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怨恨

莉莉丝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相信伊莱神官。

她去草丛中拿回了食物和水袋,然后回到房间里。

她躺在床上,整晚都在思考赛薇拉的事情。

在这一轮,她和一些原来陌生的人熟络了起来,比如射箭班的小姐们,还遇见了一些在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新的人物,比如密丝特和赛薇拉。

现在已经没有选项这种东西了。

最后一轮和以往都不一样。

在过去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她知道身边人的各种情报,了解她们的性格和感情,而现在出现的新人物,她对他们一无所知。

这让她有些不安,还有一些戒备。

按照莉莉丝原本的计划,她毫无疑问,不应该插手这种夫妻纠纷,但是她感觉自己心底有股怒气在凝结。

每当她看见受苦的女人们,怒气值就会上升。

这种怒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像将要喷发的火山。

莉莉丝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事情好像正在渐渐偏离她的预想。

可是她已经对要装作一无所知、心平气和的情况感到厌烦了。

莉莉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

在以往的轮次中,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背叛,也不是没有被帮助过的人反咬一口,次数太多了,她明白了。

有些人值得帮,有些不值得帮。

有些人,你伸手,她便会拉住你往上爬;有些人,你伸手,她却会拉着你往下坠。

所以,她一般都是点到即止。

她最大的愿望是解放自己。

现在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既然无法自渡,又怎么能渡人?

即便如此,莉莉丝还是纠结了一晚上。

她做了两种计划。

一种是赛薇拉执意留在亚尔维斯侯爵身边,另一种是赛薇拉想要离开她的丈夫。若是前者,会随她而去;若是后者,莉莉丝会帮助她做逃跑计划。

等到早上,她会和赛薇拉谈谈,并做决定。

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见到伊莱神官时,莉莉丝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回去了。”伊莱神官说。

“你就这么让他们回去了?”莉莉丝很生气,“我明明说过早上会和赛薇拉谈谈!”

“莉莉丝,”伊莱神官说,“那只是夫妻间的矛盾,每对夫妻都会吵架,这是很正常的事。夫妻间的结合是神的恩赐,我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拆散他们。”

“你在说什么?”莉莉丝说,“你昨天难道没有听见亚尔维斯侯爵说了什么吗?他说要切掉赛薇拉的手臂,割掉她的舌头,弄瞎她的眼睛!”

“那只是气话。”

“你怎么能确定那是气话,你怎么确定他不会那么做?”

“亚尔维斯侯爵说了,他爱着她。”

莉莉丝有些烦躁:“不要和我说爱,不要和我说这么虚无、容易改变、所有人都能轻易说出口并能用它来掩饰罪恶的东西!”

“不,爱很重要。如果赛薇拉也爱着她的丈夫,遵循她丈夫定下的规则,那么亚尔维斯也会好好对她的。”

“所以你说的爱到底是什么?是伤害人的利器,是禁锢人的枷锁,是逼人承受欺凌的借口,还是你们粉饰太平的漂亮话?”

“啊,圣女莉莉丝,您怎么可以这样想?”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想?!”莉莉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问你,如果亚尔维斯囚禁她,并虐待她的话,她该怎么办?”

“莉莉丝,每个人都有慈悲之心,所有人生下来都是善良的。”伊莱神官看向莉莉丝,“您把人想得太坏了,这不应该是圣女的想法。”

“我不想听你的指责,你也不要逃避我的问题。”莉莉丝问,“你告诉我,如果发生那样的事,要怎么办?”

“亚尔维斯侯爵会醒悟的,会变好的。”

“如果他没变呢,赛薇拉要怎么办?”

“神会救她。”伊莱神官说,“神会惩罚罪恶,惩治恶人。”

“你的意思是……”莉莉丝瞪着他,“神惩罚了所有罪恶?所有恶人都恶有恶报?”

伊莱神官愣了一下,移开了视线:“如果神没有那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啊,是的!是的!当然是这样,他做有他做的理由,他不做有他不做的理由,永远可以找到理由,因为神永远都是正确的,他永远有一堆吹捧者和无脑信徒!”莉莉丝骂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种狗屎东西,和你说这么多的废话,就像鬼打墙一样。”

“莉莉丝,您是圣女,不能说这种——”

莉莉丝抬起眼睛,看向他:“我早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了,不是吗?”

