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茜出去玩当天,修在店里工作到中午,然后去了浅草。因为今天店里没什么生意,修几乎没怎么喝,所以除了睡眠不足导致的疲倦,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进入二月后一直都是阴天,今天却难得放晴,让人联想到春天。可能是天气好的缘故,虽然是工作日,浅草的街上却十分热闹。这是修在高中毕业旅行之后第一次来浅草,下町(19)的氛围让人怀念。

和小茜在车站会合后,两人在仲见世大道闲逛。眼前别具风情的街景,与香槟、钞票漫天飞舞的日常生活截然不同,修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觉得新鲜极了。

小茜拘谨地挽住修的手臂说:“在东京,就数这里最让人安心了。”

小茜说她是冈山人,来东京后第一个观光的地点就是浅草。他们先到小茜推荐的洋食屋,吃了炸肉饼和蟹肉可乐饼,然后去了游乐园。

游乐园的气氛一如浅草,充满了复古气息,每种游乐设施都很老旧。

小茜一点都不像比修大了六岁,天真地玩闹着。她一会儿坐进速度慢得诡异的云霄飞车,一会儿又走进比起吓人机关,游客的稀少更让人发毛的鬼屋,带着修在园里转来转去。

修虽然也乐在其中,但心中卡了个难题,让他无法尽情地游玩。

自从昨天顺矢开口向他借钱以后,修一直在烦恼。顺矢自恃是前辈,从过去就待他苛刻。虽然小茜是瑠衣介绍来的,但又不是顺矢说的情,小茜指名修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修没道理要感激顺矢。顺矢说付不出瑠衣积欠的账他就死定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自己和顺矢毫无瓜葛,凭什么得帮他收拾烂摊子?尽管这么想,但顺矢都向他下跪了,修实在拒绝不了。就连今天早上也是。修一离开店里,顺矢就追了上来。

“不好意思,真的拜托了。”

顺矢再三行礼,修大感吃不消地说:“总之我会问问她,但如果不行也别怨我啊!”

“她绝对肯借的。拜托了,事关我的人生!”顺矢悲痛地恳求着。

修无奈地点点头,但也没有自信能向小茜借到一百万元。第一次私下出去玩就向人家借钱,未免也太厚脸皮了。万一小茜因为这样而不来店里,自己岂不成了吃亏的傻子?还是什么都别对小茜说,直接跟顺矢说没办法吧。虽然心里浮起这样的念头,但又担心下次小茜来的时候,顺矢或许又会多嘴说些什么。

太阳下山了,修在园内左思右想地走着,小茜露出不安的表情说:“这种地方还是太无聊了吧!”

“没有这回事!”修急忙挥舞双手。

离开游乐园后,他们在标榜百年以上历史的老字号酒吧喝了知名的“电气白兰地(20)”,接着前往上野。在上野逛完阿美横町后,又到韩国城吃了烤肉。

好久没吃的烤肉尝起来美味极了,但修惦记着借钱的事,几乎食不下咽。他想赶快喝醉,不停地灌兑冰烧酒。今天的费用全由小茜负担。待会儿就要开口借钱了,却让对方一直掏钱,实在太不像话。修想至少请顿烤肉。

“是我邀你的,没关系。”小茜拒绝了。

不过就算请客,那些钱也是小茜给他的小费。

“那下一家请让我付账吧!”修邀她去附近的酒吧。

店虽然是随意选的,但店内光线昏暗,也有许多年轻情侣,气氛正合适。两人在吧台的长脚凳上坐下。

修下定决心,连喝了好几口兑冰波本威士忌,结果小茜蹙起眉头开口问:“修,出了什么事吗?”

这时,醉意总算涌了上来,紧张也舒缓了。

“嗯,”修含糊其词,“不过不是可以跟茜小姐说的事……”

修觉得这个开场白不错,结果不出所料,小茜追问:“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要跟我客气。”

“那么我就说了,但你听听就行了!”

