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卖身皇家为奴,古往今来会赖帐的大约也只有我陈清秋一人,因此难怪他们从来没在意过这么大的漏洞。

亦仁从微有一些呆愣的亦非手中抽过我的卖身契,微微垂目半晌才抬眼笑问,道:「小秋,那一亩地你想用来做什么呢?」

我微笑道:「我想拿来开一家客栈,戈壁滩上无雨也有风,就叫风雨客栈吧。」

亦仁叹了口气,道:「真好名字,只可惜我无福去住两晚。」

我道:「亦仁,说真的,我实在不敢跟你住一个屋檐底下!」说完我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了王府的花厅。

当圣旨到手的时候,亦非又来找我,不过短短数日,他像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他从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而我今生说得太多,所以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最后亦非轻叹息了一声,道:「皇姐被十哥拿住了,你想去见她么?」

我心中一动,过去对亦容的那种既畏且怒的心早已经淡了,现在倒是对她有一丝怜惜,于是我点了点头。

亦容性情刚烈,情绪激烈波动远超过任何一个练冰心诀的人,因此她很快就走火入魔了,亦仁的人抓到她的时候,她的脚已经不能动弹。

亦仁在盘口镇不远的繁华城镇,修建了一个藏书库,那里就被当作关押亦容的地方。

藏书库其实是原有的省分书库加以扩建而成,即便算不得建得如何气势磅礴,但也修缮一新,颇有几分皇室的典雅。我简直能从这个书库看到后面亦仁淡淡微笑的面孔。

我以为亦容不会见我们,但是我猜错了。亦容高高坐在书库的大堂里,神情端庄地接见了我们。

她依然是华服荣装,一头银丝盘于脑后,纹丝不乱,与她那袭淡金色的袍子相互辉映,更显雍容。

她几乎是用俯视的目光来看我们,我静静地看着她,亦非有一些激动,他的呼吸声很重,但我俩都没有说话。

亦容微笑道:「陈清秋,我还为你会与我的见解有所不同!」

我轻笑了一声,走近了她两步,道:「现在知道咱们见解一致,也不算晚,是不是?」

亦容那双酷似亦非的棕色眸子淡淡的扫了我一眼,红唇微露皓齿笑道:「可惜我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

我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好自嘲道:「是,是,公主对在下感兴趣的时候,是在下不识抬举。」

亦容淡淡地道:「我原本以为你跟他很像,藐视尘规,不拘凡俗,八分放浪形骸,九分满腹诗华……很可惜,你却形似神不似,只不过是一个固步自封,眼高过顶的庸俗之人。」

我张了张嘴,我自认嘴巴刻毒无人能及,如今面对亦容神态轻淡的刻薄之词却无以为对。

若非我一开始就存了轻视亦容的心,又何以会一早就下断词于她,连她的画看一眼都拒绝了。亦容之言虽尖锐,却是一针见血。

亦容转头对亦非道:

「你呢,你当年将濛濛赶出门去,我能理解你,可是濛濛之后,你还有一郎,一郎之后还有陈清秋……我就不同了,我一生都只念过濛濛一个,黄泉之下,我比你更能坦然地面对他,而且这一次我要比你早到。」

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亦容抬爱的那个人,还是我自己。

亦非脸抽搐了好久,嘴唇一直在颤抖,良久他才沙哑地道:「皇姐,若是你在黄泉之下再见濛濛,请代我转告他,这一生,最爱他的人……是我皇姐亦容。」

亦容僵硬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这是我长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亦容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像流光一般激起了我久远的记忆,那坐在绣楼上的少女,拖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她是否也像今天这样的在微笑。

我与亦非都是浑浑噩噩地出了门,见由一位过去亦容的掌旗黑甲骑兵笔直地站在门外。

我叹了一口气,对他说:「真没想到,亦容到了今天,你还能不离不弃。」

黑甲骑兵淡淡的扫了我们一眼,冷冷地道:「只有我在这里,是因为只有我一人还活着。」

我长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书库大门,春天暖融融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庭院里,又从每个屋子的罅隙挤进去,不知道里面的亦容会不会见到。

她有满库的诗书,满腹的经纶,她还有梦想,还有知己,她依然还是天朝第一公主。

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我似乎无法将亦容的那个知己拼凑起来,我的记忆里从不曾留下有关于亦容的片段。

亦非告诉我,最早亦容曾经来问过我的下落,可不知为什么锦贵妃示意亦非回答她,确定我已经死了。亦容听了,也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走了。