她的眼神锐利又清澈,带着深深的鄙夷和怒意。

这种视线刺伤了伊莱神官。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莉莉丝已经转身走开了。

在她身后,伊莱神官握紧了七尖角的吊坠。

“我没有错。”他喃喃地道,“我没有错……”

莉莉丝并没有听伊莱神官的话,但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很难去做什么了。

赛薇拉已经跟着亚尔维斯回去了。

这是一个新人物。

莉莉丝不知道后续会怎样发展。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和好、会不会变得如胶似漆,也不知道亚尔维斯会不会改过,更不知道赛薇拉愿不愿理离开她的丈夫。

她现在自身难保,不可能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闯进亚尔维斯家,带走赛薇拉。

“好吧,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莉莉丝。”

莉莉丝对自己说。

“你不应该对这种事情生气,你要着眼于眼下,想想自己的以后、自己的未来。

“别生气,冷静下来,告诉自己。

“这是游戏世界。

“他们都是游戏里的人物。

“只有你才是真实的。

“你的性命才是真实的。

“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活下来、怎么在这个世界里过得更好,甚至怎么逃出这个世界,离开这里。”

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莉莉丝平静下来,向阅读室走去,重新开始日复一日的祈祷生活。

在神殿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莉莉丝走出了神殿,她的祈祷结束了。

粮食的收成并没有因为这一个月的祈祷而增加,天上也并没有下小麦雨,地上也没有一夜之间长出新的成熟小麦。

显而易见,圣女的祈祷没有任何作用。

王座上的康拉德国王眯着眼睛,看向穿回骑士装的莉莉丝:“这是怎么回事呢,莉莉丝?”

莉莉丝回道:“国王陛下,我只知道神赐予了我杀魔兽的能力。”

“莉莉丝,”康拉德国王又问,“你真的是圣女吗?”

莉莉丝冷静地说:“我感受到了神谕,并在所有人面前通过了圣女测试,陛下。”

“我听说最近民间流传着很多奇怪的说法,”康拉德国王说,“是不是啊,罗纳德?”

“是的,陛下。”罗纳德王子说,“今年王国里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原本应该丰收的粮食却减产了,从未出现魔兽的地方却出现了魔兽,到处都有死亡的人,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奇怪的病,造成大规模死亡。”

“听起来都对你很不利啊,莉莉丝。”康拉德国王问,“圣女出现以后,不是应该出现吉兆吗?”

莉莉丝握紧了拳头。

“粮食减产是因为你们掺入了坏种子。魔兽一直出现在各地,而你们从未重视。粮食减产却没有让贵族们停止过度的剥削,饥寒交迫的人们当然会饿死、病死。死的人多了,就会产生瘟疫!”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但是莉莉丝不能说出口。

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并且不会承认。

如果国王恼羞成怒,倒打一耙,她的脑袋现在就会落下。

辛西娅公主说:“陛下,今年也有很多好的事情发生。西边的干旱很快得到了缓解,费尔顿城的商业越来越繁荣,狩猎祭也顺利进行了。虽然有的地方发生了瘟疫,但是那场瘟疫很快就停止传播了。我认为这些都是吉兆。”

“是的。”莉莉丝说,“神会保佑科尔里奇国。”

“好吧……”康拉德国王打了个哈欠,“那就先这样吧。”

他瞥了莉莉丝一眼:“希望能有用得到你的时候。”

莉莉丝认得他这个表情,每次他想杀她的时候,就会用这个眼神看她。

从王宫出来以后,莉莉丝马上换了装,去商业街找赫卡特。

她敲门之后,赫卡特的声音传了过来:“请进。”

赫卡特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前。

她看见莉莉丝走进办公室时,激动地站起来,跑过去抱住了她:“啊,莉莉丝,真高兴你平安无事。”

“多亏了你们。”莉莉丝回抱她,“谢谢。”

“不,你无须道谢,能帮到你,我非常高兴。”

她们两人相视而笑。

在神殿的日子里,虽然周围一切都和睦、安详,但是莉莉丝的心一直吊着,神经也紧绷着。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莉莉丝环视办公室:“密丝特呢?”

“她出去买报纸了,我们会搜集所有报社的报纸,来比较、对照,看看我们的报社有什么不足。”赫卡特说,“啊,你想看一下这个月我们店的运营情况吗?最近冬装的销量很好,但是我们的库存已经够了,现在开始预订春装了……马上就要到新年了,餐厅最近换了与节日和冬日相符合的菜单,增加供应了热汤类和肉类食品。武器铺那边没有进新的货,但是按照你的建议,我们一直在收购铁矿、铜矿和魔法石,并进行矿石的提炼,不过因为种子的影响,今年粮食的收购和预期有落差……对了,新开的酒馆进货还需要进一步调整……”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单子,和莉莉丝汇报。

她们之间早就习惯了这样简单又直接地进入工作,开始讨论。

赫卡特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店铺的营业额一直在稳定上升。

和莉莉丝讨论完几个小问题,赫卡特收起单子,又看向莉莉丝:“还有,你在神殿里传出来的信息……”

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递给莉莉丝:“我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莉莉丝看向那几张纸:“是的,你没有理解错。”

