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百多名?」

亦容转过头斥问严管家道:「皇弟不是将本地驻兵都留下了,至少也有二三千士兵,怎么能叫区区百人的马贼闯了进来?」

严管家连声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戈壁滩上有一支马贼队伍,骁勇剽悍非常,神出鬼没,常常星夜奔袭突厥部落,一个晚上能洗劫二、三个帐营,转战百里,连突厥骑兵都奈何不了他们!

「听说这群马贼脸上都会戴鬼面面具,领头的那个马贼则常戴一件银色的鬼面面具,所以这群马贼就叫鬼面。可是他们好像极少来骚扰我们南朝边境啊!」

亦容皱了一下眉,沉声道:「回府,命令牙将一定要死守各个入口之处,严管家,你从后门快马杀出去到前陵关卡求救兵!」

严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往后门奔了出去。

亦容又冲自己掌旗的二十四个甲兵沉声道:「诸位战士听着,如果敌人破门而入,务必保证安宁的安全,她在你们在,她亡你们亡!」

二十四位黑甲骑兵整齐划一地大声应是,安宁激动地结结巴巴道:「皇……皇姐……」

亦容淡淡地道:

「你勿用太激动,我保护的是突厥王妃,你要死,只能死在突厥境内,绝不能死在我南朝境内!」

她的话刚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倒,一匹全黑的马在门前高高仰蹄鸣叫。

它的上面是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骑士,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中则是一柄森冷的弯刀,在火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他一扭马头就从大门中昂首而入,他的身后是一字排开的马贼骑队,脸上均戴面具。

他将目光从亦容、我的脸上慢慢滑过,最后停留在安宁的脸上,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安宁,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

我看到那个手势,心都停顿了一下,手一伸夺了身边牙将手中的剑,脚步一滑就到了安宁的身边,嚷道:「他要活捉安宁!」

而随着他的手势落下,马贼们一拥而入,耳边听亦容沉声道:「结阵!」

她的话音一落,二十四名黑甲骑兵立刻涌在安宁的面前结了一个八卦阵。

我看了一下,大叹高明,没有想到亦容不但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八卦阵高手。

院落虽大,却也容不下上百个马贼骑兵,加之二十四名黑甲骑兵环环相扣,又占据了大厅正门所有的空间。

所以这群训练有素,剽悍的马贼轮番而上,竟然占不了便宜。

亦容慢慢坐回了椅上,冷冷地道:「想从我亦容的手上夺人,要先问问自己,你够不够分量!」

那个马上的领头骑士慢慢扬起了手中的剑,这些马贼心有灵犀似的,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整齐划一地回到了他的身后。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他的轻功非常特别,竟能踏空而行,行如鬼魅,不过一眨眼间,就有三个黑甲骑兵倒地,他也刚好穿过这三人来到了我与安宁的面前。

亦容又惊又怒,喝道:「你是宫藤家族的人?」

他出剑奇快,我只能随手应招,但是他不讲究变招,却是招招朝着我的剑硬磕,竟似知道我是一杆银枪蜡烛头。

我不由暗暗叫苦,只好拿出平时的看家秘技,大喊一声:「看我九九八一归元针!」

归元针多如牛毛,针针带毒,是武林中最下贱最歹毒的暗器之一,常人听到了不掉头就跑,也要向后倒翻以避毒针。

谁知道他不退反进,瞬息就到了我的面前,我大吃一惊,手一翻只好勉强用冰心诀招呼他。

我的冰心诀,二师兄当年本来就教得马虎,又被宫藤进一打得七零八散,虽然经过了十年的恢复,但其效力也是有限。

不过凡是宫藤家族的人,没有一个不畏于冰心诀,果然他也顿了一下,有了迟疑。

我趁他一犹豫,握着安宁的手腕,腾空而起,虚空而行。

当日,宫藤将本门秘技输给了亦非,其实就是将他们这个独门轻功告诉了亦非。

我假扮哑巴六年,最擅读唇语,他说与亦非听,我也乐得捡现成便宜。我的秘技一半靠偷师,一半靠讹诈,倒也没有半点不君子的愧疚之心。

我一落地,笑道:「宫藤家的虚空而行,我看也是普通至极……」我刚一扭头,就发现黑衣人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我大吃一惊,看来我这虚空而行,只怕也是偷学得马马虎虎。

