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虽说想好了出柜,但也不可能今天想明天就跑他妈面前说:“妈,你儿子给你找了个男媳妇。”,这一点计划性都没,实在不符合沈放的个人风格。
所以他左思右想选了个良辰吉日,正月十五元宵节,提前做好了准备,来迎接这个出柜的好日子。
这天在沈放外婆家吃好饭,他和冯桂枝又坐了会儿陪老人家聊了会儿天,大概九点多起身一起上了楼。
“你今天怎么要住家里了?我以为你还要去陪你那个小女朋友呢。”过年那会儿沈放说他对象家出了点事,从初五之后就没回来过,直到今天元宵节了才再次现身。她追问过对方家出了什么事,但沈放这小兔崽子嘴巴牢就是不肯说,真真是儿大不中留。
冯女士拿钥匙开了门,之后径自坐到沙发上握着遥控器开电视去了。
沈放将外套脱掉放到衣帽架上,犹豫了下,站到客厅中央,对冯女士道:“妈,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冯桂枝本来在调电视频道,见儿子一脸严肃,不由坐直了身体。
沈放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她面前,姿势标准利落。
冯女士一愣,忙过去扶他:“你这是干嘛?你有话好好说,先起来!”
但沈放就跟双膝黏在地上了一样,死活不肯动。
“妈,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你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你就让我跪着吧。”
他这样郑重其事,让冯女士心惊不已,一时内心诸多猜测。
“你做了什么事啊?你别吓我……”她眼皮直跳,“你和你对象吹了?”
“没吹,好好的。”
“那你是为什么呀?”
“我对象不是女的。”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电视机里的声音好小都消失了,冯女士盯着沈放有那么一分钟没说话。
“你什么意思?”再开口的时候,沈放能明显感觉得出她语气的变化。
愤怒、恐惧、不敢置信,和他设想的差不多。
沈放直挺挺地跪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直视着对方,无比清晰认真地说道:“妈,我是同性恋,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的声音很稳很镇定,显然思虑已久。
冯女士双目大睁着,嘴因为吃惊微微张开,她涩然道:“你再说一遍。”
沈放一字不动又说了遍,这次还加上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冯女士过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下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放半边脸颊火辣辣的。
“小赤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同性恋,那是变态啊,你哪里学的这种东西,是不是国外学坏的?!”冯女士心中惊惧不已,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但那是不正常的,阴阳调和、生儿育女才是正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算什么?算邪魔外道啊!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孩子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来!
沈放算准她会动手,顶着半张巴掌脸,不疾不徐道:“妈,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
冯桂枝心中怒极,转身拿起一根鸡毛掸子,反握着往沈放身上抽,一边抽一边骂他。
“小畜生你怎么成了这样!你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变态,你让我怎么有脸去找你爸?你让我怎么跟你外公外婆说?你这小赤佬!我打死你算了!打死你算了!”
沈放被她狠狠抽在手臂上、背上、腰上,咬紧了牙不吭一声,硬`挺着让她打过瘾。
冯女士打到自己气喘吁吁,手到抬不起来,见沈放还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死样子,心中一股气憋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她一把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坐到沙发上就哭了起来:“造孽啊,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让我碰到你个小煞星!”
沈放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在见到冯女士的眼泪时,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负罪感。
“妈,我还是你儿子,这点永远不会变。”他哑着嗓子道。
冯桂枝扶着额头,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带着哭腔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要是喜欢男人就不要叫我妈。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可能改好?”
沈放闭了闭眼:“这不是病,我没法改。”
“好!”冯女士伸出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让他不要说了,“那我也是一句话,我绝对不会同意!”
“妈!”
冯桂枝喝道:“你别叫我!我不可能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起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将门关的又重又响。
沈放一个人孤零零跪在客厅,半晌叹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可能跪太久,膝盖一阵阵跳痛,他抽着气,随后感到身上、脸上也无一不痛。
早知道不脱外套了,下手真黑啊!沈放艰难挪到自己房里,拉开衣服下摆检查了下伤势,被身上纵横交错的青紫吓了一跳。
嚯,怎么跟中了毒一样!
