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孤燕独飞

回去时,已是月上中天,还未走到文景堂宫门前,青岩就远远看到了德喜的身影。

德喜见他回来,仿佛终于松了口长气的样子,两步上前拉住他的手道:“你这是到哪里去了?可叫我好找,不是说去清凉殿那边替太妃们掌眼、收拾打点箱笼么,怎么我叫人去那头问了,都说没见着你?”

又和身后的小内侍吩咐道:“去把人都叫回来吧,不必找了。”

青岩见状,心知德喜定是从发现自己离开找到了现在,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他当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因此也只是道:“说是掌眼,其实不过是帮着提醒两句,因此早便回来了,待的时间也不长,你叫去的人兴许没见着我也是有的,我方才在路上伤势发作,肩膀疼的厉害,所以坐着歇了歇,回来得慢了,是我不好,害得你着急了。”

好在德喜倒没生他的气,也没多想什么,只以为青岩是真的去清凉殿那边帮忙了,嘱咐他早点睡,毕竟明日就要动身返京,得赶着早起。

青岩点了点头,回了住处关上门,却从怀里摸出了段时瑾临行前交给他的那封信。

拆开信封,他很快便就着灯火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封信,信并不长,是段时瑾亲手所写,却解开了青岩这些年来心里的疑惑,还事关一件陈年旧事的经过——

曾今的大皇子妃,周月娴。

原来当年他隐约的直觉并没有错,一直觉得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那只手,并不是他的错觉,宣王远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尽管在旁人眼中,这位五皇子似乎是前几位哥哥接连失了圣心、太子被废后,才拥有了坐上皇位了可能,他也是从此时才有了这份野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年来,宣王在私底里的谋划,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周月娴难产后被假死掉包一事,便是出自闻迁的手笔,只是造化弄人,此事偏偏机缘巧合被当时的闻楚与青岩撞破,闻迁或许是不愿过早的暴露在他们的视野里,才不得不罢手,尽管后头他们帮着周月娴脱身出宫,但最初谋划了这件事、又买通了殓事堂的内侍们狸猫换太子的,却的确是闻迁无误,因为信中段时瑾已经清清楚楚写明,当年正是闻迁以告知段老郡王真正的死因为诱,才让段时瑾肯帮他做了长嫂假死的这出戏。

青岩看完这封信,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他想不明白,当年闻迁这般大费周折的换了长嫂出去,究竟要用她做什么?

要用周月娴扳倒大皇子,那这颗棋子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或者杀了她,或者利用她谋求更大的利益,都不必如此麻烦,闻迁为什么一定要活着把周月娴换出去?

尽管不可思议,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的确就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翌日清晨,御驾返京。

因潜华帝是在清河行宫殁了的,本来按例应当先设殡宫,小殓大殓后,再行入棺之礼,若有皇帝遗诏则昭发各地,若无则由文安阁代拟再行昭发,而后才由新君亲自主持举哀祭礼,亲贵命妇、勋贵大臣们为其守丧,文武百官服丧二十七日,只是这次实在情况特殊,潜华帝虽是病死的,但真正原因还是绕不开宣王谋逆这件事。

清河行宫在经历了这一番浩劫后,已经是狼藉一片,烧的烧坏的坏,一国之君的丧仪,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地方举行,因此只能是先在行宫中草草行了小殓大殓,入棺后再将皇帝灵柩抬回京城,再作后礼。

返程的人数虽不比来时少很多,气氛却与先前截然不同,大行皇帝的灵柩棺椁被抬在最前,后头是新君的辇驾倚仗,然后才是太妃、亲贵们……有人沿途举着引魂幡随行队伍,亦有宫人将祭吊的钱纸洒向空中。

尽管如此,这次回去依旧比来时快得多,毕竟来时是悠哉悠哉的避暑,回去却有不少麻烦等在前头要解决,国丧、新君的登基大典、还有京中官员、朝臣们对于这场谋逆带来的结果——容王登基,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争夺皇位的角斗已然分出了胜负,但很显然胜出的一方注定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好在如今青牛、虎贲两卫连同京畿五营都已经握在了闻楚手中,京中的那些牛鬼蛇神,就算不肯接受恐怕也已然无济于事了。

回程的路上发生了件不大不小,但对青岩而言却称不上意外的意外。

车马队伍在京城外汴河河郊旁休整时,肃太妃带着侍女下车乘凉,在河边散步不慎失足落了水,侍女倒是跳下了水去救人,只可惜无济于事,主仆两人都没能再上来。

眼下正是夏汛时节,河水湍急汹涌,他们途经的这处河段更是足有数百丈宽,在此处落水,基本可以说是毫无生还机会了,尽管如此,闻楚得知后还是命了人顺水去寻,又找了沿途的渔船打捞,自然都是一无所获。