我正急得满头冒汗,只听嗖的一声,院落里出现了一个头戴小炒锅的灰衣人。我大喜过望,大喊道:「师父,师父,救我!」

黑衣人似乎也知道我师父的厉害,脚步谨慎地退后了半步,谁知道师父坐在院落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号啕道:「师父不要我了,师父他不要我了……」

我这才看到师父这个老杂毛浑身泥泞,衣服破破烂烂,有一个马贼大胆提刀靠前,他手一伸居然将人撕成两半。这下子不但是我,所有人都被他骇住了。

我不知师父为何癫狂,心中一动,将安宁抛到师父身后,道:「师父,帮我保护安宁!」

师父不理睬我,仍然伤心他的,但是却一时无人敢靠近。

黑衣人向后倒跃,飞身上马,我高兴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以为他知难而退。

谁知道他马鞭一伸展,卷住了我的脚踝,将我倒拖出了大门。

我连忙手舞足蹈地喊道:「师父,师父,救我!」

师父兀自坐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哪里还管自家的徒弟。我暗暗苦笑,若是哪家徒弟有这样的师父,除了自求多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我只好转头跟敌人商量,大喊道:「你抓错人了!真的,我虽然长得天下少有,但是我真的不是突厥王妃啊——」

那个黑衣人手一扬,一块羊皮毯就掉在了地上,又将我扔到了羊皮毯上,接着倒拖着我走。

我虽然垫着羊皮毯,可依然被拖得头晕昏花,四肢生疼,加之马蹄踏出的黄沙漫天,呛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我正晕头转向之际,却听空中传来一声清澈的鹰叫声,我心中一惊,只听一箭破空之声,我的脚踝绳子一松,一连滚了十几个身才收住。

然后,有人朗声笑道:「别来无恙,小秋!」

我半撑起身,睁开昏花的眼看去,只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坐在马上,低头微笑着看我,他的肩头站立着一头海东青,也阴森森地看着我。

他的容貌虽然秀气,但整个人却英姿飒爽,神气得很,这不是那个天底下最阴险狡诈的亦仁又是哪个。

只见他一张嘴就微笑道:「你又欠了我的,小秋!」

我不禁呻吟了一声,暗道这个阴魂不散的,不由回望了一眼早已绝尘而去的马贼,真恨不得还是随了他们去的好。

我爬了起来,看了一眼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大师兄与黑压压的骑兵,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大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亦仁眨了一下眼睛,微笑问:「那我应该在哪里呢,小秋?」

我心里大叫道:你不是应该在五百里以外的关卡东屏县么,那里一百里开外就是亦非的常驻军队营地。

我尽可能放缓了声音,道:「你不是要先去东屏县巡视么?」

亦仁诧异笑道:「谁说要去东屏县?我此次就是来盘口镇,只不过早到了一日而已。」

我目瞪口呆,看着亦仁带着不足二万的骑兵,气定神闲地进了盘口镇。

亦容见了亦仁,那是远比我要从容多了,礼数周全。

我猜亦容应是完全知道亦非的计画,可见皇孙们胸中的城府,委实可以藏得下丘壑啊。

亦仁对这位皇妹似乎也是礼数有加,道:「皇妹一路北巡,辛苦了。我特地早了一日来,就是怕与皇妹、安宁错过了。」

亦容微笑着侧身行了一礼,亦仁又笑问:「安宁那个小妮子呢,我听说她溜到了她十五哥这里,正要拿问她呢。」

亦容淡淡地道:

「回皇上,刚才盘口镇受了悍匪的攻击,目标显然是安宁。我见这些悍匪极其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徒,只怕是突厥欲加兴师之罪,是以刚才连夜命贴身侍卫将安宁送往突厥境内。请皇上万勿见怪!」

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有一瞬里我觉得亦仁的嘴角一僵,但是随即他又谈笑风生道:「皇妹处事,素来以大局为重,我又怎么会责怪于你?」

他放下茶碗,对亦容微笑道:「皇妹,你过去一直叫我十哥,现今也不用改了吧。」

亦容又侧了一下身,道:「不敢,皇上,君臣之分,有如天地分野,亦容岂可造次?」

亦仁沉默了一下,笑道:「随皇妹喜欢吧,我累了,不知道皇妹可准备了榻铺给我?」

亦容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我无意去欣赏人家兄妹叙旧,只是心中疑惑重重。

即使亦仁原本就是要来盘口镇,怎么会有一道假圣旨说他要去东屏县逗留,以至于亦非竟然会星夜启程前去伏击亦仁?