在床上坐了一阵,太安静了,反正闲着没事,他干脆拿出手机给凌君则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他问:“干嘛呢?”
凌君则道:“看元宵晚会。”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
“没东西看,瞎看看,有几个唱歌的唱得挺好。”
沈放刚想躺下,身体一动就感到一阵整个人快散架的剧痛袭来,龇着牙忍无可忍地嘶了声。
那头凌君则听到了问他:“你怎么了?”
“哦,刚不当心撞到了。”沈放骗他。
“小心点,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沈放一听就炸了:“什么呀,男人三十一枝花好不好?”
和凌君则聊了会儿天,沈放心情自然而然就放松了。阴云散尽,效果神奇异常。
说着说着,沈放忽地提到:“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那公寓离我俩上班的地方都不远,周边也挺方便的,而且还大。”
他那套房子是四室两厅的,一间客卧一间主卧一间书房,还有间他一直空着,要是凌君则搬来和他住,他打算弄成影音室,以后休息天就能两个人窝在里面看电影看一整天了。
“和你住?你妈万一哪天去你那儿怎么办?”虽然十分心动,但凌君则还没忘记他们现在见不得光的状况。
“没事儿,你搬吧,我想和你一块过日子。”
“没事儿?”他敏锐地觉出点不对劲。
“嗯。”
“不怕你妈?”
“不怕。”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想和你住哪来的为什么?你不想吗?”
“我不是说这个。”凌君则道,“沈放,你做了什么?”
沈放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他没想到凌君则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沉默了片刻道:“我跟我妈说了……我说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
那头顿了顿:“她怎么说?”
“不同意呗,还把我打了一顿。”
“痛吗?”
“痛,身上痛,心里也痛。我觉得特别不好受,就想找你聊聊天。”
凌君则温言道:“想聊什么?”
“你讲个笑话我听听吧。”沈放故意刁难他。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也没想让他真说,但对面人静了会儿,竟真的开口了。
“……昨天元宵节,我让谷裳他们买点汤圆煮了分给大家吃,结果谷裳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水果汤圆,让我无法忍受。吃第一口的时候,我就跑厕所吐了。”
沈放好奇万分:“什么水果汤圆啊威力这么大?”
“榴莲。”凌君则不堪回首道,“昨天臭了整间屋子,回家我都觉得能闻到那股怪味。不行,不能想,一想我又有点想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放放声大笑,“你真吐了啊?”
“真吐了。”
“哎哟我`操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沈放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和凌君则聊着聊着两眼皮就开始打架。第二天起来一看,他整个人蜷在床上,手机就搁在脑袋旁,已经没电了。
睡了一觉起床,身上更痛了。沈放揉揉胳膊,活动活动肩膀,洗漱完后开了房门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但在见到餐桌前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时,一下有些懵逼。
那两个人一个是他妈冯桂枝女士,还有个……竟然是凌君则?!沈放差点做出揉眼睛看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的动作。
本在低声交谈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看过来,冯女士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而对凌君则道:“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什么好商量的。沈放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我不可能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但我态度就摆在这儿,我不会认可你们的,死了这条心吧。”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蛋,看到你们就心烦!”然后她就将沈放的外套什么的一股脑扔了过去。
沈放手忙脚乱接住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自己老娘赶出了家门,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还有点发怔。
“不是,你怎么来了?”沈放回过神,问,“你哪里来的我家地址?”
凌君则淡淡道:“问胡嘉乐要的,我跟他说要来看看你外公外婆,他没多问就给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既然都为我出柜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也太没男人样了。”
其实是一听沈放被打了他心里就有点着急,怕冯女士一觉睡醒更加生气,把沈放给打出个好歹来,这才大早上就赶到沈放家楼下蹲守,没想到刚到就碰上了冯女士买早饭回来。
冯桂枝对他有点印象,盯着他脸直接就问他是不是以前住在苋菓宅姓凌的,他说是,冯女士更奇怪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来走亲访友?”