她就知道,以赫卡特的聪明才智,一定会发现她传递出来的信息。

* * *

在神殿的阅读室里,莉莉丝并不只是单纯地看书。

神殿里有很多外面找不到的资料,比如详细的王国地图和王国所有的贵族名单。

莉莉丝一边看着王国地图,一边对照贵族的封地,并通过地理书籍了解各地的生态环境。

然后她把挑选出来的信息画在包食物的纸上面。

现在国王和王子的网越收越紧,情况不容乐观。

莉莉丝之前做过很多准备,但那些东西现在还不足以对罗纳德王子和康拉德国王产生威胁。所以,她选择了一些合适的地方用来做后备基地。也许这些地方可以在以后成为她或者公主的助力。

这些地方不只有战略意义,也有可能成为她们不得不出逃、不得不亡命天涯时的落脚点。

“你考察过吗,有合适的地方吗?”莉莉丝问。

王国的土地由国王掌管,大都封给了贵族,但是一些贵族穷困潦倒,就会把土地卖出去。

“我选了几个合适的地方,已经派人去商谈了。”赫卡特说,“买下这些地方,我会按照你的设想去做,希望这些地方有用……不过,我不能保证这些地方百分百安全。”

“有备无患吧,毕竟这世上可能没有绝对的安全,”莉莉丝叹道,“当初我甚至以为,只要成为圣女就会安全。”

当玛利亚成为圣女时,她享受到了无尽的优待和荣光,国王信赖她,王子宠爱她,民众尊敬她,甚至有时候公主都会拉拢她。在莉莉丝路线里,扳倒玛利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也是整个莉莉丝大团圆结局的主线。

莉莉丝曾以为自己当上圣女也会是一样的情况,但现实并非如此。

玛利亚之所以获得那样的殊荣,是因为神圣的治愈能力,国王和王子也站在她那一边。

而莉莉丝虽然成为圣女,但是她代表的是杀戮和破坏,因此也被国王和王子视为眼中钉。

为此,她好不容易亲自打出的名声被渐渐消解、磨灭。

她现在能感受到危险在一步步逼近。

她本来以为,成为圣女,就会吓退国王和王子,就会获得尊重与权力。

现在想来,这种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即使在最后一轮,在一开始,她依然抱着“这是个愚蠢的游戏”的固有观念,以为可以凭着自己的经验可以轻松度过。

可是只改变了一点,就一切都不同了,剧情的发展完全不同,各种真相接踵而来。

没有那么单纯,没有那么轻松,那些角色也没有那么愚蠢。

如果这个游戏真是个愚蠢的游戏,莉莉丝大可以一剑砍死罗纳德王子和康拉德国王,强硬地扶持辛西娅公主上位。

但现在,她找不到那种机会。

即使有机会,这件事的后果也不会如她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她杀了罗纳德王子和康拉德国王,其他的王室成员马上会行动起来,打着诛灭弑父杀弟的恶女的旗号讨伐辛西娅公主,保守派贵族们会站到他们那边,不明真相的民众也不会支持辛西娅公主。

本来莉莉丝打算用圣女的名气、赫卡特的商业头脑和辛西娅公主的政治手段一起改变大家的生活,赢得所有人的支持。然而,罗纳德王子的反击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还要卑劣。他甚至敢在种子上做手脚,不惜饿死人民,也要争夺权力。

他的形象有了颠覆性的逆转。在好结局中,他明明是一个正义、仁慈、善良、爱民如子的形象。有时候,他的仁慈、善良甚至是女主和他闹别扭的原因。

比如带玛利亚回宫。

比如在两个女人之间飘忽不定,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

比如在其他贵族侮辱女主时,他帮女主解围,并劝女主谅解。

比如他和神殿交情甚好,他以情感和功勋为借口,不愿意得罪保守派贵族,他一次又一次劝莉莉丝体谅父亲,并和艾伯和解。

现在想想,他并没有变,只是她看事情的角度变了。

当初所有的一切,所有微妙、不合理的地方都不是偶然的,最后都会归因于他自己的利益需要。

他很聪明,也很善于伪装,能把自己包装成完美且正义的形象。

这就是官配男主角。

现在民间奇怪的谣言四起,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推动。

随着圣女和公主名声的转变,一把无形的刀横在莉莉丝头上。

拿着刀的,不只是王子,还有国王和贵族们。

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

真好笑,这明明是个虚拟游戏,现在却变得越来越现实,越来越残酷。

“还有,假如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赫卡特又说,“除了纸上写的东西,你还给我传达了第二个信息。它和你写在纸上的东西以及纸里包着的食物是有联系的。”

“是的,我就知道你会把它们联系起来。”莉莉丝说,“这就是我不吃这些食物的原因。神官们为我的食物做了净化,神殿的净化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它很像——”

“咚咚咚。”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赫卡特和莉莉丝同时闭上了嘴,看向大门。

进来的是密丝特。

她依然是一头短发,戴着一顶邮差帽,看起来雌雄难辨。

据说这种遮掩性别的装扮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是底层女孩生存的智慧,密丝特曾经这样说过。

当密丝特看见莉莉丝时,眼睛亮了起来。

“哦,卡俄斯阁下!”密丝特对她挥起手上的报纸,“好久不见,你终于从那个神殿‘监狱’中出来了?”