修先提醒,然后说明内情。听着听着,小茜的表情渐渐沉了下去。看样子钱是借不到了,只能坦白地跟顺矢说没办法了。

修说完后,小茜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瑠衣是那样的女孩。”

“你还是当作没听到吧!”修立刻说,“这本来就是顺矢哥跟瑠衣小姐之间的问题,我不该跟茜小姐诉苦的。”

“可是如果没有瑠衣,我也不会认识修……”小茜忽然露出笑容说,“钱我明天给你好吗?”

“明……明天——”这意外的回答让修舌头打结,“你愿意借钱,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和顺矢哥都没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

“不还也没关系。”小茜摇摇头说,“明天我会去银行提钱,你陪我一起去吧。”

第二天回去时,已经过了中午。

外套口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修往宿舍走去,不时去确定它的触感,心情复杂极了。

修听说没有存折和印章,一次最多领五十万元,但小茜从ATM走出来后,递出一只装满钞票的信封。

“真的可以吗?”

小茜笑着点点头说:“不过我去店里,要好好招待哟!”

“那当然了。”修挺胸说道。

与傍晚要上班的小茜在车站道别后,疲倦一口气涌了上来,但同时也有一种克服了难题的充实感。这下子顺矢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吧!他卖了顺矢这么大的人情,店里的工作肯定也会顺利许多。修觉得自己又往行业顶尖迈进一步。“就像这样,一步一步往上爬。”

一反疲惫的状态,修英姿飒爽地走着,仰望林立的商场大楼。

回到宿舍以后,顺矢的反应超乎想象。

修把一百万交给顺矢,顺矢连声称谢,不停地低头,搞得修都可怜起他来了。

“你救了我一命。哎,请进请进。”

顺矢露出灿烂的笑容,打开自己房间的纸门。平常光是探头偷看就会挨骂了,没想到顺矢居然会请他进房间。三张榻榻米的和室收拾得很整齐,一尘不染。窗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本,令人意外。

顺矢把修给他的一百万收进男用包里。

“这下就有三百五十万了,可以还清瑠衣赊的账了。”

皮包里塞满了据说是四处借来的钱。

“瑠衣到底跑去哪里了?”

“完全不清楚。我觉得她应该还在东京,但说不定已经回老家了。”

“不能去她老家吗?”

“她只说过父母在秋田务农,光是这样无从找起啊!”顺矢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我真的完蛋了,但勉强是保住人头了。谢谢你!”顺矢又行礼要求握手,修困惑地回应。顺矢去了厨房,拎了两个装着冰块的杯子回来。

“这是很久以前跑掉的客人寄存的酒,来喝吧!”

顺矢从书架角落拿出皇家水晶瓶干邑,斟满杯子。如果在店里寄瓶,这一瓶白兰地要价在一百万以上。修已经喝腻昂贵的酒了,而且睡眠不足,不怎么想喝,但顺矢还是不停地劝酒。

“我太开心了,没想到你肯帮我到这种地步。”顺矢红着眼眶这么说。

修无法拒绝,只好喝了起来。

不论是什么情况,一旦喝开来,心情就会跟着好转。

醉意很快涌了上来,两人互帮对方斟酒。

“要不要叫小次郎哥一起来?”修问。

顺矢摇摇头:“那家伙早就睡了。再把肝脏搞坏怎么办?”

修不经意地朝书架一瞥,发现关于拉面的漫画和书特别多,甚至有拉面食谱集和拉面店开业指南。顺矢好像也注意到修的视线,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将来我想开家拉面店。”他害臊地搔搔头。

“卖哪一种拉面?”

“我是东京人,所以还是酱油拉面吧!”

“我们故乡的豚骨拉面也不错!”

“你是北九州岛人对吧?九州岛我没去过。”

“有机会就来吃我们的拉面吧,我来当地陪。”修怀着轻松的心情说着,也想起了故乡的事。

就算想带顺矢去玩,老家也已经没了,更不知道父母身在何处。就连何时才能再回故乡,他都毫无头绪。

“喂,打起精神来!”