吃晚饭的时候,听下人说师父嚎哭了一阵子,向他们打听有没有见到他的小徒弟陈清秋,然后就追马贼去了。我有气无力地扶着碗扒了两口饭,然后就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

第二天早上,亦仁吩咐人叫我去,跟我下了一盘又一盘的五子棋,他的棋艺比之亦非那是差太远了,十局里也就能赢我一两局而已。

我打着哈欠百般无聊,刚想推了棋子说不玩了,亦仁举子微笑道:「你今儿就在这里陪我下棋,我昨个儿救你的事,我们两相不欠,如何?」

我心里一掂量倒也合算,于是就坐下勉强同他下了一局又一局,亦仁忽然微笑道:「若是他在,必定高兴。」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却听外面人声鼎沸,只听人大声道:「是突厥骑兵,突厥骑兵来了,快跑啊!」

我心中一惊,手一松,一枚棋子掉落在棋盘上。

亦仁哎了一声,喜孜孜地道:「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只见他高高兴兴地赢了我一局,然后淡淡地道:「来啊,把那刚刚喊快跑的人砍了祭旗!」转头又微笑看着发愣的我道:「你要不要去见证我们南朝一统四海的开端?」

我懵懵地跟着他上了关楼,遥遥一望,眼一黑,脚一滑。

下面黑压压的都是突厥精壮的骑兵,一眼望去竟似到天边,绝不会少于十万铁骑。铁骑中央是竖黄旗,竟是突厥大汗御驾亲征。

我有气无力地道:「亦仁,被人统一,也是统一吧?」

亦仁微微一笑,他的贴心走狗沈海远师兄已经朗声道:「察尔汗,我朝德武皇帝在此,你还不参见!」

师兄经年不见,功力大进,最后那声「见」字似可传出很远,不时地还有回音可闻。

突厥骑兵有序地空出一条道,一个身披狐裘,头插三色鹰羽的彪形大汉,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跃众而出,只听他大声道:「亦仁,你很快就是我阶下之囚,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摆你的上朝威风么?」

亦仁微笑道:「察尔汗,要作阶下之囚的人,恐怕是你吧!」

察尔汗一声冷笑,脸上浓眉一挑,道:「南朝可用的骑兵不过你麾下区区不足六万余人,可惜你此次只带了不足二万人过来。

「你们南朝勉强可以与我突厥一战的不过是八亲王那几个老人,可惜都被你杯酒释兵权,这是天要亡你,也是你自取灭亡。」

我连连叹气,这亦仁玩阴的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真到了十里沙场上,却也未必能有半分用处。

亦仁倒是神清气闲得很,只听他悠悠笑道:「察尔汗,你有没有听说一将抵千军,我朝有一将,他骁勇善战,可以一日一夜里转战千里之地。他仅领五百骑,便可以纵横你们突厥,如入无人之地。

「他足智多谋,不足十三岁,便有先皇亲授护国将军之衔,专事对突厥的军事。灭突厥,是他一生的志愿,盘口镇,不是我与你,而是他与你的决战之地。」

察尓汗张嘴结舌,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道:「你们南朝人除了嘴巴,没有一样强的,死到临头,还在诳语!」

亦仁指了指天边,微笑道:「你看看东边!」

他的话音一落,我们的视线不由都落在了东边。

朝阳黄沙漫天,沙雾里只见人影重重,马蹄声轰然如雷,马止风停,猎猎战旗下,当骑一人黑色高头大马,鲜红色的战袍分外夺目,他飞扬的乌眉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亦、非!」我艰难吐出了这两个字。

突厥骑兵出现了一点骚乱,察尔汗惊讶无比,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

亦仁微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亦非这会儿该在东屏县与佯装护驾的亦祥开战才对?」

他看着察尔汗满是疑惑的眼神含笑道:「这是我们兄弟定下诱你南下的计策,猎物若是不出山林,我们怎么合而围之呢?」

他一指茫茫戈壁滩,笑道:「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你说你的骑兵能不能逃出我们的箭阵呢?」

亦非的身后出现了数十座箭车,我知道只要亦非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飞,这些突厥兵非当活靶子不可。

