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对我也毫无保留

飞机驶过澄江城市上空的时候,温遇河从舷窗里看着下方的庞然大城,他对这座城市的感情总是十分复杂,他在这里得到,又在这里被掠夺一空,在这里不顾一切地复仇,命运给他关上所有的门后,却又给他打开了一扇最勇敢无畏的窗。

他爱的两个人都来自这座城市,他知道自己注定无法跟这里断绝关联。

在飞机上的时候秋焰跟他讲了讲那些老熟人的近况,程朗和张一枝在一起了,现在住在春风苑那套房子里,郑思心在念研究生,有空的时候还是会去司法所兼职,她现在跟的导师很有名,政法圈的名师,估计等她毕业就不会在司法所这个小基层混了,豹哥的好运来餐馆生意还是不错,不过秋焰去吃过几次,总觉得不如温遇河当厨师时那么爆火……温遇河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跟秋焰搭一两句话,到最后,秋焰说:“季颜老师我后来再没见过,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好一会,温遇河说:“我去看她。”

他没跟秋焰说过,在假释取消再次入狱之后,他并不是谁都没有见过,他见过季颜,只有一次。

那次探视,季颜说了许多鼓励他的话,还跟他说,所有坏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他重新出发的人生,让他千万不要放弃自己,人生还长,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等着他去经历。

老一辈人的生命力都非常有韧性,季颜还跟他讲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被人打压,被挤掉了念大学的名额资格,延迟三年才重新考进大学,刚工作时又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做端茶倒水的边角料工作硬捱了好些日子,等到领导换届才有了专业上的第一个机会。

这些经历这些鼓励的话,从季颜的口中讲出来,温遇河知道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他无法对着这样的老师说不。

直到后来,他考到执业证书,在春雾镇当了医生,回想起来季颜的那次探望,深知是那些话,和季颜、还有秋焰曾经为了他的学业前途做出的努力和期待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在他无数次想放弃想彻底随波逐流的时候,把他从深渊中捞了出来。

这天是周六,中午时飞机落地,秋焰不用去研究院,直接带温遇河去他租住的公寓,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温遇河会住到这里,只租了个一居室的开间,秋焰说:“这里马上到期了,我们到时候去租间大的。”

温遇河说:“好,你挑,我来租。”

秋焰笑了笑,他其实有点担心温遇河这趟回来会把自己当客人,还好,他竟然直接代入了“照顾者”的角色,秋焰蹭过去亲了他一下,笑笑地说:“一起挑。”

家里有日子没住人,积了一层灰,秋焰原本想叫个家政工上门,温遇河已经挽起袖子:“我来就行了,这么点地方很快弄好。”

秋焰便跟他一起,温遇河的个人行李不过一只旅行箱,回来前诊所挂了“暂停歇业”的牌子,等那位读博士的老板找人来接替,临走前温遇河盘点库存的时候把每一样都列得清清楚楚,唯独有一箱进货没入库,被他悉数带走。

这时行李箱散开,里头那些蓝色四方小盒占据了1/4的空间,秋焰一见这些就忍不住笑,蹲在床边,看自己的男朋友一本正经地把那些盒子整整齐齐放进床头柜,秋焰说:“这一年都不用再买了。”

温遇河扭过头,看起来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用吧?我感觉最多三个月。”

秋焰怔了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这么多!就管三个月?他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腰,不会断吧?

才刚刚把床收拾好,床单被套换了新的,积灰的旧被套丢进洗衣机去洗,涡轮刚开始旋转,秋焰手指间勾了一片蓝色薄片,躺床上朝温遇河晃了晃:“三个月要用完,任务有点重,要不现在就开始吧?”

温遇河犹豫了下,摸头道:“你不早说,刚换的床单……”

秋焰故意对这个“家务男”面露愠色,瘫在床上不理人,温遇河俯身去亲他:“你看你又开始生气,我也没说不啊……”

亲一亲就停不下来,直到滚筒洗衣机开始唱歌,床单被套都洗好了,两人还在床上赤|裸着喘气,秋焰一直觉得温遇河在某方面是个特例,明明很瘦,但力气和韧劲儿都比他自己这个经常运动的人要好,明明平时根本不见他有什么健身锻炼,说话也总是懒洋洋的,不干活的时候连走路都一副松散劲儿,但在床上却总是认真、持久、却又恰到好处,让秋焰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两人这才记起来,午饭都还没吃呢,先就顾着吃别的了。

刚换的床单又被揪了下来丢进洗衣机,秋焰在手机上点了外卖,温遇河继续收拾屋子,秋焰接了个家里的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然后说“好,晚上我回去”。

温遇河一边拖地一边问:“一会你回家?”

