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重新活过来了

次日天光大亮秋焰才醒。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温遇河拉上了,阁楼里昏昏暗暗,不知晨昏,秋焰醒来过了几秒,听到底下温遇河跟人说话的动静,才记起今夕是何夕。

他第一次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从身体到心,可以称之为愉悦,幸福,又带一点说不出的酸涩。

昨天夜里的事情在此刻回忆起来,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令人羞耻又亢奋,秋焰裹紧了被子,蒙着头整理了好一会心情,才猛地探出头大喘气。

好像重新又活过来了。

榻榻米上昨晚温遇河给自己打的地铺已经被重新收拾回了柜子,秋焰知道那些东西不会再被拿出来,他坐在床垫上,心里觉得满意。

起床穿好衣服,把床铺被子枕头整理干净,下楼洗漱。

温遇河在检查室给病人看诊,听到动静大声说了句:“厨房有早饭,我吃过了,一会你自己吃。”

“好。”秋焰站在楼梯口,探头看了眼检查室里挂着听诊器的温医生,不等对方抬眼跟他对视,飞快闪身进了浴室。

盥洗池旁边有扇小窗,秋焰一边刷牙,看着外头的树影和日光,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个水,却不知为何在他眼里都变得更加清凌隽美,连一阵风吹进来,都令他神清气爽,昨夜里那一阵颤抖在心尖上的敏感,也随着日光摇曳而散去了。

洗漱完,对着镜子里的脸练习了好一会表情,确定不会让对方看出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才出了门。

检查室里温遇河正在给人量血压,秋焰穿过走廊去厨房,电饭锅里温着米粥,有一小碟泡菜,水煮蛋,还有两只应该是外头买回来的萝卜丝饼。

还看到旁边的水槽里养着一尾活鱼,正在摇头摆尾,秋焰一愣,不知道温遇河什么时候竟然连今天的菜都买好了。

厨房没桌子椅子,秋焰就这么站在灶台前吃,一边听温遇河跟病人碎碎念,那声音隔着几层墙壁传过来,不甚清晰,却又格外令他心里安稳。

他开始喜欢上春雾镇,在这里他只认识温遇河,而温遇河也只跟他这么一个人有过往关联,其他人皆是过客,只有他们两个人,有独属于彼此的历史。

只有在这里,他对于温遇河来说,是特别的。

一顿早饭还没吃完,温遇河送走了病人,到厨房来,朝秋焰笑笑:“吃得惯吗?”

秋焰正在啃萝卜丝饼,炸得焦香金黄,微咸微辣,他点头:“好吃。”

温遇河又笑了笑,没再说话,温和的眼神落在秋焰脸上,秋焰被他看着,不自觉就红了脸颊,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夜里发生过的事,温遇河说:“你先吃,我出去送个药,很快回来。”

“嗯好。”

摩托车启动,待咆哮声远去,秋焰吃东西的动作渐渐缓下来。

时至今日,他没有因为有了一些更亲密的接触,就对自己的这段感情变得习惯和视若平常,反而更加敏感,温遇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脑子里就已经自动演起了十八禁。

秋焰觉得自己的某个恶魔的阀门像是被打开了。

而这种时候,他知道,如果温遇河拒绝他,他恐怕会疯。

吃完东西刷完碗,秋焰去楼上把笔记本拿下来,连上网搜了点关于梨川水绣的资料,然后给杨絮打了个电话。

简单讲了下这里的情况,需要进碧水村去做调研,但那村子现在对外人的戒备心很重,需要找个理由,他打算用文化交流和民俗调研的名义去接触,问杨絮能否以学院的名义跟政府宣传口申请一份公函。

杨絮想了想说应该没问题,甚至可以直接跳过澄江市,从省委宣传部入手,搞一份规格更高的文化交流文件,这样梨川所属的省委宣传部也能接收到这份文件,再一层层下发接待指示,这样就没有人能阻拦秋焰的行动。

秋焰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太过大张旗鼓,但对他本人办事来说的确是会方便许多,便谢谢了导师,杨絮让他等等消息,现在都是线上办公,公函确认和下发起来会很快。

温遇河回来的时候,秋焰正在跟林江涯通电话。

林江涯说他下午没课,问要不要一起去看一个女孩,他大致讲了讲那个女孩的情况,三年前跟同学聚会时,喝醉后遭到男同学的侵犯,她拼命反抗,直接从二楼阳台跳了下去,性侵未遂但是摔成了高位瘫截,后续的治疗费用太高,家里人无力负担,直至后来有福利机构收留了她。

