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选择你”

夜里的山道自然不适合飙车,但温遇河多加了个车前探照灯,把路面照得很亮,车在一路碎石子黄土路面上开得稳稳当当。

甚至比林江涯的皮卡还要让人有安全感,秋焰把侧脸贴在他后背上,脑子里还是刚刚惊雷炸响的那一脚踹门。

温遇河是什么时候到的?秋焰不知道,他在想,温遇河究竟是因为过了他该回去的时间,还没看到人,因为担心所以干脆跑来找人?还是根本就想好了今天要来接他?

从时间上来看,自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路的疾驰和颠簸中,秋焰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跑过无数个念头,如果温遇河今天没来,他又会如何?会被困在村委会一整晚吗?

但温遇河一定会来的,秋焰知道。

回到诊所,温遇河仍似怒气难消,秋焰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脾气,摩托车往门口一扔,进去就抢秋焰的背包,在里头哗啦啦一通翻找,本子、笔、耳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抖了一桌,没找到他要的,他问秋焰:“你钱包呢?身份证给我。”

秋焰问他:“你要干什么?”

温遇河似极力按捺着脾性,手固执地伸向他:“我说了,身份证给我。”

秋焰也犟起来:“为什么要给你?用人身份证总得给个理由吧?”

温遇河喘了口气,却没回答,抬头看了看二楼,一言不发就往楼上去。

秋焰的钱包扔在他带来的箱子里,就在二楼,他跟在温遇河身后上楼,一边大喊:“温遇河!你到底要干嘛啊?!”

温遇河动作很快,床上没找到就去翻箱子,钱包找到了,打开找身份证的时候秋焰去抢,两人扭在一起,那张薄薄的卡片在温遇河眼前晃了晃,18个数字已经被他记在了心里,他把钱包和卡片还给秋焰,然后坐到床头打开手机搜索了起来。

秋焰被他这一连串的固执和不明所以的行动弄得莫不着头脑,这会低头瞥了眼屏幕,才看到温遇河在搜索航班,他突然明白了温遇河在干嘛,难以置信:“你在干嘛?你给我订机票干嘛?”

温遇河头也不抬,手指刷刷滑着,说:“对,给你订票,你回澄江,现在就回去。”

秋焰楞了几秒,突然怒了,扑上去抢温遇河的手机,一边吼着:“我不回去!我事情都没干完我回什么回!”

两人为抢手机扭打在一起,秋焰在身高上不占优势,但他拼了命去搅和,也让温遇河没法顺利地完成订票输入证件号这一串复杂的动作,他不得不先把秋焰制住,反绞着他的双手,把他摁在床垫上说:“你应该回澄江,做老师也好,做检察官也好,做律师也好,总之去做你应该过的生活,而不是在这儿瞎搅和。”

秋焰仰面躺着,双手被拧在头顶,温遇河骑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腿,令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但他嘴巴还能反驳:“我应该过的生活?我现在过的就是我应该过的生活,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你是我什么人啊温遇河?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七道八?”

他奋力挣扎了下,一个反弹力迅速被温遇河镇压了回去,温遇河俯身看着他:“逞什么强?满世界管什么闲事?那些人请你去救她们了吗?有人承认自己是受害者吗?你今天如果被那几个混混关在楼里,你觉得全村的女的有人会可怜你?”

秋焰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不是他来做调查的初衷,即使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受害人,反过来想驱赶、迫害他们这些进村想要搞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的,这个特殊的“案例样本”仍然是具有意义的,并且意义重大。

他觉得温遇河是懂的,只是他不想懂。

温遇河被秋焰今天接近“被囚禁”这件事弄昏了心智。

温遇河仍旧不松手,那一串质问的话接近于发泄,不等秋焰的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今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下午很早就过去了,一直守在村口,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就知道出事了,今天幸好只有三个不堪用的小混混……”

秋焰突然努力探头,吻住了那喋喋不休愤怒发泄的嘴唇,温遇河挣脱,秋焰再亲,万般执拗,百折不挠,终于把温遇河所有没来得及倾泻的躁意全都堵了回去。

好一会,温遇河终于松开了他,两人躺在床垫上,秋焰倾身过去紧紧抱住他,在他耳畔说:“别怕,别怕。”

怀里的人周身绷住,秋焰不管不顾,更紧地抱住人,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是别怕,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温遇河有些僵硬,身体是,语气更是:“我没担心你。”

秋焰说:“两年前,你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偷偷摘下手环开车去洛城的时候,我的心情跟你现在是一样的。”