多年之后的今天,亦非才明白当年的母亲为何要让他如此那般回答,只是世事沧桑,他已经不能把真相告诉她了。

我觉得亦非这一次做了一个很正确的选择,那个濛濛其实不是我,他只属于亦容,也将永远只属于她。

风雨客栈很快就在戈壁滩上建立了起来,黄土墙灰色的木门,李短腿说活像土匪窝。

我得意洋洋地道:「我要的就是这个调调,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有前途的土匪。」

我进风雨客栈的那天,有人来送我,亦非自然在,他的目光从不曾离开过我片刻,我却装作没瞧见。

让我意外的是,我见到了陆展亭,亦仁居然跟他一起来了。

我对他笑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风雨客栈,你有没有找到你的桃源?」

陆展亭陪着我走了一段路,才笑道:「我当然已经找到了,风雨客栈既然可以长年无雨,自然我的桃源也能风雨飘摇。」

我大乐,悄声问他,道:「那你打不打算告诉他?」

陆展亭回过头,亦仁似有一些不安地在张望,他转过头来,淡色的嘴唇微微一抿,对我一笑,道:「不会。」

我纵声大笑,陆展亭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的土匪窝道:「亦家的人,永远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不管当中错了多少次,他们也不会后悔。」

我微笑道:「所以我们跟亦家的人有缘。」

说完,我就牵着亦仁御赐的宝马踏沙无痕进了我的领地,原本这匹宝马叫踏雪无痕,但此地无雪可踏,所以我就把名字改成了踏沙无痕。

我一推开木门,向我涌来的一大群人让我吓了一跳,最前面的是李公公更是让我吓得魂飞魄散。

而且我这才想起,这两年波折不断,所谓每年清明大大的包袱、多多的金元宝根本成了一句空话。

还没等我想这是否是李公公在下面想钱想急了,忍不住爬上来找我,他已经一把抱住了我。

两个血肉之躯一碰,我立即大喜,抱住他大叫道:「原来你还没死哇!」

李公公谄媚地道:「小李子知道死了会叫侯爷伤心,所以万万不敢不敬先死了。」

我又吓了一跳,不知侯爷一说从何而来。

李公公夹杂不清地说了半天,我才弄明白,自古哪有有领地的平民,要有领地自然要有封号。

亦仁很痛快赏了我一亩戈壁滩,自然也不差一个封号,所以我又被赐了侯爷的爵号,就叫风雨侯。

本侯爷每天骑着宝马,优哉游哉地巡视领地,只是领地太小,虽然踏沙已经被训练的可以踏蚁而行,领地还是一盏茶的工夫就巡视完了,让我唏嘘不已。

本侯爷府上不但有李公公,还有宋麻子与李短腿等一干能人。其实原本洪英与立哥也在,但是他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一起失踪了,我长叹了一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

一群厨子在一起,当然很快就干回了老本行,风雨客栈就成了戈壁滩上一个小有盛名的饭店。

突厥被灭之后,东西的商道又重新开放了起来,一时间盘口镇变得热闹非凡,自然我的风雨客栈也渐渐变得生意兴隆。

由于风雨客栈特殊的地位,经常会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大盗豪客马贼前来投奔,但是本侯爷除了马贼以外,其他的一律都拒之门外。

李公公问其中高深的理由,本侯爷认真地道:「本侯爷幼年的梦想就是要当一个土匪,会抢就有得吃。所以本侯爷要救马贼,因为马贼是土匪。」

围坐在我周围听到的众人,沉思片刻,齐声切了一声,一哄而散。于是我接着坐在风雨客栈楼头的窗上等着下一个马贼。

只是春夏秋冬有时节,马贼什么时候来却没有人知道。

我坐得久了,不由有一些犯困了。

其实我最近犯困的时候越来越多,有的时候马贼来了我都错过了。可有一日我听到宋麻子像杀猪似的大嚷道:「快跑啊,马贼来啦!」

我猛然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门前的灯火下有一个全身笼罩黑纱的男人,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脸罩银色的鬼面面具,手持一柄雪亮的弯刀。

难怪宋麻子那么害怕,原来是那个百骑大破三千兵的马贼啊。

那马贼驱赶着马慢慢踱进了门,他抬头看见了我,就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掀开了脸上面具。

