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咯噔”一声,什么东西上了锁。

涂姝恐慌转身,伸手想拉门,却发现那房门没有把手,关上后就和墙壁融为一体。

这时,外间传来巨大的响声。

有短瞬的哼叫和地板的撞击,似乎有人在打斗。

涂姝听见章洁的怒吼声:“你是什么人?”

涂姝伸手拍门,惶然呼喊:“章洁!章洁你怎么了——”

外面的响声突然消失无踪。

涂姝开始猛烈拍门,用手指寻找门缝,但门和墙壁密不可分。她心里的恐惧像一个持续膨胀的气球。

“章洁,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无人回答。过了许久,房间内外都只剩下门框震动的回音——然后一个声音毫无预期地从天而降,一个犹如新闻广播的浑厚男声在房间的空气里旋转。

“开始表演之前,请别忘记先做自我介绍。”

涂姝如中电击,触手的墙壁似乎变得滚烫,她向后倒退,原地转圈,但灰色的房间里空无他人。她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她想起来,这句话她曾经听过。

“你是谁?”涂姝仰望着虚空发问。

男声说:“不是请你先自我介绍吗?”

“我叫涂姝,我来参加面试,和我朋友章洁一起来……”涂姝勉力镇定,“但是门突然打不开……”

“嗯,面试。所以你开始表演了。”

“什么表演?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要走了,章洁在哪里?请放我出去……”

“对不住了,这是出不去、不能走的表演。”

“你到底想怎么样?再不开门,我要报警了!”

“嗯,你可以试试看。”

手机还带在身上,涂姝匆匆翻出来——但她很快僵住,手机显示没有信号。

房屋的某个地方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涂姝的心脏怦怦乱跳,脸色一阵潮红又褪去,似曾相识的场景掠过脑海……

“感觉熟悉吗?门打不开,手机打不通,空空如也的房间。”男人的声音横亘在空气和时间之中,“三年前,你不是也被这么关起来过吗?”

涂姝垂手立定在房间中央,她低下头不作声。

“现在可以开始表演了吗?那请你重新介绍一下自己——”男人说,“最近你又用了涂姝的名字呢,死亡直播连环命案的嫌疑人涂媛小姐。”

灰色的房间里没有窗户,不见日光。北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只圆形的钟,时针和分针刚刚重叠在“12”的刻度上。

然后秒针嘀嗒一声摆过来,继续向前走。

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门梁顶端有一个摄像头,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扩音喇叭,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抬起头就看见了。

女子转身向前走,她面前有一张不施装饰的木椅。她伸手把椅子端到正中,坐下来。

“放我出去!救命啊——”

她抱着头放声尖叫,然后踢开高跟鞋,把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

“要来真的吗?”

这个自称涂姝的女人朝向摄像头,笑了起来。

“要我继续叫吗?”女人说,“上次我被关了九天,吃喝睡觉大小便都在一个房间里解决,你想做一样的事吗?你可以告诉我,你更喜欢看还是更喜欢听。可是你打算把我关多久呢?九天,十天,一个月……还是把我一直关起来,代替警察?”

广播里无人回答,四面灰墙的房间寂静无声。

“现在装神弄鬼已经晚了。”女人坐在椅子上跷起腿,“我听说啊,人家搞的死亡直播,根本不会和关在房间里的人说话——所以你根本不敢来真的!”

女人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哪个杂志社的记者吧?租一间乡下的房子搞现场直播?你想对我说什么呢?警察放过你,但我不会放过你。”

女人笑了起来:“记者先生你搞错了吧?警察没告诉你吗,我可是一点都没有犯罪的人。”

她的声音又变得刻毒:“我再说一次,现在就开门放我出去!不然你死定了,你根本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嗯,果然是算不上好的表演。”

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但那主持人一样的男声消失了——他没有再使用变声器。

那声音让房间里的女人猛然一愣。

“你是……梁夏……”

男声变得干净轻快,但语调分不清是暧昧还是坦率。他嘻嘻笑了起来。

“嗯,谢谢你记得我的声音。”

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霍然站起来。

“果然是你!你一直在跟踪我吧?这个地方也是你弄的吗,什么厄尔尼诺公司?我就知道你一直假模假样——怎么了?现在不装了吗?”

“嗯,不装了。”梁夏叹气说,“我听说有个行规。”

女人问:“什么行规?”

“当演员的表演被识穿时,就没有必要再演下去。”

自称涂姝的女人莫名发呆,在一种心虚的情绪里,她伸手指向摄像头狠狠地说:“我不管你是谁,现在马上放我出去!我说过了……”

“嗯嗯,我知道你说过,不放你走,我就死定了。”

女人的气势停滞,她想说“你知道就好”,或者大声说“废话少说”——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哪一句话都表演得不像话……

“我也说过,你的表演算不上好。”自称梁夏的男人说,“不过,你非常聪明,糟糕的表演反而正好。”

女人忍不住问:“什么表演?什么正好?你在说什么!”

