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皇上再来睡他时,也就不再绑他了,有时甚至在畅春园过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院中真的菊花开了 ,程郁想着,开过这一季,菊花残了,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但真的熬到菊花残了,冬天也来了,皇上的新鲜劲好像还没过去,而是来的频率又增加了。从隔三差五到隔天就来,程郁 还是那样,不爱说话,皇上近来也有些烦燥,来了就真刀真枪的干他。

太后和皇后的矛盾却日益激烈,从暗斗变成了明争。起因是这样的:住在行宫中的福贵人病了,想搬回宫中来治病,皇后 见她可怜,也没有请示太后,就同意了。太后得知就勃然大怒,说皇后目无尊长,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皇后就辩解 说自己是六宫之主,安排妃嫔之事完全可以做主。太后听完若火上浇油,更加生气,说自己还没有死呢,就有人不把她放 在眼里了,又哭又闹,说是要找先帝去,皇上劝说良久,答应严惩皇后,又叫来福王夫妻劝解,事情才得以平息。

其实皇帝也认为皇后没错,是太后无理取闹。但不孝的罪名他担不起,只有先委屈皇后。皇帝心中十分不悦,独自吃了几 杯闷酒,悄然来到畅春楼。

程郁随手拿了本书,躺在贵妃椅上看,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皇上走进来,他猛然惊起,书就掉到了地上,皇上捡起来一 看,是一本古棋谱,就说:“想不到美人精通棋艺,来,朕陪你玩一盘。”

若在往日,程郁就是听见皇上叫他美人,心怀不满也不会说什么,但今天他刚刚睡醒,基本上还没醒明白,就顺着自己的 意思出言讽刺说:“自古只有强奸,没有迫赌,我不下棋,你杀我全家呀。”

皇上心里正不痛快,闻言更是大怒,反手抽了程郁一个嘴巴,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你几分颜色,你就不知自己是 谁了,都拿爷不当爷了!来人,给朕把这个贼囚剥光,捆到院中树上!”

福海等人见皇上眼中冒火,知道是真急了,不敢待慢,将程郁剥得赤条条的,捆在院中大树上,皇上拿了条马鞭,抡圆了 猛抽,直打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打完了,解下绑绳,就按在院中地上,狠狠的强暴了他,青石板地上血迹斑斑。皇帝 发泄够了,扬长而去。程郁既不辩解,也不求饶。咬着牙从头忍到尾。

皇帝酒醒以后就后悔了,当然别指望皇帝去认错,皇帝只会补救一下,宣了个太医给程郁疗伤。

程郁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这可以理解。大冬天的,赤身裸体在外边挨打又挨操,连冻再气,当然会病倒的。太医觉得都 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开了张方子就走了。姚雷跟着就过来请安。

姚雷是帮皇帝来解释前因后果的,说明后宫这些事,程郁不过是点背,赶上倒霉了。皇上并非真对他生气。程郁静静的听 着,不置可否。

大家都认为程郁伤的不重,吃几副药就好了,谁知他就这么一直烧着,拖了几十天都不见起色,皇上也曾看望过他一回, 福海怕热病过人,死命拦着不让皇帝上前,皇上远远看着程郁病容憔悴,十分不忍,回去后把给程郁治病的郑太医打一顿 板子,轰出太医院。另派了两个太医给程郁,这两位太医自然是十分用心,战战兢兢,夜以继日的看护,可还是徒劳无功 。

其实皇上有气,发泄一下,很正常。皇上吗,能憋着委屈自己吗!发泄到程郁身上,几乎是众望所归。他本来就是一个死 囚,就算死了,也无人深究,皇上的德行丝毫无损。卫英很庆幸皇上的龙威没有发泄在群臣身上,福海很庆幸皇上的龙威 没有发泄在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们身上。但时间长了,他们却发现了很不合算。程郁就老这么病着,皇上的愤怒由当时的涛 涛洪水,变成了今日的潺潺细流。虽然没有汹涌澎湃,但老不痛快也不是个事。皇上不痛快了,谁能痛快!大臣们奏折中 的些须小错,就会被当堂训斥,甚至贬官;宫女太监也常常会挨板子,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在阴云密布的日子里,大臣们也各有各的道。太傅贺永年就给皇上举荐过几个世家子弟:有娇美的,能歌善舞;有粗犷的 ,能骑善射。但皇上不太感兴趣。全都完璧归赵了。

卫英和福海曾经想过,程郁的性格经历太不合适当妃子,就这样死了倒也干净,于人于已都好,但是现在,他们有了和皇 上一样的心情,迫切的希望程郁早点好起来。

程郁是个很听话的病人,吃药、吃饭、静养,事事遵医嘱,但病就是不好,太医们束手无策,急的几乎想去撞墙。最后只 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天程郁迷迷乎乎的烧着,听见有哭声,抬眼一见,是小太监余成。

余成见程郁醒了,就哭着求他说:“主子,他们说你会死的,求你别死好吗!”

程郁没说话,余成又说:“你死了,他们三个都有去处了,独我没早做打算,还不知怎么办好呢。”

程郁缓慢的说:“这么大个皇宫,还怕没人伺候?”

余成说:“那也得跟个好主子呀,若碰到静嫔娘娘那样利害的,就不定那天就打断了腿。还是顺公公有远见,他才告诉我 说,你是个男人,在宫中待不长,皇上不过是个新鲜劲。伺候好了,皇上赏你个一官半职的,你会出宫;伺候不好,就把 你给灭了。所以他们都早就找出路了。顺公公去华贵人那里,小清子去淑妃那里,小洛子去良贵人那里。他们也不早告诉 我,你死了,我怎么办呀?”

程郁无言了。

余成又说:“再说了,我就想伺候你,不想伺候别人。”

程郁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忠心,却听他又说:“那个主子也没你好脾气。饭冷了、茶凉了,主子你从来不怪罪;我打碎了茶 碗、撞破了花盆、喂死了西廊下的八哥,主子也没骂过我。我就不想换主子了。”

程郁这回彻底无语了,这回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知说什么了。一个皇上,一个余成,都看到他身上的特殊性,都怕他死 。知遇之恩,何以为报。

姚雷一直以来天天去给程郁说笑解闷,无论程郁笑不笑,工作他都会做。有时就说些妃嫔的趣事,比如今天就说:钟粹宫 住着位和嫔娘娘,爱干净的出奇,天天带着宫女打扫,处处是纤尘不染。若有别的主子到她那里坐一会儿,只要等人家一 走,她就忙了。椅垫要全部撤下来清洗,茶杯、桌椅统统擦洗一遍,最夸张的是还要冲地。

程郁通常都是只听不答,今天却应和着说:“主子那么多,各有各的脾气秉性,做太监也不容易呀。”

姚雷听程郁答话,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说:“可不是吗,还是您最明白。主子快点好起来,多疼疼奴才们。”

程郁说:“桌上那个玛瑙绣球狮子,是你前天刚送过来的,我病着,摆在那里也没什么用,就送给姚公公赏玩吧。”

姚雷忙谢赏,又机灵的问:“主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姚雷万死不辞。”

程郁缓缓的说:“余成这孩子,粗手笨脚的。但人很老实,干活也不惜力。哪天他离了畅春园,烦请姚公公帮他寻个好脾 气的主子。”

姚雷惊讶万分,想不到程郁会说这些话,也不知该怎么答,好一会才说:“主子您这么年轻,这点小伤也不算什么,过几 天就会好的。何必想这没影的事。余成能跟上您这么好的主子,才是他天大的造化呢。”

程郁说:“生死有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