秋焰立即同意,问福利机构地址,林江涯说他下课过来接他再一起过去,他刚刚跟机构那边联系过,女孩同意了他们去探望。

挂掉电话,秋焰跟温遇河讲了下午的安排,温遇河思忖了会,说:“我好像知道这个女孩。”

他说:“我现在的老板,就现在去读博士的那个,他应该曾经当过那个女孩的医生,讲过她的情况。”

讲起正事时秋焰的神色自然多了,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遇河说:“就跟林江涯讲的差不多,女孩为了不被性侵,从二楼跳了下来,伤到脊柱,本地的医疗条件根本没法治疗,送到美国去做手术或许还有点机会,家人直接放弃,女孩在家里躺了半年后,就被送到福利机构了。”

他又想了想:“那种福利机构,只能保障她基本的吃喝,在那边待着的人都是要干活的,她干不了,还需要别人照顾她,估计过得很艰难。”

秋焰问:“那当初逼得她跳楼的那些人呢?就没受到惩罚?没有赔偿?”

温遇河看着他,说:“同学聚会,她又喝醉了,跳楼完全可以说成醉酒失足意外,有人要侵犯她,完全可以视作她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证据的事,谁会认?”

秋焰语结,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样的案子,根本找不到证据。

而这样的案子何其多,他,温遇河,不都刚从这样毫无证据的案子里抗争出来吗。

秋焰的心情又糟糕起来。

温遇河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诊所里时不时有病人过来,甚至有点大爷大妈没什么病,也会过来跟温遇河唠嗑,秋焰第一次体会小地方的人情社会,连带着他这个“闲人”,也被大妈们逮着问家底问了个底朝天。

再待下去就该给他介绍媳妇了,过了会秋焰起身跟温遇河说:“我出去走走吧,镇上有派出所吗?我想去了解点情况。”

温遇河告诉他沿着街往瀑布的反方向走能看到,但是他说:“虽然不知道你想去了解什么,但是,不用抱太大希望。”

他没陪秋焰过去,秋焰也没打算要他一起,他借了温遇河的摩托车骑过去,心里有股直觉,温遇河似乎对他现在正在做的事,表现得并不太积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温遇河当然不是个自私的人,他是秋焰见过的,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家伙,他为了利宁的案子那么倾尽所有,秋焰不认为这仅仅是因为他爱利宁的缘故,其中当然还有对正义和真相的坚信。

但是现在,秋焰这趟过来再见到他,觉得他身上似乎少了一些东西,那些近乎偏执的执拗,似乎都随着利宁案子的结束,而一并了结了。

秋焰想,也许现在的温遇河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想大义,也不想他人与未来。

这没什么不好的,秋焰愿意他这样,至于秋焰自己研究的课题,林江涯的NGO理想主义,这些其实跟温遇河无关,秋焰不必要一定要将他牵扯其中。

想完这些,心里那点仅有的异样感很快消失了。

春雾镇派出所到了,秋焰进去找到个警察自报家门,说是大学里做法律社会学研究的,想了解本地的一些案件情况。

这边的警察似乎不太能理解什么叫“课题研究员”,秋焰只得找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解释,说就跟记者差不多性质。

警察看起来有些戒备,问说你要调查什么?

秋焰说想了解下本地这几年性侵案的情况,有多少人报案之类。

警察立马反驳,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强|奸案,没有的事你别张口瞎说。

秋焰直接问:“碧水村的情况你们了解吗?”

警察瞪着他:“碧水村?碧水村什么情况?一村全女的能有什么情况?”

从进来开始,秋焰没听到一句正常的交流和对话,他有些理解温遇河说的“别抱太大希望”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谈不上多失望,这半年他吃的闭门羹多了,比这更恶劣的都见过。

于是笑了笑,跟警察道了声谢就转身出了门。

骑车回到诊所,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秋焰车都顾不得锁,三两步奔到厨房,果然见到温遇河正在炖鱼,还扎了条彩色的围裙。

又是夏季,又是日头火热的厨房,白日里的春雾镇还是很热的,秋焰见到温遇河额角细密的汗珠,掂住锅柄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

温遇河眼睛盯着锅里,淡淡瞥过来一眼,平平常常地问道:“这么快回来了?”

秋焰“嗯”了一声,突然顽皮心起:“知道你在家做饭,香得半条街都能闻到,迫不及待就赶回来了。”

温遇河也忍不住笑了:“这么夸张,又不是没吃过。”

秋焰看着汩汩冒泡的鱼汤,说:“吃过,吃过也想吃,一直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