修似乎在无意识间露出了消沉的表情,顺矢拍拍他的肩膀。

修点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本来只打算小酌一杯,结果却一路喝到快傍晚。修和顺矢喝得非常痛快,但从中途开始,他就不记得聊过些什么。他隐约记得自己连滚带爬地钻进铺在厨房地板上的被窝里。

修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觉得背后一记疼痛,但他睡到连梦都没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背部疼痛,他翻了个身,从侧睡转为仰躺,结果这回侧腹部也传来一阵疼痛。修这才睁开眼皮,看到顺矢一脸凶相地站在那里。

“什么事?”修揉着眼睛问。

顺矢用鞋尖又踹了他侧腹一记:“你把我的钱拿去哪儿了?”

“钱?”

“我凑到的三百五十万。”

“那笔钱怎么了吗?”

“我睡觉的时候,装钱的皮包不见了。”“啊?”

“少给我装傻,就是你偷的吧?”

“怎么会?我一直在睡觉啊!”

“那是谁偷的?就只有你进过我房间!”

修总算清醒了,爬了起来。

“我,”顺矢声音颤抖地说,“是真心感谢你的,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么肮脏的事!”

“你误会了,我没有偷!”

“少啰唆!快把钱还来!”顺矢冷不防地扑了上来,把修按倒在被子上。

他骑在修身上,拳头高高举起。修用双手护着脸说:“如果你觉得是我偷的,随你检查到满意为止!”

顺矢把修推到地上,一把掀起棉被,把枕头和毛巾丢开,甚至检查了垫被里的棉絮。

修趁机探头窥看隔壁六张榻榻米的和室,发现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室友们的被子和衣物丢得到处都是。

“前场的两个人已经去上班了吗?”

“是又怎么了?”

“小次郎哥呢?”

“在哪儿睡觉呢吧,你别想赖到别人头上!”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可能有人看到小偷了。”

“前场的人在我睡觉以前就去上班了。”

“喂,小次郎!”顺矢吼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没有任何回应,屋内一片寂静。

顺矢咂了一下舌头,看了看厕所和浴室,但很快就回来了。

“是去便利店了吗?”

修为了洗刷冤屈,打给小次郎,但手机似乎在信号范围外,打不通。修疑惑之际,顺矢也用自己的手机打给小次郎,结果一样不通,这回他开始发起短信。

“不会吧?”顺矢的脸突然变得苍白,他跳起身,接二连三打开衣柜和壁橱。

“可恶,小次郎的东西不见了!”顺矢呻吟着说,抱住了头。

修和顺矢一起冲出公寓,寻找小次郎的下落。两人从歌舞伎町一路找到新宿车站,完全不见小次郎的踪影。如果钱是小次郎偷的,他很可能早就离开新宿了。明知会白跑一趟,但一想到小茜的钱被偷了,修还是无法袖手旁观。顺矢打电话四处拜托,请人看到小次郎就逮住他,却迟迟没有好消息。

开店的时间近了。到了这个地步,修还是不相信小次郎会偷钱。那个心地善良,总是被逼着干杯灌酒的小次郎,会这么冷血无情地背叛伙伴吗?

修扫视着歌舞伎町拥挤的人群说:“小次郎哥会不会去店里了?”

“笨蛋,怎么可能!”顺矢朝马路吐口水,“小次郎这王八蛋!要是被我逮到,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顺矢声音颤抖地怒吼着,表情扭曲得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两人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店里,小次郎果然不在。听到他无故缺勤,便认定窃贼是他了。

忽然间,修想起去雄介公寓的第二天,钱包里的钱少了一大半的事。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被晴香甩掉后受的打击太大,喝得烂醉后,把钱花在某家店里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或许也是小次郎干的。虽说人不可貌相,但小次郎曾经听修诉过苦,也鼓励过他,修丝毫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与他道别。

笃志听到小次郎溜了,叫来顺矢说:“我们也会派人去找小次郎,不过应该没那么容易抓到,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我会负起责任找到他。”顺矢表情僵硬地说。

“你当然要负责。”