温遇河沉默了许久。

渐渐地,周身的僵硬、紧绷、愤怒和躁动终于平息了下来。

秋焰不知道沉默是不是代表承认,但至少今天温遇河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担心自己。

为什么担心?秋焰认为这是一种温遇河特有的,非常拧巴,不愿意承认的,喜欢。

在温遇河狂风暴雨一般要赶他回去的时候,他确认了这份喜欢。

未至夜深,阁楼里还有一整天的暑气出来的闷热,两人一番较量之后都淌着汗,明明十分不痛快,秋焰却觉得心底一点清明如水纹般慢慢扩大、荡开,他叫他:“温遇河。”

这人眉心动了动,秋焰说:“我喜欢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喜欢,秋焰想象过无数次自己说这句话的样子,忐忑的,心慌的,唯独没想过竟然是十分平静的。

他的手掌盖在温遇河的胸口,过了会,明显地感觉到手掌下的那颗心跳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秋焰扭头看他,温遇河骗不了人了,从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他将在自己面前无所遁形。

温遇河把秋焰的手拉下来,神色晦暗不清,哑着喉咙说了句:“神经。”

又说:“我在跟你聊事情,别扯其他。”

秋焰赖上他,又一句:“我喜欢你。”

温遇河又一句:“有毛病啊。”语气却不是厌烦的。

秋焰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温遇河手掌盖住额头和眼睛,不说话了。

秋焰撑起来看着他:“温遇河,我们在一起吧。”

这人的睫毛抖了下,秋焰把他的手挪开:“温遇河,我在问你问题,你要看着我。”

温遇河缓缓睁开眼,阁楼没开灯,外头的路灯和月光混进来,温遇河的脸色一般焦黄,一半清朗,秋焰说:“在一起吧。”

温遇河的嘴唇动了动,那话却始终没说出口。

秋焰俯身下来靠进他怀里:“不能赶我走,也不能再分开了。”

过了许久,秋焰听到沉沉的一声,“好”。

那只胳膊终于缓缓又用力地搂紧了他。

秋焰的头抵在温遇河的心口,听着里头有力的“咚,咚……”觉得现在温遇河的每一下心跳都跟自己有关,都因自己而起,他满足于这些心跳,满足于这个倔强不肯认的家伙终于肯说一句明明白白的“好”,他不要那些世俗的宠爱和浪漫,那些浪漫不懂他,他也不需要,这个字就是他最大的浪漫。

躺了好一会,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晚饭都还没吃,温遇河突然说:“林江涯那个组织,成立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就算弄成了,你想过没有,又能有多大用处呢,那些被性侵的人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又如何去求助于其他人。”

这件事秋焰当然想过,他说:“也许有用,也许没用,总要做了才知道。”有些话他没说出口,就像温遇河当年执着地要找出利宁去世的真相,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有结果呢,不过是凭着一股信念。

许多事都一样。

他又说:“这个世界原本没有自杀热线,后来有了这样的热线,许多人在自杀前会打这个电话,他们宁愿跟陌生人倾诉,也不会求助于身边的人,这条热线救了不少人的命。

同样,这个NGO组织,我希望它也是如此,过去我调查的样本中,许多人会选择跟虚拟的陌生人倾诉,她们是需要帮助的,但现实中的救助并不完善,要么疏于心理要么疏于身体,要么两者都没有,我希望有一个组织,可以不停地告诉大家,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你的耻辱,更不是你的责任。”

秋焰说:“希望再也没有利宁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知道,对于刚刚转变关系的他们俩,“利宁”现在算不算一个禁忌之词,但他想在此刻提到这个名字,他跟温遇河都需要跨过这个名字。

温遇河说:“利宁的事已经结束了。”

秋焰从他身上撑起来,看着他:“如果结束了,为什么你要离开澄江,为什么离开后都没有去看过他?利江澎那句话,利宁的遗书,是不是依然还在刺激你?温遇河,你也认为有你的责任,是吗?”

温遇河不说话,却明显渐渐再次狂躁了起来,他把秋焰拨开,扭开脸不看他,秋焰却固执地,强迫他们眼神对视,看着温遇河重复说:“我做这些,就是想告诉利宁,也想告诉你,不要因为这样的事自责,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去死。”

他说:“我不会回去的,你赶不走我,你不承认喜欢我都赶不走,承认了更加赶不走,以及,我没有什么’应该’过的生活,跟你在一起就是我应该过的生活,你选择留在春雾镇,可以,那我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