我微笑看着那张逐渐露出来的脸,我知道那张脸上有一双眸子,它们是琥珀色的,有不多不少的留白,刚好能盛住我想要的阳光。

风雨客栈多了一个不大爱说话的非,他长得很英俊,一头长长的乌发随意束在脑后,即便布衣布鞋,举手投足也有一种难以掩藏的贵气。

我的伙计们似拟乎尊敬他远胜于尊敬我,这让本侯爷略有一些不爽,但是本侯爷喜欢俊男,因此忍了。

天气好的时候,本侯爷就让非牵着踏沙无痕带我四处去游玩。天气不好的时候,本侯爷就坐在风雨客栈的楼头,让非给我热一壶上好的汾酒,我便端着酒杯与非一起看客栈外黄沙满天的戈壁滩。

本侯爷偶尔也会有亲朋好友来访,比如有一日师父带着他的师父虎子突然而来。

老少两人头戴一大一小的万能小炒锅出现在我的客栈,还真是把一干人等吓了一跳。

师父认定了虎子是他的师父,洪英乐得把儿子丢给别人带,虎子也似乎跟着这个对他毕恭毕敬的老头子比跟着他那个剽悍的老娘要开心,于是三人对目前的现状都皆大欢喜。

师父半生都在找自己的师父,如今找着了,人也似安静了许多,脑子也清爽了不少。

他们住了一阵子,临走的时候师父走出了好远,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一下大腿,拎着虎子又回来了。

「小秋,我看这冰心诀啊,大家都不要再练了,这武功练了大家都会中毒,虽然没什么大事,不过那一条腿的蛤蟆难捉了一点!」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立马跳了起来,揪住师父道:「你说二师兄中毒就是练冰心诀走火入魔?你说东海怪夔是可以用来治冰心诀寒气的?是不是?」

师父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摊手道:「大概是吧。反正小君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师父当年给我的那些画里面好像有提到过!」

他说完掏啊掏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脏兮兮的青花瓷瓶。

「诺,这是前年小君让我给你的……不对,是大前年,也不对,好像是大大前年……」他仰着头喃喃地道:「到底是几年以前……」

最后师父肯定地说:「总之是很久以前,小君说他把冰心诀教给你了,你迟早会走火入魔,就托我将这瓶东西带给你!」

我的眼前一黑,我死里逃生这么多次,原来救命的药一直就在这个老杂毛的身上。

老杂毛将瓶子交给我,开心地道:「我每次见你就觉得忘了件事,忘了的事,原来是这件,终于想起来了。」

我心口砰跳着回到客栈,打开瓶子,将里面腥气冲突的血一口喝了个干净,闭目端坐半天,也没见有什么一股热气由丹田而升。

慌忙拿起瓶子对着亮光一看,见里面有一些血已经干涸了,连忙拿来温水将之化开吞服了下去,再闭目半天,依然没什么反应。

我不由大怒,心想算了,本侯爷置生死于度外,解药来了也轻描淡写一笑,没当回事。

这解药令我狂喜过后有一点失落,可是自从服用了怪夔的血之后,虽然不知冰心诀的走火入魔有没有好,但寒气发作一日少似一日,如果不是满头依然银发,我几乎已经忘了死亡离我很近。

再有一日晚上,大师兄出现在了风雨客栈。

我微笑道:「稀客啊,难得,难得你能舍下你那主子。」

师兄笑道:「难道我不能找师弟聊聊么?」

我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好啊,难得师兄兴致,小师弟焉能不陪?」

我俩坐在客栈的屋顶上,那天夜色很好,星光如斗月如盘,师兄叹气道:「你可把皇上将着了。」

我扯了一下嘴角,道:「哦,是么?」

「其实你住进来没几天,皇上有一天就突然哎呀了一声,苦笑道:『我送了小秋一亩地,只怕要断我自己一条胳赙』。」

我微笑道:「他原本是没想着亦非会舍弃一切么?」

师兄微笑道:「你不要忘了,过去亦非在你与家族之间,选择了放弃你。」

他缓缓地道:「皇上曾经跟我说过,他设想过很多次,如果他是亦非,陆展亭是你,他能不能舍弃你,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否。所以他说先皇是对的,只有亦非才有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皇族法司。」

我回过头去看师兄,在今日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眸子显得出乎寻常的亮,这使他原本平凡的五官变得生动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锦贵妃与宫藤的感情会失败……你知道亦仁与陆展亭为什么会失败,你知道亦祥亦容为什么会失败?」