“就算得找到小次郎的老家去,我也会把钱拿回来。”

笃志摇摇头:“小次郎的老家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婆,就算把她榨干也挤不出半毛钱。”

“那……那请让我请假几天,我会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小次郎。”

“店里没那个时间让员工请假。”笃志冷冷地说,“钱会搞丢,是你管理不周,你得负起全责。”

顺矢无力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笃志招手把修叫过来,附耳对他说:“如果顺矢想逃跑,立刻通知我。”

“怎么可能?顺矢哥不是那种——”

“他已经完了,除了工作,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

修不情愿地点点头。

到了二月中旬,小次郎依旧没有音讯。

钱被偷走以后,顺矢在店内的待遇便截然不同了,笃志几乎不再让他接待客人,不是叫他当外场服务生,就是一口气灌酒干杯,处境形同过去的小次郎。可能是笃志私下叮咛过,其他同事也明显在躲避顺矢。

顺矢宛如失了魂般无精打采,修私下跟他说话,他也无力地笑说:“最好不要靠近我。”然后别开脸去。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顺矢因为连日灌酒,脸色糟糕透顶。修看不下去,想替他干杯,却被笃志叫过去警告。

“不要同情那个家伙。”笃志拍拍修的肩膀,“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是了。照现在这样加油,这个月的业绩就可以达到六十万,超过六十万,薪水就有三十万了。”

就像笃志说的,修的业绩不错,但几乎都是小茜贡献的。

小茜来得比以前更勤了。小次郎销声匿迹的第二天早上她也来了,问道:“上次的钱派上用场了吗?”

总不能说钱被偷走了吧,修穷于回答,只好敷衍过去。借钱的当事人顺矢在一旁准备饮料,竟然只是随口道了声谢。

“那个人怎么搞的?”小茜脸色一沉,“虽然不是要他感谢,但他是靠我的钱才渡过难关的吧?”

修觉得小茜现在的态度跟过去有些不同,刚认识时那种端庄的气质渐渐地淡了。随着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说话也变得粗鲁,刚开始都叫他修先生,现在却直呼他的名字,也不再使用敬语。小茜比修年长,不用敬语也是应该的,但因为一开始气质非凡,修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护士的工作好像也不顺利,她对职场的抱怨增加了。

话虽如此,小茜仍是借了他一百万元、无可替代的指名客。

这天早上,小茜去医院上班前先来店里,开了粉红香槟王。

这阵子小茜时不时就来店里,修不希望她乱花钱,但小茜坚持想看香槟CALL,然而结账时又说:“欸,我今天带的有点不太够……”

由于小茜一直都以现金付账,修突然不知所措。

“我是想增加你的业绩才开酒的,别露出那种表情。”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如果你勉强自己喝酒,我也会很为难。”

“别管那么多!偶尔让我赊个账也不会怎样吧?”

修找笃志商量,笃志一口答应让她赊账。

“感觉越来越好了!让她多赊点!”

如果小茜跑了,她赊的账就会落到自己头上。没有钱竟还要喝,修对小茜的转变感到害怕。

他送小茜到大楼外,小茜说:“欸,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随时都可以见面啊!我每天都在店里。”

“非得在店里不可吗?”

修摇摇头,但在外头碰面很麻烦,情急之下他撒了谎:“不是,但我暂时没办法休假了。”

“我到发薪日之前没有钱了,可以再赊账吗?”

“嗯。”修含糊地回答。

小茜是修第一个指名客,他全心全意地接待,但或许因为这样,小茜的生活平衡被打破了。虽然内疚,但为了业绩,修往后也必须这样。如果办不到,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小次郎或顺矢。