秋焰说:“没那么快,他们都还在上班,吃饭的时候再去。”

“好。”温遇河说:“那晚上你回家,我去找季颜老师吃个饭。”

秋焰想了会,按住温遇河拖地的手,说:“我打算……今晚跟家里说。”

温遇河一下站直,却没说话,整个人都看起来很紧张。

秋焰慢慢拉他坐下,跟他解释:“我家里很开通,我爸你见过的,我妈其实是陆辞的老师,陆辞喜欢男人的事他们也都知道,并没说什么,我妈现在的学生也有同性恋,她还让他们注意保护自己。”

温遇河说:“但那跟自己孩子是同性恋是两码事。”

秋焰说:“我很了解我爸妈,他们真的不会干涉我的私生活,我想跟他们说,也并不是为了什么出柜,而是想对真心爱我的人坦诚,我也不想以后跟你在一起还要避讳她们,想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

“温遇河,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秋焰没说出口,他不是利宁,他父母也不是利江澎,不会因为家里知道他们恋爱的事就大动干戈,温遇河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些PTSD,秋焰想用事实来告诉他,一切都是安全的。

温遇河勉强“嗯”了声,他心里知道不会再发生利宁那样的事,秋焰的父母都是高级法务人员,尤其是秋焰的父亲,在法院走廊上碰到那次,那位端正威严的中年人还表扬秋焰那次官司打得不错,温遇河相信秋焰的判断,没有哪个孩子不了解自己的父母。

他只是,心理上有些暂时还无法消解的后遗症。

晚些时候,秋焰开车将温遇河送到医科大门口,然后再掉头回

今天秋鸿信和杨雁都特意早下班回了家,三个月没见到儿子,这还是第一回分开这么久,秋焰带了些梨川特产回来,其中就有找梁涓涓买的水绣饰品,精巧又不夸张,给杨雁试了试那根水绣吊坠的项链,很好搭配衣服,母子俩看着都很喜欢。

吃过饭后,秋鸿信和杨雁问起秋焰过去的工作进展如何,秋焰讲了碧水村的情况,死了个性侵过多人的强|奸犯吴方林,但这案子有许多疑点,他怀疑姚小桃的父亲是去顶包的,但没有证据,而吴有根口口声声说是吴渭害死了他儿子,却也拿不出证据,这个案子只能稀里糊涂地结束。

又说起这样多留守妇女的村子,意识形态的教育和转变其实是大问题,被侵占了土地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利益受损,但被侵占了身体,同时又得到一定好处的话,并不一定意识得到这也是利益受损,这一点是他作为重点写进调查报告里的。

然后很自然地秋焰提到林江涯正在努力的那个NGO机构,被当地的行政部门驳回过,但他们还没放弃,他说,就像自杀热线一样,其实很需要有一个专业的机构来做这样的事,这也是普法的一种,开展思想教育的同时,提供一些反性|侵的实质性帮助,而不是像某些现存机构那样和稀泥。

秋鸿信听过后想了想说:“那个NGO组织的事,如果在梨川行不通的话,可以在澄江试试申请,正好你现在做的调研跟这些事情也有关,下次市里政协会议的时候,我可以把这个作为提案提交一下试试。”

秋焰意外极了,没想到老爸愿意为这件事动用他的“公权”,秋鸿信说:“我们虽然是父子,但这件事跟私事无关,相关的准备工作你们都做好,所有该达到的条件都满足到,这件事要牵头的部分我来试试,也不保证一定会成功,这样的机构申请被驳回的概率很高,你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秋焰点头,得到老爸的支持他已经十分意外了,他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可以一蹴而就。

他又有一种自己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的感觉,关于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觉得是时候说出口了。

“爸,妈,还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

杨雁切了盘水果端过来,笑着问:“什么事啊,这么郑重?”

秋焰也笑了笑,然后说:“我有对象了。”

秋鸿信和杨雁同时“呀”了一声,秋鸿信架在鼻尖的眼镜都差点震掉了,秋焰忍不住笑了声,父母看起来都是又惊又喜,一声叠着一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人姑娘叫啥?是做什么的?”

“什么时候带家来吃饭?”

……

秋焰一时语塞,他只知道父母开通,没想到在婚恋这事上,高级法务人员父母跟一般父母也没什么区别,都急着刨根问底以及要见面。

秋焰想了想措辞:“他不是姑娘,是男的,爸妈,我喜欢男的。”

家里一瞬间安静下来,秋焰突然也紧张起来,观察父母的神色。

杨雁最先从惊诧中回过神:“难怪,我早就看出点苗头。”

秋鸿信又是一重震惊,问杨雁:“你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那么多姑娘喜欢我儿子,我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秋焰也很惊讶,老妈怎么看出来的?

杨雁说:“咳……就有阵子,我怀疑过你是不是喜欢小陆。”

秋焰笑了,坦白道:“确实,很早的时候确实对陆辞有过好感,不过被他拒绝了,那个时候,咳,什么也不懂。”

秋鸿信追问:“那现在这个是谁?我跟你妈认识吗?”

秋焰想了想:“爸你见过一面,这个人,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他叫温遇河。”

名字一出,杨雁和秋鸿信同时怔住,又同时长长“哦”了一声,“是他啊。”

“是他,”秋焰说:“其实说起来,我做他的社矫官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

秋鸿信问:“他后来假释被取消,应该早就出狱了吧?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秋焰觉得有必要把来龙去脉都跟父母讲清楚,于是他讲了温遇河的彻底消失,又讲了在春雾镇意外重逢,他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终于他们在一起了。

杨雁听完只问了一句话:“这个人,他对你是认真的吗?他对你,是不是也像你对他那样这么真诚,毫无保留?”

秋焰说:“我想是的,从他决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毫无保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