“是的,我‘出狱’了。”莉莉丝说。

“那个‘监狱’伙食一定不怎么样,我给你送了好多次饭呢。”

“谢谢你。”

“嘿嘿嘿嘿,如果你一定要谢我的话,”密丝特伸出手,做了个掂钱袋的姿势,“来点实用的东西我会更开心哦。”

“嗯……也不是不可以。”莉莉丝说,“等我这个月发工资,我可以请你好好吃一顿。”

“哦,天哪天哪!”密丝特苦着脸,“这可太糟糕了。赫卡特,看看我们的老板卡俄斯阁下,她拥有那么庞大的产业、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币,可是她却等发工资才能请我吃饭,啊……我们的老板在为别人打工,可怜的骑士,贫穷的骑士,我们的商业帝国是要完蛋了吗?”

莉莉丝和赫卡特都笑了起来。

密丝特一边抱怨,一边走到莉莉丝身边,挑眉道:“如果你不请我吃一顿大餐,那我就会觉得你是个吝啬的骑士!”

“那可糟糕了。这样吧,”莉莉丝说,“你可以在菲尔顿城任意挑选一个餐厅,等我发工资后,即使倾家荡产也会请你吃一顿。”

密丝特挑眉:“那王宫餐厅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俩的头被摆在桌上的话。”

“哈哈哈哈。”密丝特笑着摸了摸脖子,“那还是算了,我这颗头可是很宝贵的。”

她将报纸铺在茶几上,豪气万丈地说:“你等着,我要从现在开始找,找到整个费尔顿城最棒的餐厅!”

“密丝特,你不需要这么找,”赫卡特说,“整个费尔顿城最棒的餐厅是蕾娜塔甜点店。”

“哦,你说得对。可我总不能让卡俄斯阁下请我去蕾娜塔甜点店吃东西,”密丝特说,“那我就去找排第二的餐厅!”

“排第二的餐厅是我们刚开的烤肉馆。”

“那第三?”

“排第三的餐厅难道不是我们旗下的牛排店?”

“啊……”密丝特拍着报纸,看向赫卡特,“我看出来了,赫卡特,你是想帮莉莉丝赖掉这一顿饭!”

“不。”赫卡特耸了耸肩,“我只是想展示一下我们现在有多成功而已。”

“哎呀,看看,看看,这精明的商人又开始炫耀她的聪慧了。”密丝特眨了眨眼睛,“虽然你确实很聪慧,但是这种小聪明就到此为止吧,我不会被你们带偏的,我一定会找到最好——不,最合适的餐厅,狠狠地宰我们老板一顿!”

莉莉丝和赫卡特相视一笑,她并不在意这一顿饭,相反,自从上次成功骗过维德,她就一直很想好好感谢密丝特。

虽然这轮她才见到密丝特,但是她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她聪明、活泼又有眼色,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很热闹。

“让我看看……”密丝特趴在茶几上,看着摊开的报纸,“有没有我还没有吃过的餐厅在报纸上打广告……”

莉莉丝将目光从密丝特身上收回来,打算继续和赫卡特说刚才没说完的事:“我们继续说吧,关于——”

“哇!”密丝特的赞叹声打断了莉莉丝的话,她盯着报纸,“竟然有这种事,这也太厉害了!”

“密丝特!”赫卡特看向她,“如果你无法在这里安静地看报纸,可以去隔壁的房间!”

一旦牵扯到工作,赫卡特就会变得很严厉。

但是密丝特完全没有被吓住,她扬起报纸,雀跃地对莉莉丝和赫卡特说:“喂!喂!你们快看这条新闻!太厉害了,这个女人,竟然毒杀了她的丈夫!”

“密丝特,”赫卡特皱眉,“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谈,你先去隔壁房间吧。”

“可我想和你们分享我看到的大新闻。”密丝特拿着报纸,嘟嘟囔囔地往隔壁房间走,“这条新闻很值得讨论,不是吗?一个侯爵,竟然被他年轻漂亮的妻子毒死了,那他的遗产要怎么办啊……”

莉莉丝笑道:“密丝特,原来你最惦记的是别人家的遗产。”

“是吧是吧?”密丝特亮着眼睛,三两步跳了回来,“你也对这件事感兴趣吧?”

赫卡特扶住额头:“啊,莉莉丝,她正是想要讨论八卦的时候,你一理她就会没完没了……”

“这可不怪我,是莉莉丝先叫住我的。”密丝特笑嘻嘻地对着莉莉丝展开报纸,“虽然我惦记着遗产,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漂亮,对吧?”