“三年前,你之所以能把警察骗过去,利用的正是这种显而易见的表演。”

女人浑身震颤,一种巨大的惊惶让她心生焦急。她强行镇定,挤出冷笑。

“你是不是有臆想症?警察说我骗人了?我哪里敢骗警察。我再说一次,警察已经证明我没有犯罪,我是好人!你不知道他们是客客气气地把我送走的吗?所以,麻烦你这个神经病马上开门!”

广播没有回答,墙壁上的钟嘀嗒在走。

沉静里,身穿白裙的女人焦躁起来,她径直向前走,再次伸手寻找房门和墙壁的狭缝。

“这是什么破房子!放我出去!”

梁夏的声音又从头顶的扩音喇叭里慢悠悠地飘下来。

“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一点不需要伪装。”

女人身体又是一抖,她退后一步,心脏乱跳,声音却镇定下来。

“喂——这里不会是犯罪现场吧?!”

梁夏说:“是的,警察把这里叫作二号现场。三年前,有一个叫涂姝的女子曾经被关禁在这个房间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地关了好几天。”

“真的是这里吗……她是我姐姐……”女人装模作样地捂了捂嘴,又冷笑,“可惜她躺在医院里成植物人了——所以你想干什么呢?煞费苦心地把我关在同一个地方,看我会不会动摇?现在你看到了吧,我连这里是犯罪现场都不知道,这证明我没有嫌疑!”

梁夏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来:“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说这一点你不需要伪装。警察也是没办法,他们没法做把你关在这里加以试探的这种事。”

女人上前用力拍门,厉声说:“你把我关起来也一样没用,开门!”

“话说,你知道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吗?”

“什么?”

“没听说过吗?嗯,没听说过也对,那是警察显摆时用的术语。不过大概意思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去过一个地方总会留下痕迹,这种痕迹极难全部清除。譬如说,你在现在的这个房间不过逗留了十来分钟,这里就已经留下大量属于你的生物痕迹,鞋印、毛发,皮屑、油脂,还有指纹。那张木椅子的扶手上、椅脚边,甚至座椅的底部,都在你刚才搬椅子的瞬间粘上了指纹。你刚才几次想把门撬开,所以墙壁、门框以及一些微不可察的缝隙里也会留下你的指纹和掌纹。总之,数之不尽。所以说,警察要判定一个人去过一个地方不难。”

身穿白裙的女人冷笑起来:“这不就结了——这里是犯罪现场,警察肯定掘地三尺地翻过了吧?我想问问,他们有找到我的生物痕迹吗?别说头发、皮屑这些,我说指纹。”

梁夏远程回答:“据说是没有。”

“所以说,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我要说的不是这里,我说的是涂姝的家。”

女人说:“什么?”她心里一刹那掠过慌乱。

“涂姝在上海租的公寓,还有她在温州的老家。”男人在广播里说,“在那些地方,警方找到你大量的指纹。”

女人哈哈大笑。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看来你从警察那里得到的内部消息还不够多嘛!温州那里也是我的家,有我的指纹很奇怪吗?至于上海的公寓,是我姐租的没错,但我也住过一个晚上。警察没告诉你吗?我开了一个玩笑。”

梁夏说:“我知道,你曾经自称涂姝。”

“那你还要说什么?开玩笑不犯法吧?哦,你打算举报我妨害公务?这件事警察知道得比你早得多!告诉你吧,他们已经关过我两天了,这可以了吧?难道你要给我延长拘留?”

“本来我以为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但你已经掩藏不住紧张,看来你听懂了。”

“我没有紧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是那些地方为什么有你的指纹,而是那些地方为什么没有涂姝的指纹。”

女人说:“因为我通通清理掉了,连家具都全部搬走了。干干净净!”

“嗯,还真的是干干净净。”广播的声音里带着点头,“所以我才提到那个物质交换定律。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短暂逗留,就会留下大量痕迹,更何况是长期居住的人呢?要让人找不到屋主的一星半点指纹,这挺难的。你也知道这很难。你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呢?警察其实也没想明白,只能认为你采取了某些高明的手段。毕竟方向错了,就很难想明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事一旦被怀疑,就没有机会了。要伪装成另一个人没这么容易,要骗过警察更是难上加难,你知道自己的演技说不上好,何况还有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这种拦路虎——所以你想了这个办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清除一切痕迹的呢?要怎么才能连警察也骗过去呢?其实有一个简单解,反过来表演就可以了。”

站在灰色房间门前的女人呆呆立定。

广播的声音在空气和时间里飘荡。

“警察要判定一个人到过一个地方不难,但是要断言一个人从来没有到过一个地方却殊为不易。大部分时候差不多就算了。这是反证法的问题。所以你做了一件事:让警察搞错证明的方向。你用带瑕疵的演技说了一个相反的谎言,这可以说得上是高明,或者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身体发软,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我已经说过了,这种事一旦被怀疑,就再没有机会——所以当表演被识穿时,你也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白衣女子捂住嘴。她心里非常明白,那个人已经看穿了全部。

梁夏说:“一直以来,你想骗过警方和所有人的,不是你是涂姝,而是你不是涂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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