想到这些年来苦不堪言的边境老百姓,我心中不由大是高兴,手舞足蹈地道:「放箭,放箭!」

察尓汗神色大变,却听一人喝道:「慢着!」

只见一个突厥贵族模样的青年人,手持弯刀抵着安宁的脖子,慢慢骑马出来。

「你们要是敢放箭,我就一刀杀了安宁!」他的汉语说得极其标准,模样也是颇为英挺。

亦非喝道:「纳尔海,你疯了,安宁是我朝的郡主,但早已经嫁给了你,是你的妻子!」

纳尔海一声冷笑。

「你们汉人言而无信,说什么愿以半壁江山来换安宁的自由,原来不过是诱我等南下,聚而歼之的毒计。

「我更没想到你们汉人的心肠会如此歹毒,知道如果不将安宁放回,我们必然会起疑心,因此明知她是死路一条,仍然迫不及待地将她送回!

「你们自己的妹妹尚且不怜惜,我又何必要去怜惜一个害死我兄弟的女人?」

亦仁淡淡地道:「纳尔海,我知道北边还留着你七十岁的老母,二十岁的小妹,倘若你不伤安宁,我以南朝皇帝的名义起誓,我必然在你死后善待于她们!」

纳尔海微微一滞,亦非喝道:「亦祥也没有骗你!」

他大叫了一声来人,只见两位黑甲骑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上来。安宁见了此人,失声喊道:「石榴哥哥!」

亦祥微微抬起头,对着安宁苦笑了一下,道:「安宁,石榴哥哥又连累你了!」他冷笑地望向亦仁,道:「我说你无权无势,却能窃居大宝,原来……你的身后有这么强大的靠山!」

亦仁笑而不答,亦非沉声道:「大胆亦祥,你还不住嘴!」

亦祥仰天大笑,道:「十五哥,这个人,他当年害了手掌重兵的十一哥,你难道也有份参与么?」

亦仁微笑道:「亦德私藏龙袍,其心可诛,父皇仁慈,将其圈禁,已经是法外开恩!」

「放屁!」亦祥脱口骂道:「十一哥虽然骄狂蛮横,但却是忠君忠父,绝不会私藏龙袍!」

亦仁笑而不答。

亦非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道:「你错怪十哥了,当年要……」

亦仁喝道:「亦非!」

亦非顿了一下,又缓缓地道:「当年要除掉手掌重兵的十一哥,不是十哥,是父皇。」

亦祥张大了嘴,突然声嘶竭力地喊道:「不可能!」他摇着头连声说不可能。

亦非淡淡地道: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为在宋妃那里藏龙袍的人……就是我受父皇之命派去的。皇上顾念手足之情,拼死上奏才保下十一哥的性命。」

我一声苦笑。

尽管已经决定自己心中还剩下的以后都要保留给自己,可还是觉得有一种椎心的疼痛,呆呆望着战旗下冷漠的亦非,用冷淡的口吻说着自己如何残害手足。

我手一扶城墙,却听亦仁轻声对我笑道:「你知道的嘛,当年拼死保下十一弟的人并不是我。」

亦仁微微一笑,又说:「亦非这么大方让我来领这个情,不过想顺手保了亦祥的命……」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无声地道:「我引亦非为知己数十年……原来他也并不真的了解我。」

我看着亦非冷漠地回应亦祥悲愤惊怒的眼神,听着亦祥咬牙切齿地道:「恭喜十五哥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要多多保重!」

亦非头戴红缨战帽,身披盔甲,手持利剑,一张俊颜毫无表情。

安宁不住抽泣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石榴哥哥!」

纳尔海呸了一声,道:「你们汉人生性狡诈,真真假假,谁知哪个是真?」

亦非一扬长眉,冷笑道:「你让亦祥将我骗去东屏县,让他在那里与我大战,必然会将方圆百里以内的各种军事势力吸引而去。

「东屏县为南朝北部军事重镇,是驻扎北边军队的主要据点。只要他们忙于我俩的大战,盘口镇必然成了空点,唯有皇上御驾所带的二万亲兵,你只要扑以重兵,不下三个时辰就能拿下盘口。