当莉莉丝看到报纸上的画像时,她的笑容凝固了。虽然报纸上的画像十分潦草,但是她依然能够认出,画上的女人是赛薇拉——那个在夜晚敲着神殿的门大声求救的女人。

* * *

赛薇拉毒杀了她的丈夫亚尔维斯侯爵。

报纸用头版头条一整个版面报道了这个事件。

记者挖到了这对夫妻的信息。

赛薇拉是被人贩子带进科尔里奇国的异国人。在人贩子嘴里,倾国倾城的赛薇拉是某个国家的公主,她的身份圣洁又高贵。

亚尔维斯侯爵并不在意人贩子“编造”出来的身份,他被赛薇拉的美貌震撼,对其一见钟情,于是花重金买下了她,并娶她为妻。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在费尔顿城传开,是因为亚尔维斯并没有举行公开的婚礼,他秘密地结婚,并在婚后把这位美人藏在家中,不带她出门,也不让她参加任何社交活动。

他隐瞒得如此好,几乎没有人知道赛薇拉的存在。

报纸上是这样描述亚尔维斯的爱情的——“他爱她,疯狂地爱着她,不能忍受她离开自己。然而,恶毒的赛薇拉竟然对如此爱她的丈夫下了黑手,她在亚尔维斯的汤中下了毒,毒死了这个世上最爱她的男人。”

“赛薇拉毒杀亲夫”事件迅速在整个费尔顿城传开。

因为被害者是侯爵,所以这件毒杀案得到了康拉德国王的重视。

在案件开庭时,康拉德国王甚至亲自来到法庭参与审判。

而在莉莉丝的请求下,她也作为辛西娅公主的护卫骑士,来到法庭旁听。

这天来旁听的贵族非常多,旁听席所有座位都被坐满了。

“今天审理的是赛薇拉·亚尔维斯侯爵夫人毒杀唐恩·亚尔维斯侯爵一案。”坐在高台上的法官说,“带原告和被告上来。”

当赛薇拉被带上来时,旁听席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她头发杂乱,脸色憔悴,但这些都无法遮掩她的美貌。

她依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这让现场的很多男人看得眼睛发直。

“安静!安静!”法官敲了敲法槌,“现在庭审开始。”

开庭了。

这其实是一桩并不复杂的案件。

亚尔维斯侯爵府的仆人们证实仓库少了一罐老鼠药,而当天又有人看见赛薇拉进过仓库。

在亚尔维斯中毒后,人们用亚尔维斯剩下的汤和厨房里的同一锅汤做了测试。

亚尔维斯剩下的汤毒死了动物,而厨房里的汤没有。

这说明不是厨房的人下毒。

赛薇拉也喝了汤,她平安无事。

只有亚尔维斯的碗里有毒。

伺候二人进餐的女仆也看见赛薇拉在亚尔维斯的座位旁边停了一会儿。

她有机会偷毒,也有机会投毒。

更重要的是,那瓶丢失的老鼠药在赛薇拉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

证据一应俱全。

亚尔维斯的弟弟拿出了一长串清单,将它展示给众人,然后愤怒地看着赛薇拉:“我哥哥如此爱你,为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而你这个毒妇,竟然残忍地杀害了他!”

赛薇拉只是瞥了一眼那个清单,就移开了眼睛。

“啊……这个……”赛薇拉的代理人结结巴巴地说,“虽然是这样,但是,呃……她只是一个女人,弱小的女人,所以,这件事,说不定还有其他原因,我觉得……我觉得……”

这个口齿不清的代理人显然是法庭给赛薇拉临时配备的,他一脸慌张,翻着手上的纸,说话颠三倒四,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你先闭嘴,”康拉德国王指向赛薇拉,“让她自己说。”

“国……国王陛下。”代理人说,“她没办法说话。”康拉德国王问:“为什么?”

赛薇拉忽然转身,对着旁听席张开了嘴。

看见她张开的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舌头被割断了!

莉莉丝胸口一滞,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想起之前亚尔维斯对赛薇拉的怒吼——“我是不是应该割断你的舌头,让你不再用甜美的嗓音迷惑人?我是不是应该弄瞎你的眼睛,让你不再用含情脉脉的眼睛看向别人?我是不是应该切断你的手臂,才会让你不把身体展露在别人面前?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你才能够安安分分听我的话?”

“好了好了,你可以把嘴闭上了。”康拉德国王身体后移,皱起了眉头,侧着脸问:“她之前就是这样吗?”

代理人慌乱地翻着纸张:“不……不是的,国王陛下。根据她写出来的信息,她原本是有舌头,可以说话的,但是几天前,亚尔维斯侯爵府来了一个她家乡的商人,赛薇拉请求那个商人帮自己带话回国,请她的亲人来救他。这……这事被亚尔维斯侯爵知道了,侯爵大怒,就割掉了赛薇拉的舌头。”

“还好只是割了舌头。”康拉德国王说,“如果破坏了这张脸,就可惜了。”

“哦,陛下,”代理人说,“其实亚尔维斯威胁过赛薇拉,说要在那天晚上在她的脸上刻上他自己的名字,还要砍断她的手脚,并杀了她,所……所以赛薇拉过于害怕,才会下毒。”

康拉德国王笑道:“这就是亚尔维斯的不对了,怎么能对这种美人下重手呢?破坏了她的脸和身体,只有一时痛快,却失去了一个绝色美人,他玩笑话说得太重了。”

莉莉丝握紧了拳头,她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要尽全力控制自己,才能阻止自己不去打断康拉德国王。

“国王陛下,即使我哥哥唐恩·亚尔维斯开了一些不恰当的玩笑,这也不是这个毒妇杀害他的理由!”亚尔维斯的弟弟喊道,“我的哥哥如此爱她,为她花了那么多钱,还买了那么多东西!”