师兄的眉头微挑动了一下,淡淡地问:「你说为什么呢?」

我微笑道:「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坚持相信自己的爱,坚持相信所爱的人,坚持相信只要他们付出,他们就会有收获。」

我转过头去望着师兄,跟他对视着道:「我相信我们会在一起,我们之所以会在一起,是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放弃去相信他。

「即便当中我有过犹豫,有过动摇,但我最终都选择了去相信他,相信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与我重逢,与我共度此生。」

「你相信他,所以你选择了等待?」

我看着远处戈壁滩上重重的石林,笑道:「等待?我所要做的不仅仅是等待,我需要跟他一起去创造这个时机,让那一日早一点到来……

「瞧见那横幅了么,那是我将德武皇帝颁给我的圣旨照抄了一份做成的,它会挂在风雨客栈的外面,替我昭告天下!」

师兄哈哈大笑道:「难不成,你不相信皇上的金口玉言?」

我微笑回答:「我相信皇上的金口玉言,但是我不相信你,亦仁!」

旁边的人一愣,凝望了我半晌,才笑着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那不是眉清目秀的亦仁又会是哪个。

我微笑道:「在亦仁的眼里,什么君子圣贤都是狗屁不通,自然君子一诺千金对他而言,也毫无约束力。」

我挠了挠眉毛,跟对面微笑不语的亦仁道:「还有下次你千万不要扮师兄,他实在没有你那么多话!」

亦仁微笑道:「那么你呢,你不是亦非,又为什么要替他作决定,你明知道他最喜爱的就是当一个将军,沙场是能实现他的梦想的地方。可现在你却把他逼在这一亩的戈壁滩里。」

我看了亦仁很久,才笑道:「亦仁,你问过我,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亦仁挑了挑乌黑的眉,含笑道:「愿闻其详。」

我缓缓道:「亦仁,你有没有尝试过冲动的去做某一件事?没有吧!你对人对事,就像在下棋。

「因此你的一举一动,都有目的,都有伏着,在你的眼里,爱人,兄弟,朋友,都是你的棋子。你不会信任单枚棋子,因为你不懂信任,你懂的是制衡之道。」

亦仁避开了我的目光,我笑道:

「亦仁,你当初救我,与我无关,与亦非也无关,而是你深通制衡之道。你不杀我,只不过是不愿意给老皇帝获得制衡你与亦非的砝码。

「你给我一亩地,只不过是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你要预先减轻这给亦非带来的打击。闪为亦非在你的眼里非常重要,他是你的将,是你的车,他要代表你征战沙场……」

亦仁低头良久,然后仰天长笑。

他霍地站了起来,黑色的长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侧头对笑道:「你说的对,一枚不受信任的棋子,又怎么会去喜欢一个下棋的人。只是小秋,你低看了我,你信不信没有亦非,我也能一统四海。」

他的身影向黑暗中掠去,风中送来了他的笑声,他道:「后会有期!」

我低眉垂眉,应道:「恭送陛下!」

亦仁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我听到身后有瓦片微微作响的声音,然后非坐在了我身旁。我们像往常一样,不说一句话,只是一起抬头去看星光。

盘口镇变得越来越繁荣,东西商道一通,它成了最大的货物中转站。丝绸瓷器堆满了盘口的大小商道,东西的商人摩肩接踵,充塞在各个商铺里。

非假扮马贼与突厥作战的时候,就是西北最大的走私商,如今东西商道一通,他很快就自然的成了西北最大的商贾。

盘口镇有一半都是他的商铺,非经营西北的商团,就如同他指挥作战一般纪律严明,富有战斗力。

他蓄养商业细作,制定明确的行业规则,他已经是东西方贸易商中最大的商人,但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他就是商道的开拓者恭亲王亦非。

他们只知道,东方有一位沉默的巨贾,他的声音沙哑,平时轻易不开口,可是只要他一开口,就必然会引起一次商潮。

盘口镇新开了一家茶楼,煞为有名。据说它最特别之处,就是其他茶楼里都有说书先生,而这茶楼里只有老板娘一人与大家闲聊。

我与非慕名而来,刚一踏上茶楼就听到洪英响亮的噪门。

我们掀开布帘,洪英一身绸缎,满头珠钗,手拿粉帕,正坐于茶楼正中的位置上叹气。

我们进来,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跟没看到似的,继续陶醉般的在讲她的故事。

「虽然陈清秋也曾是当今第一才子,那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俊秀,他开口要求跟奴家私奔,奴家却不能不保持清醒……」

