大讲微软的坏话,劝IBM放弃使用微软的Windows操作系统。乔布斯回忆说:“我忍不住告诉他,我认为IBM把整个软件战略都押在微软身上是一场豪赌,因为我觉得微软的软件根本不怎么样。”

令乔布斯高兴的是,埃克斯回应说:“那你愿意帮助我们吗?”几周后,乔布斯就带着软件工程师巴德·特里布尔出现在IBM位于纽约州阿蒙克市的总部。他们为IBM的工程师们演示了NeXT,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面向对象的操作系统NeXTSTEP的演示。IBM电脑工作站部门的总经理安德鲁·海勒(Andrew Heller)说:“NeXTSTEP解决了很多可能导致软件开发过程延迟的琐碎的编程问题。”海勒觉得乔布斯太了不起了,于是给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也取名为史蒂夫。

由于乔布斯对一些小细节非常挑剔,NeXT和IBM的谈判持续到1988年还没能最终确认。开会的时候,乔布斯经常因为颜色或设计上的分歧而愤然离席,特里布尔或列文则需要跟上去安抚他。乔布斯似乎不知道IBM和微软哪个更让他感到害怕。同年4月,在佩罗出面调停之下,双方在佩罗的达拉斯总部达成了协议。IBM将获得授权,使用当前版本的NeXTSTEP软件,而且如果经理们喜欢,一些IBM电脑工作站上也可以安装这套软件。IBM给NeXT寄来了一份125页的合同。乔布斯连看都没看,就把合同扔到一边。他走出办公室,喃喃自语道:“他们真是一群白痴。”他要求IBM重新起草一份简明扼要的合同,只要几页纸就好。不到一周,他就收到了新合同。

乔布斯希望这件事情能先瞒着盖茨,等到10月NeXT电脑隆重上市的时候,再让他知道,但IBM坚持要通知微软。得知消息之后,盖茨怒不可遏。盖茨知道,IBM很可能会因此摆脱对微软操作系统的依赖。盖茨愤怒地对IBM的高管说:“NeXTSTEP系统可是与任何软件都不兼容的!”

一开始,乔布斯似乎真的已经让盖茨最可怕的噩梦变为现实。其他受制于微软操作系统的电脑制造商,特别是康柏和戴尔,也纷纷前来联系乔布斯,希望能生产NeXT兼容机,获得安装NeXTSTEP系统的授权。甚至还有人提出,如果NeXT能够完全退出硬件业务,他们会支付更多的费用来获得NeXTSTEP系统的授权。

面对这些违背他本性的要求,乔布斯一时难以承受。他先是回绝了生产NeXT兼容机的要求,后又开始对IBM态度冷漠。作为合作的另一方,IBM的热情也渐渐熄灭。IBM负责与NeXT洽谈合作的人离职后,乔布斯来到IBM总部和新任代表吉姆·卡纳维诺(Jim Cannavino)谈判。他们让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两个人单独进行协商。乔布斯表示,如果想要继续合作,并向IBM授权更新版本的NeXTSTEP,那么IBM必须支付更多费用。卡纳维诺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后来,乔布斯再跟他联系的时候,他连电话也不回了。这笔交易就这样落空了。NeXT公司虽然拿到了一点儿授权费,但却并没有找到机会改变世界。

1988年10月,发布会

NeXT电脑的发布会定于1988年10月12日在旧金山的交响乐厅举行。乔布斯把产品发布会变成大型演出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但在NeXT电脑的全球首次亮相中,他想进一步超越自我,一举消除所有质疑的声音。在发布会举办前的几周,乔布斯几乎每天都开车到旧金山,把自己关在苏珊·卡雷的维多利亚式房子里,对准备工作进行精雕细刻。卡雷是NeXT的图形设计师,曾为Mac设计了最初的字体和图标,这次她负责帮乔布斯准备发布会上用的幻灯片。乔布斯不仅对演讲稿字斟句酌,甚至对背景的绿色也是千挑万选。他在一次排练的时候得意地对在场的员工说:“这个是我喜欢的绿色。”大家赶紧异口同声地表示:“这绿色真不错,真不错。”

乔布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他认真审阅了邀请人员名单,甚至还检查了午餐菜单(矿泉水、牛角包、奶油芝士、豆芽)。为了打造舞台的声光效果,他花了6万美元与一家影像艺术公司合作,还请了后现代主义戏剧制作人乔治·科茨(George Coates)策划发布仪式。不出所料,科茨和乔布斯决定采用极简而庄重的舞台布景。他们将舞台背景设置为黑色,桌子上铺着黑布,电脑上罩着黑纱,旁边是一个简约的花瓶,而揭开黑纱,就是完美的黑色正方体电脑。由于电脑的硬件和操作系统尚未开发完毕,有人建议乔布斯进行模拟演示。但他断然拒绝,决定在现场实时演示,尽管他知道这就像在没有安全网保护的情况下走钢丝一样风险巨大。