“啊!”赛薇拉忽然叫了起来,“啊!”

她一脸焦急和愤恨,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

她那无能的代理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

“给她一支笔,”辛西娅公主说,“让她把想说的话写出来。”她指向代理人:“由你来念出她写的话!”

一拿到纸和笔,赛薇拉就开始激动地写起来。

然后她把写出的内容展示在众人面前。

代理人念道:“我并没有要求他给我买那些东西,我一直在恳求他放我自由!”

亚尔维斯的弟弟说:“赛薇拉,你本就是个奴隶!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仗着我哥哥的宠爱为所欲为!”

“是的,赛薇拉。”康拉德国王说,“你是个奴隶,却能被侯爵看上,这已经是你天大的幸运了,你应该庆幸你有这样的美貌。你知道大多数奴隶都去了哪里吗?他们有的去了矿井,有的成为妓女,有的去了最艰苦的地方开荒……他们那种身份的人,即使是死,也不会有人在意,无法被人看见,更不可能来到这神圣庄严的法庭。”

“原来你知道啊……”莉莉丝盯着康拉德国王想,“原来你知道那些人在受苦啊!”

“所以,你应该感恩才对。”康拉德国王说,“你是个奴隶,是亚尔维斯把你从奴隶的深渊里解救出来,而你却忘恩负义地杀了他。你这是恩将仇报,你没有记清自己的身份,赛薇拉,你只是个奴隶。”

赛薇拉低下头,在纸上用力地写着,她的表情是如此气愤,以致她写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然后她对着众人,再次展开她写完的纸。

那纸上写着 “难道我生来就是奴隶吗?”。

看着那几个字,莉莉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赛薇拉不可能生来就是奴隶,她皮肤洁白,脸颊娇嫩,举止高雅有礼,还会写一手漂亮的字,一看就是好家庭培养出来的。

她不可能一出生就是奴隶。

她可能是家里遇到了什么变故,也可能是误入了人贩子的圈套。

但是其他人呢?

这个国家、这个大陆、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呢?

康拉德国王说的那些被卖去矿井、被卖去妓院的人,他们生来就是奴隶吗?他们生来就低劣吗?

若是没有奴隶主,又哪儿来的奴隶?

是谁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是谁用自己的贪得无厌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奴隶,是谁为了自己低劣的欲望买卖奴隶?

站在这里的赛薇拉、肮脏小屋里的哈妮,还有那些数不清或者清醒或者混沌的女人,生来就是别人的玩物吗?

是谁对她们充满欲望?是谁让她们变成欲望的载体?是谁剥夺了她们的自由?

又是谁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身份的谎言?

是谁把人当成玩物?

这些权贵和获利者可会因为这句话产生哪怕一丝的反省?

“难道我生来就是奴隶吗?”当代理人念出赛薇拉写的这句话时,全场哄堂大笑。

旁听席的贵族们也笑得前仰后合。

康拉德国王笑道:“哈哈哈哈,这种问题还要问吗?”

他乐不可支地眯起眼睛:“当然是这样,不然呢?”

不,不会的。

没有反省。

绝大多数上位者无法体会下位者的痛苦,他们不会,也不想体会。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有的只是傲慢和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受苦的那一个,然后鄙视那些人卑贱的出身,产生满足感与优越感。

“我是国王,”康拉德国王说,“所以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王族;贵族,世世代代都是贵族;平民,世世代代都会是平民;奴隶,自然世世代代都是奴隶。你们之所以身份低微,就是因为你们本性低劣,蠢钝且愚昧,如果你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要像我们一样,拥有崇高的心灵,做无数的善事,并且信仰神,得到神的宠爱,被神所庇护。”

赛薇拉怒视康拉德国王。

他有恃无恐,他知道一切,可他在装傻。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康拉德国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小声地对身边的大臣说:“这个女人长得真的很漂亮,如果我把她带入王宫——”

“陛下,”站在一旁的辛西娅公主冷冷地说,“也许她会对您下毒。”

“我可以绑住她的手脚,把她禁锢起来。”

大臣委婉地说:“陛下,现在全城都在关注这个案件,为了您的名誉——”

“好吧,亚尔维斯把她关在家里是对的,她的美貌确实可以引诱别人。唉,这些天性淫荡的女人。”康拉德国王遗憾地耸了耸肩,对法官点了点头:“宣判吧。”

法官敲响了木槌:“赛薇拉·亚尔维斯毒杀唐恩·亚尔维斯一案,罪名成立,赛薇拉·亚尔维斯毒杀亲夫,罪无可赦,将于一周后处以绞刑!”