我一乐,要了壶茶坐下。立哥在茶楼里忙着四处添茶,也没有工夫与我们话家常。只听洪英甩了一下帕子,眼神幽幽地道:「想那陈清秋,公主他都能悔婚,如此狠绝,何况奴家无依无靠。于是奴家婉转的拒绝了他,谁知陈清秋竟然……他竟然说对奴家情根已深,此生非奴家不娶……」

听到这里,我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对桌的人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周围的人大声叫好,像早有所知一般纷纷道:「拿出来!拿出来!」

洪英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众人的面前走了一圈,道:「这就是他写给奴家的字据:本人姓陈名清秋,曾自甘与洪英私奔,绝不抵赖,立此为据。

「这张纸上还有四大才子之一宋青山鉴定属实的落款,他说当今四大才子中,笔法既有王羲之飘逸洒脱,又不失赵孟頫俯丰润优雅的,唯有陈清秋。」

茶客议论纷纷,洪英托腮,红艳艳的厚唇叹息道:「陈清秋固然是绝色人物,但无奈奴家怎么也没法情倾于他,只好狠心拒绝了他,没想到自此他就失踪杏无音信,奴家真怕我伤了他……他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说完她用帕子半捂着脸庞,捶胸似满怀内疚。

我摇了摇头,与非放下茶杯,笑着走出了茶楼。刚在楼外,我还想着亦非是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人,没想到我错了,洪英才是。

她拿着我写的一张纸据,就开了一家热闹的茶楼,天底下会以小博大的,非她莫属了。

出了茶楼,我与非接着在街头闲逛,短短一两年,盘口镇已经变得隐然有繁华要镇的规模。

正兴头上时,突然听到有叫卖声道:「天下第一才子陈清秋的秋菊图,一百两一幅,绝品,不真不收钱!」

我还没动,非已经走了过去。

有几个行人也停了下来,道:「喂,有没有陆展亭的,现在当今第一才子那是陆展亭啊!」

卖画的是一个瘦书生,他道:「陆展亭的画岂是寻常人可弄到手的。不过你们别不懂行,陈清秋人虽败落了,不过论画的造诣,那是绝不在陆展亭之下。」

行人们也唏嘘不已,纷纷道:「真可惜,当年恭亲王亲笔提名他为当今第一才子,何等风光。」

另一人道:「别提了,恭亲王自己不是也有本朝第一王爷之称,拥兵十万,灭突厥,开商道,横跨大漠,纵横千里,现在不是听说也不知所踪。前一阵子我在京里听贵族们都在嚷嚷,说恭亲王既然不在了,就该把这个尊号让于别人……」

他一说完,周围的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似在感叹这世事无常。

我与非却不由相视一笑,携手离开,第一才子如何,第一王爷又如何,我俩本来就都不在乎。

夜幕已近,我与非骑马离开盘口镇,回风雨客栈。秋日的边关晴空无雨,月弯如钩,银白的月光洒在戈壁滩上,衬得大漠沙白如雪。

我望着北国的方向,笑问:「现在万事具备,亦仁与北国的战事必定日近,你会不会后悔不能去战场?」

非搂紧我,轻声缓道:「我此生的梦想就在这里,与你一起快马踏清秋。

「我很久之前就想告诉你了,只是我害怕我说了之后,终有一天,会无奈地留你一人在世上去承受这梦想破灭的痛苦。」

我的眼有一点湿润,只听非「驾」了一声,踏沙疾奔了起来,这不亏是一匹宝马,我与非都骑在它的身上,它依然健步如飞,快若闪电。

我靠在非温暖的怀里,风太大,掀起了我的帽子,露出了里面银白色的发丝,它们在空中飞扬,与我同非一起迎接大漠的远处,再远处。

后记

《灰衣奴》是亦家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前面说的分别是亦仁与陆展亭《月迷津渡》,亦裕与谢问柳《东君问柳》,再有就是这一部《灰衣奴》,说的是亦非与陈清秋。

但是这三套书都是单独成立的,时间段落也几乎是平行的,而且在风格上也不尽然相同。大家可以配合地看,也可以单看,都不会影响阅读。

最近总是有人问这三部当中我最喜欢谁,我在这里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不要总是问我喜欢哪一只小受,总的而言我喜欢下一只小受!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彻夜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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