「这个时候,远在五百里以外的南朝军队就算有所发现,也是赶不及了。」

亦仁微笑道:「他是算你不可能在一个晚上收拾得了亦祥,我跟他说了我有一个将军,能在一天一夜之内转战千里,他不信。」

纳尔海怒吼道:「谁知道亦祥是不是骗我们,佯装跟我们合作,却是暗地里跟你们合作,你们汉人个个都是背信弃义之徒。」

亦祥缓缓抬起头,干燥的嘴唇微微一笑,道:「我证明给你看!」

我见他肩一沉,大叫了一声小心,只见亦祥反手搭住身后持剑的黑甲骑兵的脉门,将他的手腕一折,顺势一送,黑甲骑兵手中的剑就全部送进了亦祥的腹部。

亦非的嘴唇抖了抖,眼也似起了一层轻雾,但整个人坐在马上纹丝不动。

场地里数十万人竟然都鸦雀无声,空余战旗猎猎作响,唯留安宁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纳尔海手一松,安宁就跌跌撞撞朝亦祥跑去。

我冲着亦仁一声冷笑说原来你当不当郑伯,也是看对象的,说完一腾身从城关楼一跃而下,朝安宁与亦祥走去。

「你为什么干这些傻事,石榴哥哥!」安宁将亦祥抱过来,哭泣着喊道。

亦祥看着安宁,有一些忧伤。

「对不住,安宁,我总是想让你高兴,却每次都连累你……亦容屋子里曼陀罗花其实是我点的,我从未想过会把你害得那么惨!」

安宁抱着他,哭泣道:「你知道我都不会怪你的……」

亦祥看着天缓缓地道:「我总是这么的懦弱,小时候被奶娘欺负,要你来打抱不平,害你失手杀了奶娘,从小就背了恶名。我犯了错,却不敢去跟父皇承认,要害你背了罪名,被流放大漠……」

安宁擦着他嘴边冒出的鲜血,道:「都没关系,这都没关系……都过去了。」

我看着亦祥的眼神涣散,心中一阵难受。

只听他握着安宁的手道:「我要当皇上……然后下一道旨给你,我要安宁以后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嫁给谁,谁就一定要娶她……」

安宁头挨着他哭泣,只听亦祥无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道:「其实我一直都是那么懦弱……始终也不敢告诉你,其实我喜欢你,想……想要娶你……」他就在安宁的哭泣声中慢慢地无了声息。

安宁握着他沾满了鲜血的手,慢慢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回头对亦非微笑说:「十五哥哥,我能问你要一匹军马么?」

亦非点头。

我仔细看着他的眸子,却看不出里面有任何的东西,只听他那很有特色的沙哑声音道:「当然可以。」

安宁将亦祥抱着放到军马上,然后转头对着城楼微笑着问:「皇帝哥哥,你要杀安宁么?」

亦仁看了安宁一会儿,才叹息着道:「我怎么会要杀你呢?回家吧,安宁。」

安宁又微笑着问:「石榴哥哥犯了谋逆之罪,可他知道错了,你还要杀他么?」

亦仁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他,安宁。」

安宁点了点头,问道:「那我们可以走了么?」

亦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安宁,你以后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安宁转头看向纳尔海,道:「纳尔海,我不能再当你的妻子了,我要走了,我可以走了么?」。

纳尓海眼圈一红,手一挥道:「走吧,走得远远的。」

察尔汗脸沉似水,亦非淡淡地道:「察尔汗,你的麾下是十万精锐铁骑,我这里仅有六万疲兵,他们刚刚在五百里以外经过一场大战,加上盘口镇内的也不过不足八万的将士,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察尔汗一声冷哼,一扬浓眉:「草原上的苍鹰还怕你这只刚离窝的雏鸡么?」

亦非的嘴角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转头看向安宁,柔和地道:「走吧,安宁。」

安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亦非的军队立刻替她让开了一条道。

安宁突然回头看着我道:「清秋哥哥,要是你喜欢的是女子,你当初会选择喜欢谁?」

我想了想,道:「喜欢亦非。」

亦非朝我望来,我却没有去看他,安宁微笑道:「我是在问,如果,你喜欢女子呢?」

我想了又想,看着安宁,终于诚实地道:

「我喜欢亦非。」

安宁一低头,微笑道:「明白了,谢谢。」她回头对亦祥笑道:「石榴哥哥,我们走了。」

她就这样,牵着马带着亦祥先是穿过南朝的军队,接着穿过突厥的军队,穿过千军万马,消失在大漠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安宁,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也是唯一一次安宁走的时候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后来听说大漠里有一个女马贼,她惯使一根长鞭,来去如风,爱恨分明。我知道安宁找到了她的答案,跟她喜欢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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