“啊!啊!啊……”当赛薇拉被拖下去的时候,她发出了凄厉的含糊不清的哇哇声。

那尖叫声饱含着无限的愤怒和冤屈。

* * *

庭审结束了。

从法庭出来的贵族们还在议论这个案件:“真是个狠毒的女人,明明她丈夫那么爱她。”

“只要她温顺一点,老实一点,就能得到很好的生活,可是她太不安分了。”

“啊,可怜的亚尔维斯,痴情的亚尔维斯,如果遇到侯爵大人的人是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他。”

辛西娅公主走出了法庭。

她走得很快,仿佛是想甩掉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莉莉丝,我打算回王宫,”她问,“你一会儿还有工作吗?我们可以一起走。”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辛西娅公主转过头。

莉莉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直直地看着某个地方。

辛西娅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马洛伯爵正在和押送赛薇拉的狱卒说话。

这位六十多岁的伯爵满面春风,心情很好,他甚至亲昵地拍了拍狱卒的肩膀。

虽然已经帮助赫卡特逃离了马洛伯爵的魔爪,但是只要看到这个恶毒的变态,莉莉丝心中就会燃起怒火。

“莉莉丝,”辛西娅公主走到莉莉丝身边,拉起她的手,“放轻松。”

莉莉丝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庭上开始就太过用力地握着拳。现在,她的指甲已经戳破了手掌。

血透过月牙般的伤口,从掌心渗了出来。

“公主,”莉莉丝收回视线,“我之前见过赛薇拉,如果当时我帮她一把,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放轻松,莉莉丝。”辛西娅公主放开她的手,并看着她,“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种事太多了,我们很难去救每一个人。”

就在这时,莉莉丝被人撞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得文从她身边走过,他满怀恶意地说:“挡路的是瞎——”

他看见辛西娅公主,便咽下了没说出口的恶言:“您好,辛西娅公主。还有,莉莉丝小姐,请不要在这里挡路。”

说完,他对辛西娅公主点了点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瘦弱的堂菈·耶尔伯爵小姐对辛西娅公主点头示礼,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当她和莉莉丝擦肩而过时,她狠狠地瞪了莉莉丝一眼。

那目光充满恶毒的恨意,像是恨不得把莉莉丝扒皮拆骨。

莉莉丝无视那种视线。

辛西娅公主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记得堂菈小姐和得文订婚了吧。”

莉莉丝说:“是的。”

“真可惜,”辛西娅公主走向马车,“她那么喜欢安东尼奥。”

莉莉丝有些惊讶:“公主也知道?”

“给我留下印象的小姐并不多,所以有时我会留意她。”辛西娅公主说,“每次舞会,她的眼睛都会黏在安东尼奥身上。在去年的狩猎祭上,她最关心的也是安东尼奥的名次。啊,不过那次你拿了第二名,使得安东尼奥的名次下降了。”

莉莉丝弯了弯嘴角,转眼一年过去了,现在想来,去年的狩猎祭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们一起上了马车。

当马车行驶起来时,辛西娅公主才问道:“你救了堂菈·耶尔,可她为什么那么厌恶你,看你的表情像看仇人?”

莉莉丝苦笑道:“就是因为是我救了她。”

辛西娅公主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在夏日音乐会那天,安东尼奥扣下了得文,莉莉丝则叫了辆马车护送堂菈回家。

是的,就像现在她和公主这样坐着马车。

在马车上,堂菈一直抱着手臂,低着头默默流泪,不停地颤抖。

于是莉莉丝问:“你还好吗,堂菈小姐?”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堂菈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满脸都是怒意。

这个瘦弱的小姐忽然发疯一样,大声质问莉莉丝:“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默默地走开?你为什么这么多事?你是不是故意把安东尼奥大人带过来的?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莉莉丝·阿博特!为什么你在安东尼奥大人身边?你看到我这样,你就满足了?开心了?啊!你这个疯子!你看到我变成这样,肯定是在心中笑话我!你在嘲笑我吧,你是故意的吧?你这个阴险的女人!啊……我知道了,你认识刚才那个男人,你是不是联合他一起欺负我?因为怕我和安东尼奥大人在一起?”

莉莉丝被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发蒙。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堂菈的心理。

她看着几近崩溃的堂菈,忽然觉得既好笑又可悲,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堂菈依然把她当成“斗兽场”上的对手,她一边向往奖台上的安东尼奥,一边拉着莉莉丝指责她犯规。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缠着安东尼奥大人……”堂菈怨恨地看着莉莉丝,“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就会被安东尼奥大人救下!”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幻想着另一条路线的浪漫史,幻想着安东尼奥像爱情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杀死侵犯她的暴徒,将她从危险中救出来。

然后安东尼奥就会发现,她是他曾经扶过的那个因为体弱而差点摔倒的美丽的细腰小姐。

再然后,他们就会因此坠入爱河,获得幸福的结局。

但莉莉丝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不,如果没有我,安东尼奥甚至不会去救你。”

“你胡说!”堂菈尖叫道,“安东尼奥大人那么正直善良,他一定会救我!是你这个坏女人毁了一切!”