“我……”凌君则平生最不会撒谎,何况对方还是长辈,见瞒不过就只好老实交代了。
“这都找上门了啊?”冯女士乍听他就是自个儿儿子那男对象,又惊又怒,“瞧你这个样我有点明白沈放怎么会走上这条歪路了,栽你手上他不冤。但他混账,你是好孩子,你怎么也这么想不开呢?”
凌君则抿着唇不说话。
冯桂枝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吧,杵这儿干嘛?”
然后他就跟着上楼了。
沈放刚刚被赶出来连个外套都来不及穿,这会儿觉得有些冷,就边穿边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刚看他们气氛还挺平和,他妈和昨晚揍他那个简直不是一个人。
“就说我小时候是怎么觊觎你的,你是怎么拒绝我的,长大了我们又是怎么相遇的。”他用了一个早上来告诉冯女士他是怎么和沈放相识又是怎么爱上沈放的,凌娅的事、他爸爸的事、疁剧那点事,他巨细无遗,将能说的基本都说了。
“操,你连这都说了?”沈放一想到连他妈都知道了他那点青春期躁动,脸都要红了。
“嗯,不过你妈说了,再怎么曲折波澜爱恨情仇跟她都没关系,她反对的是这件事本身,过程怎么样她一点不想知道。”
沈放叹口气:“是我妈会说的话。”
凌君则握了握他的手:“身上还痛吗?”
“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沈放心情低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啧,船到桥头自然直,走,我肚子饿死了,去吃点东西。”
两人开着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下午沈放说要帮凌君则搬家,今晚就住到他那里去。
“这么急?”
沈放瞪眼:“我柜都出了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他冒死出柜不就是为了和凌君则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吗!
凌君则有些被他震住,马上改口:“……那我回去收拾点衣服。”
沈放下午跟他一起回家整理东西,收拾了整整几大箱子,分两辆车刚好装满。
还剩最后个箱子搬下去就完事了,沈放大冬天热出一身汗,见凌君则站在柜子旁手里拿着个眼熟的铁盒子,上前一步抢过来。
“唉这不是你暗恋我那会儿专门用来装我东西的盒子吗?你还留着呢?”上次看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他满心惶恐,如今再看到却成了满心得意。
这可是凌君则对他爱意深沉的铁证啊!
沈放将铁盒打开,里面少了支笔和烟,其它都在:“我记得有根烟来着,那烟呢?”
“都多少年了,早抽了。”他记得就在搬家那天。沈放对他说要出国了,他心里很乱,当天晚上就开着窗,脑海里想着沈放的样子,在烟雾缭绕中边自`慰边将那支烟抽完了。
“你行啊,上次我就想问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我就什么时候学会的,”凌君则笑道,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角,“放心,我只抽过你的烟。”
沈放被他笑得有点五迷三道,又想到这个人连抽根烟也只抽有他味道的烟,心里别提有多爽。他将铁盒放到一边,扯过凌君则衣领,一起倒向大床。
东西反正也收拾地差不多了,不如先打一炮满足了淫`欲再搬也不迟。仔细算算,他们也有大半个月没做了,沈放这会儿觉得有些憋得慌。
两人在床上翻滚交缠,铁盒被放置一旁,其中有只纸飞机已经纸质发黄,上面的字迹现在看来显得稚嫩可笑,正是在认识凌君则的那年暑假,沈放回家前写给对方的信。凌君则一直细心保存,距今已有十六年。
凌君则:
这个暑假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很厉害,不光是唱疁剧,还有学习方面也是,我应该向你多学习。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还跟你分享了我最爱的漫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暑假发生的事!
今天我就要回家了,但我以后还是会来找你玩的,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我们各自加油,为了美好的将来而奋斗。你要努力学习疁剧,我也要努力迎接中考。
我们约定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
沈放
1999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