来到现场参加活动的有3000多人。开场前两个小时,大家就已经在音乐厅外排队等候。他们没有失望,至少对发布会本身没有失望。乔布斯在舞台上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演讲和展示,用《纽约时报》记者安德鲁·波拉克的话说就是,他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产品发布届的安德鲁·劳埃德·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是一名舞台表演和特效方面的大师”。《芝加哥论坛报》的韦斯·史密斯(Wes Smith)称,这次发布会“之于产品演示,犹如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之于教会聚会,极大地改变了电脑行业的格局”。

乔布斯的开场白一出,台下观众就开始欢呼雀跃。他说:“回来的感觉真好。”乔布斯首先回顾了个人电脑架构的发展史,然后向现场观众保证,他们即将见证“十年内只出现一两次的事件……一个新架构即将推出,计算机领域将旧貌换新颜”。他说,他花了三年时间,走遍全美各大高校,终于打造出符合其需求的NeXT软件和硬件。“我们意识到,高等教育行业需要的是供个人使用的大型电脑主机。”

乔布斯展示了一贯的演讲风格,接二连三地抛出对产品的溢美之词。他说,这款产品“不可思议”,是“我们能想象的最好的东西”。他赞叹说,就连看不见的部件也一样精美。他用指尖托着一英尺见方的电路板(这个电路板会安装在NeXT电脑一立方英尺的机箱中)激情四射地说:“我希望大家以后有机会能看看这块电路板。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印刷电路板。”他展示了电脑播放演讲的功能,播放的内容是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和肯尼迪总统的就职演讲《不要问》。他还展示了可以发送带有音频附件的电子邮件的功能。他靠近电脑的麦克风录下了自己的声音:“嗨,我是史蒂夫,我在一个颇具历史意义的日子里发送这条信息。”他请观众们给这条信息添加“一点儿掌声”,台下掌声四起。

对乔布斯来说,管理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就是要时不时掷骰子,把公司的前途“押注”在一些新的想法或技术上。在NeXT的发布会上,他骄傲地分享了孤注一掷的例子:他们采用了高容量(但速度很慢)的光学读写磁盘,而未装软盘作为备份。他说:“两年前我们做了一个决定,我们看到了一些新技术,决定用新公司赌一把。”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场赌博并不明智。

接着,他介绍了另外一个更具前瞻性的功能——电脑里牛津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和其他大部头的电子书。他说:“我们制作了第一批真正的电子书。自古腾堡以来,印刷书籍的技术水平就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这种情况今天被改写了。”

乔布斯也不时拿自己的缺点打趣。在演示电子书的时候,他就自嘲了一把。他说:“有人常用‘mercurial’这个词来形容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台下的观众会心一笑,尤其是坐在前排的NeXT员工和乔布斯以前在Mac团队的手下。接着,乔布斯把这个单词输进了电脑的词典里,读出了第一个定义:“属于水星的,与水星有关的,或来自水星的。”他向下滚动鼠标,说:“我觉得第三个定义符合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以不可预测的情绪变化为特征。’”观众又发出一阵笑声。“不过,如果我们往下翻词典,我们看到其反义词是‘saturnine’,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很简单,只需要双击一下单词,就能立刻从词典里查到。找到了:‘情绪冷淡而稳定;行动或变化缓慢;性格阴沉或暴躁。’”观众们哄堂大笑,乔布斯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笑,他总结说:“好吧,我认为被形容为‘mercurial’也没有那么糟糕。”掌声过后,他用《牛津引语词典》来影射自己的现实扭曲力场。他选用的引语来自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爱丽丝感叹,无论她如何努力,她都无法相信不可能的事情,而白皇后反驳道:“怎么会呢?有时候在早餐之前,我就已经相信多达6件不可能的事情了。”观众听懂了他的意思,爆发出阵阵笑声,前排的观众笑得尤其开心。

乔布斯妙语连珠,如同糖衣一般掩饰了电脑的不足,转移了大家对坏消息的关注。在宣布新机器的价格时,他使用了在产品发布会上惯用的伎俩,先是如数家珍地列举了电脑的功能,说这些功能“价值成千上万美元”,来让大家猜想电脑可能会很贵,然后再宣布价格。这样,在对比之下,实际价格会显得没有那么高。乔布斯最终宣布:“我们将向高等教育用户收取6500美元的单价。”台下响起了来自一些忠实拥趸的稀稀拉拉的掌声。这个价格让学术顾问小组的一些人相当震惊。有意向采购这款电脑的高校早就对乔布斯表明,他们希望价格控制在2000到3000美元,他们还以为乔布斯听进去了。不仅如此,如果要配置打印机,需要再花2000美元,而如果嫌光学磁盘的速度太慢,还得再花上2500美元购买外接硬盘。