她哭号道:“你把我毁了!”

她从潜意识里觉得,救她的一定是他,而不是她。

她坚信,如果救她的是他,那么她就会有一个好结局。

她像忠诚的信徒一样,坚信安东尼奥的人品。

她像厌恶丑陋的魔鬼一样,厌恶着莉莉丝的一切。

即使是她救了她。

莉莉丝说:“无论你怎么想、愿不愿意承认,都是我救了你。”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堂菈抱着头大哭,“遇到这种事,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莉莉丝很想问:“你是真心觉得,假如我没去救你,你的结局更好吗?”

但是这句话她终究没有问出来。

当一个人经历了太多轮次,遇到过太多糟糕的事,那么就会产生一个令人不快的后遗症,那就是对于别人经历的所有坏事,她都能感同身受。

甚至在堂菈凶狠地指责莉莉丝的时候,她也能明白她的想法。

安东尼奥是堂菈的王子,是她暗恋的对象,是她寄予一切美好的幻想,是把她从苦难中救出的希望,她不可能怪安东尼奥。

得文的强暴给她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她对他既恐惧又厌恶,当她的奋力挣扎全部无效时,那些恐惧战胜了厌恶,她不愿意回想刚才那件事,也不敢去回想得文的脸。

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未来的一切、面对家里人的脸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时的表情,以及这件事被传开后,别人看她的目光和他们背后那些龌龊的议论。

她不愿去回想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狼狈、自己受到的羞辱和痛苦,也不愿意去想象自己因为这件事而改变的未来。

所以堂菈想怪自己,怪自己走错了路,怪自己无知,怪自己运气不好,甚至希望以死逃避这一切。

只是这样显得她自己是那么可悲又可怜。

她还有那么多埋藏在心底,无处发泄的愤怒、委屈和恨意。

她需要一个发泄口。

于是,这些情感都聚集在一起,发泄到莉莉丝身上。

这不过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知道莉莉丝不会伤害她。

人是懦弱的生物,人们往往意识不到,他们总是会向能让自己产生安全感的对象发泄情感。

听着耳边堂菈的号哭,莉莉丝看向窗外,黑色的夜里,看不到星星。

“算了吧,这样也好,”莉莉丝想,“若是她能把情绪发泄出来,也许就不会因为太过压抑而自杀,就这样活下去。”

毕竟活下去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

阳光从窗口照进车内。

“公主,”莉莉丝说,“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天的事。”

“嗯。”辛西娅公主说,“好像是得文自己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倒霉事四下传播的。”

她叹了口气:“得文就是那样一个无脑又冲动的家伙。”

是啊,所以他那天才会在小道里随便拉过一个女人就强暴。

莉莉丝说:“堂菈小姐可能会以为是我在散布传言。在她脑海里,或许从来没有我可以帮助她、我们并不是敌人、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这类想法。”

辛西娅公主问:“你讨厌她吗?”

“是的,我不喜欢她。”莉莉丝很直白地回答,“公主,我不是圣人,也不是神,我没有办法喜欢所有人。但是与此相比,我更厌恶她遭受到的一切,我觉得正常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辛西娅公主问:“那正常的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正常的世界,人们不应该嘲笑被欺辱的人,社会应该保护被欺辱的人,让罪恶得到应有的惩治。”莉莉丝说,“令人痛苦的是,就目前而言,我们甚至连其中之一都做不到,我们无视被欺负的人,嘲笑受到侵害的人,对暴力、性侵和剥削视若无睹。”

莉莉丝看向窗外,重新握紧了拳头:“大多数人觉得侵害与羞辱理所应当,他们披着人的皮,却像畜生一样发泄他们原始、下流的欲望!”

辛西娅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后,夜晚。

一辆马车停在监狱外面。

从马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他们对狱警出示了信物。

过了一会儿,狱警们带出了一个被布袋罩住头、手脚都铐着锁链的女人。

把挣扎的女人推给那两个男人的时候,狱警脸上带着意义鲜明的笑:“让伯爵大人小心点,别给玩死了,过几天她还要上绞刑架呢。”

那两个男人一人拉住绑着女人的锁链,另一人往狱警手中扔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心吧,伯爵自有分寸,我们会在天亮之前给你们送回来的。”

当马车离去,狱警笑道:“那个变态老伯爵有福了,这次可是个绝色的美人。”

另一个狱警掂了掂手上的钱袋:“看看这些,我们不也沾光了吗?”

他们相视一笑,把钱袋收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站在监狱门口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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