天气炎热,大行皇帝的灵柩还在前头等着,耽搁不起,众人只得不再逗留,继续启程。

终于快到京城,未至城门,便已有百官夹道于京郊迎接,众官员皆身着朝衣外罩孝袍,青岩扫了一眼,在京有品级的官员基本全都在,为首的却是潜华帝的四哥平王闻轲,与实王闻适和四皇子闻述兄弟俩。

世事变化无常,此行潜华帝出行前,所有人心中以为的将来储君,都是除了宣王不做他人想,谁知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宣王谋反、皇后和齐家倒台,曾经不受人看好的七王爷却是勤王护驾、以少胜多、立下大功,成为了最后的赢家,旧帝忽然崩逝,更是让他跳过了储君这个步骤,直接一跃成了新君。

远处御驾车马未近,闻述闻适两兄弟皆披麻戴孝,神情却截然不同——

闻述面色十分阴沉。

他当然是高兴不起来的,尽管他在这场争斗里早已成了输家,连参与最终角斗的机会也没有,可最后登上君位的竟然是这个从前从未被他当成过对手、出身卑贱的七弟,更显得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了。

闻适倒是唇角微弯,他斜眼打量了两眼边上闻述的神情,忽然低声噗嗤一笑。

闻述侧目,冷声道:“你笑什么?”

闻适这才止住笑,掩拳轻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道:“还能笑什么?我笑四哥你呀,眼瞅着面前就是万丈深渊、要大难临头了,还不想着给自己谋条生路,挂着张臭脸给谁看,难不成打算给皇上看么?”

闻述轻嗤了一声道:“……皇上?”

闻适敛了神色:“怎么,四哥这是不想承认?只可惜事到如今,你不认也没用,父皇的传位诏书都宣了,眼下四海九州皆知,新君是皇七子闻楚——”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拉长了音调,挑衅的意味溢于言表。

闻述双目泛红,太阳穴青筋跳动:“闻适!”

闻适道:“怎么,四哥还要打我不成?”

平王在旁见势不妙,实在怕这两兄弟真的在如此多官员面前闹起来,只得赶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二位殿下都少说两句吧,皇上就要到了,你们就当给我这个四伯个面子,行不行?”

青岩却不知前头实王与四皇子之间的龃龉,他跟着前头闻楚下了马车,只见百官朝拜新君,实王闻适与如今辈分上算是闻楚四伯的平王不知对闻楚说了什么,很快便率先对新君行了叩拜大礼,继而四皇子闻述也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直到此刻,他这一路上心里的担忧,才终于散去。

——只要这三个人承认了闻楚的身份,底下的那些大臣,即便有质疑,也不足以撼动什么了。

终于回了宫,青岩却没法子如行宫养伤时那样清闲了,在清河行宫他已修养了数日,德喜被闻楚叫来照料他,好在还有德春,这才打点了潜华帝死后的大小殓、装棺停灵、布置殡宫等事,说实话,德春久在容王府当差,不在宫中,也并非贴身伺候潜华帝的,能把这些办好已经很不容易,眼下回了京,马上是即位大典接着国丧,都是一点出不得差错的。

宫里的事千头万绪等着处理,漱雪这个内廷总管却已经不见踪影,青岩心知漱雪原是齐皇后的心腹,如今宣王和齐皇后尚且自身难保,漱雪自然也本该是难逃死罪的,但是闻楚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会留漱雪性命,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只是想再让他留在宫里当差,恐怕却不能了。

没了漱雪,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能帮着他的就只有漱青和商大伴,偏偏漱青从傅崇峻刀口下侥幸留住了性命后,生了一场大病,直到回京也没好,青岩去看了他一次,还躺在床上烧的人事不省,听说连回京路上上下马车都是靠人抬的,他也只得塞了银子吩咐了安乐堂的人好生照顾。

指望不上漱青,就只能指望商大伴了,只是不知怎的,自回宫后青岩便没见到师父,本以为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有事去了别宫或是哪处司局忙碌了,谁知直到近天昏也仍是没看到他的身影,青岩心中觉得有些不对,这才叫了养心殿中一个小内侍问道:“商公公呢?怎么也没见他人,可是又出宫修养去了?”

那小内侍闻言,抬头看他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道:“谢公公,您这是……不知道么?”

青岩一愣,道:“知道什么?”

小内侍见他果然不知,叹了一声道:“商爷爷殉了。”

青岩一时如遭雷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拉着那小内侍的肩膀哑声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商爷爷半个多月前,知道大行皇帝驾崩,就殉了大行皇帝去了,唉,他老人家那般忠心,倒也不算奇怪……怎么,难不成没人告诉您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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