都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后路了。修下定决心。

进入二月下旬,气温渐渐回暖。歌舞伎町的人潮中,大衣和羽绒外套减少许多,色彩明亮的服装逐渐增加了。

这天,修上完上午的班回到宿舍,已经中午一点多了。

修是和顺矢一起回来的,但两人还是没有对话。成为灌酒人员以后,顺矢一回到宿舍,连饭也不吃倒头就睡。

少了小次郎这名室友后,宿舍住起来舒适许多,但没有说话的对象,还是让人寂寞。修这阵子的期待,就是怎么花掉刚领的薪水。

因为小茜的贡献,修的业绩超过六十万元,薪水有三十万元之多。然而,被扣掉的费用也数不胜数。所得税、宿舍费、服装出租费、福利金、储备金、旅游费……林林总总就扣掉了十万元。再扣掉年底预支的五万元薪水,手上就只剩十五万元。话虽如此,领到一大笔钱还是让人开心。总算能穿自己买的上班用的衣服了,也买得起不太昂贵的手表和饰品。

修扒着便利店便当,正盘算着要买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笃志打来的。

“抓到瑠衣了。”

“真的吗?”

“立刻把顺矢带来店里。”笃志说完就挂了电话。

找到瑠衣是好消息,但为什么自己也得去店里?修觉得不解,但还是叫了顺矢。

“干吗?别叫我!”顺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无比慵懒的口气说,但一听到瑠衣被抓到了,他便猛地冲出房间,差点没把纸门给踹破。

修和顺矢赶到店里,只见瑠衣一脸不悦地坐在卡座沙发上。

她好像才刚哭过,漆黑的眼线直淌到脸颊上,让人看了心痛。笃志与代表优斗、飞鸟围站在她身旁。

“是我和飞鸟找到的。”优斗说,“下班后我跟客人去烤肉店,看到这家伙在跟大学生小鬼头喝酒。”

飞鸟嗤之以鼻地说:“这女的脸皮也太厚了,居然还敢在新宿闲晃。”

“顺矢,好好感谢他们两个吧!”笃志说。

瑠衣像条被捕的流浪狗似的,凶狠的眼神散发着光芒,紧抿着嘴唇,以前灿烂抢眼的一头金发,现在不仅顶部一片漆黑,还粗糙得像堆稻草。

“现在就把这家伙带去吉原叫‘西露比亚’的店。”笃志对顺矢说。

“吉原吗?”顺矢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也会努力赚钱,让她去茶室或者健康养生馆不行吗?”

“那种店赚得了几个钱?”优斗吼道。

笃志表情不变,冷冷地说:“我已经跟那家店谈好了,但不能由我们店做中介,这次完全要说是你介绍的。万一再让这个女的跑了,就真的要把你卖了!”

顺矢默默地垂下头。

“修,你盯着他们,跟到吉原去。”

被笃志这么吩咐,修吃了一惊。他明白自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被叫来的,但被分派到这么讨厌的任务,他一时无法答应。

笃志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眯起锐利的眼睛说:“感情用事的家伙是丧家之犬。我说过,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看得开。你还不懂吗?”

被笃志这么一说,修只好点头答应。

离开店里后,顺矢飞快地率先走了出去。瑠衣似乎认命了,乖乖地跟在后头。修被吩咐监视两人,只能盯着他们往前走。

他们在新宿车站坐上总武线电车。因为时间不早不晚,车厢非常空旷,三人在座位上坐下。

离开店里后,顺矢和瑠衣就一脸尴尬,一语不发。修也想不到该说什么,只能怀着如坐针毡的心情在顺矢身旁坐下。

“你怎么了?变得这么憔悴。”瑠衣总算开口了。

顺矢咂了一下舌头说:“还不都是你害的!”

“对不起,可是我——”

“啰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他们在秋叶原换地铁,在三之轮站下车。用手机查询地图,从这里到吉原,大约要十分钟。走过充满下町气息的复杂巷子,目的地就在眼前。天还没黑,一身黑衣的员工就早已站在店门口。

顺矢忽然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你为什么跑了?”

瑠衣伸了个懒腰回道:“都无所谓了吧!”

“我在乎。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了,至少在最后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瑠衣叹了口气说:“我的超友向地下钱庄借了钱,被讨债的追杀。”

修想起第一次遇到瑠衣时,有个被瑠衣称作超友的年轻女人,或许就是那个人。瑠衣接着说:“我想要救她——”

顺矢突然停下脚步,修和瑠衣也跟着停下来。

顺矢一脸凶相地回头问:“怎么救?”