除了价格,乔布斯还试图对另外一个令人失望的地方轻描淡写:“明年初,我们将推出0.9版本,供软件开发人员和敢于尝鲜的终端用户使用。”台下传来一些尴尬的笑声。乔布斯的意思是,1989年初,电脑及软件的1.0版本尚不能正式发布。事实上,他甚至没有设定一个确切的日期,只是暗示将在1989年第二季度的某个时候发布正式版本。早在1985年底NeXT的第一次度假会议时,乔安娜·霍夫曼就指出出货日期不切实际,当时乔布斯还信誓旦旦地承诺将在1987年初使产品出货。现在看来,电脑真正的出货时间将推迟两年多。

好在到了发布会末尾,整体氛围又欢快了起来,因为现场奏起了音乐。乔布斯请来了旧金山交响乐团的一位小提琴手,与台上的NeXT电脑一起演奏了巴赫的《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演奏完毕,全场反响热烈,似乎已经把价格偏高和延迟发布的问题抛之脑后。发布会结束后,有记者问为什么这台机器的出货时间会这么晚,乔布斯回答说:“出货时间不算晚,它领先了时代5年。”

为了登上杂志封面,乔布斯像往常一样为选中的杂志提供了“独家”专访的机会。但在这次发布仪式中,乔布斯做得有点儿过火,给两家杂志提供了“独家”采访机会,所幸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严重后果。《商业周刊》的凯蒂·哈夫纳(Katie Hafner)希望在发布会前对乔布斯进行独家采访,乔布斯同意了,但乔布斯也与《新闻周刊》和《财富》达成了类似的交易。乔布斯没有想到,《财富》的顶级编辑之一苏珊·弗拉克(Susan Fraker)与《新闻周刊》的编辑梅纳德·帕克(Maynard Parker)是夫妻。在《财富》的选题会上,编辑团队因为获得了专访乔布斯的机会而兴奋不已,但弗拉克说,她碰巧知道《新闻周刊》也获得了独家专访的机会,而且出刊时间会比《财富》早几天。最后,《财富》没有给乔布斯进行封面报道,所以那周乔布斯只上了《商业周刊》和《新闻周刊》的封面。《新闻周刊》使用了“芯片先生”的封面词,封面照片是乔布斯靠在一台漂亮的NeXT电脑上,宣称这台电脑是“多年来最令人兴奋的机器”。在《商业周刊》的封面照里,乔布斯身着深色西装,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双手指尖轻轻压在一起,像个传教士或教授。但在文中,哈夫纳尖锐地批评了乔布斯对独家专访的操纵手法。她写道:“NeXT公司精心安排了媒体对其员工和供应商的采访,对采访内容进行审查监控。这个策略自有效果,但也存在代价。这种操纵行为可谓为一己之私而不择手段,显示出史蒂夫·乔布斯冷血无情、精于算计的一面,他正是因此才被苹果赶走。乔布斯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拥有强烈的控制欲。”

发布会的热度过后,不久就很少有人再讨论NeXT电脑了,毕竟电脑还没有上市。比尔·乔伊(Bill Joy)是竞争对手太阳微系统公司(Sun Microsystems)的首席科学家,头脑聪明,有几分冷幽默。他把这台电脑称为“第一台雅皮士电脑工作站”,这个叫法半是赞美,半是嘲讽。比尔·盖茨的反应一如预期,他继续公开表示对NeXT电脑不屑一顾。他告诉《华尔街日报》:“坦白说,我很失望。在1981年,当史蒂夫向我们展示Mac时,我们真的感到很兴奋,因为当你把Mac跟别的电脑放在一起时,你马上就可以看出Mac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但NeXT电脑却不是这样的,“从大的层面看,该电脑的大多数功能都是花拳绣腿”。他说,微软将继续执行不为NeXT编写软件的计划。在乔布斯的发布会结束后,盖茨模仿他的口气给员工写了一封电子邮件,邮件的开头说:“所有的现实都被完全搁置了。”回想起来,盖茨笑称这可能是“我写过的最好的电子邮件”。

1989年中,NeXT电脑终于上市了,工厂已准备好每月生产10000台,而实际的月度销量大约为400台。工厂里喷涂一新、美观整洁的机器人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置的,NeXT公司的现金就像大出血一样,迅速被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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