“我只是当了她的保人。”

“什么只是,不就变成你还钱了吗?”

“没错没错。”瑠衣说得事不关己,“结果我的超友马上就跟男人跑了,害我差点被绑架,所以我也跑了。”

“结果被我们店里的人逮到了。”

“嗯。”

“为什么不联络我?”

“人家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嘛!”

“不联络才是给我找麻烦!啊、啊!”顺矢叹气,“我本来就觉得你是个笨蛋,没想到居然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筹钱吗?”修问。

“没办法。三百五十万,还不起的!”

“走了!”瑠衣说着,快步走了出去。这回换他们跟在瑠衣身后。

很快,马路另一头出现了“露西比亚”的招牌。生意似乎欠佳,廉价的宫殿式建筑外处处是明显的黑色污渍。一想到瑠衣要在这种店里工作,修觉得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呼吸困难。

顺矢慢吞吞地走在瑠衣身旁。修朝旁边一瞥,发现微低着头的顺矢眼中泛着泪光。

看见这一幕,修再也无法忍耐。

“顺矢哥,还是别这么做吧!”修喘气似的说,停下脚步,“我不想看到这种事。”

顺矢停下来说:“笨蛋,那瑠衣借的钱怎么办?”

“借的钱是没办法……”修支吾道,“可是你喜欢瑠衣吧?”

“你别闹了!”顺矢涨红了脸骂着,“谁喜欢这种笨蛋女人!”

“顺矢哥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修修,算了!”瑠衣摇头。

“哼,”顺矢笑了一下,“这家伙也骗了你吧,你干吗护着这种女人?”

修的视线落向马路。

就像顺矢说的,瑠衣会落到这步田地,是她自作自受,不需要同情。尽管如此,修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着瑠衣被卖掉,他觉得如果坐视不管,一定会失去什么。明明自己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却还是觉得会失去无可取代的什么。这样的想法就像一团灼热的物体,卡在胸口深处。

“笃志不也说了吗?”顺矢说,“感情用事的人是丧家之犬,你想变成丧家之犬吗?”

“丧家之犬就丧家之犬!顺矢哥也跟我一样,没办法彻底狠心吧?”

“你说什么?这个王八蛋!”顺矢骂道,朝修扑了过去。

修反射性地揪住顺矢的衣领。

“住手!”瑠衣叫道,挡在两人之间,泪水决堤似的涌出,“修修,你真的太天真了!”

沉默持续着。瑠衣一边哽咽,一边吸鼻涕。

“唉……”顺矢无力地叹息,“你说要怎么办?”

“你们一起逃走吧!”修说。

顺矢皱起眉毛问:“那你怎么办?”

“回去店里,说你们跑掉了。”

“你天真也要有个限度。要是那样做,会变成你替我们还债!”

修咬住嘴唇。确实,笃志不可能接受这种理由,不论找什么借口结果都一样。干脆辞掉工作算了,但这样一来,又得继续住网咖。

修正在烦恼该怎么办时,顺矢说:“哪有现在才在想的?你简直跟这个女的一样笨!啊,受不了!”顺矢抓着头发:“既然如此,你也跟我一起跑吧!”

“啊?”

“既然要逃,两个人结伴比较好。阿佐谷有我高中的学长,去投靠他,至少睡的地方不成问题。”顺矢说,然后也不等修回应,继续说:“瑠衣,你在我联络前先躲在老家。你家在秋田对吧?”

“可是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瑠衣的表情忽然变得像个小孩,“我从大学退学,要是现在回去,肯定会被父母骂死的。”

“不管被骂得多惨,都比现在好吧?”顺矢从钱包里掏出所有钞票,塞到瑠衣的手中,“现在立刻就回去。千万、绝对不要再靠近新宿一步。”

瑠衣又开始啜泣,顺矢拍了她的头:“动作快!马上就会有人追来的。”

三人往来时的方向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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