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爷打小就沉沈默寡言,从不轻言一字,长大当然也是惜字如金,叫人难以琢磨,只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就是他在床上也是那么的深沉。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王爷,道:「亦非王爷没啥要问的吗?」

王爷托着头侧躺在我的身边,用他沙哑的嗓音问:「你想让本王问你什么?」

「比如我怎么如此多才多艺?」

亦非沙哑地问:「你想让本王问你究竟是谁?」

「难道你不想问么?」

亦非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起我的一缕黑发,看着那束黑发从他修长的指间滑落,慢慢地道:「若是我问你,你会老实地回答我么?」

「不会!」我眼睛眨也不眨地干脆答道。

亦非淡然一笑,道:「那本王又何必要问,我问了,你不答,我是罚你好呢,还是不罚?」他说完又叹息一声,道:「你真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不过他是一个哑吧。」

我听了,问:「你提起他好几回了,他是谁?」

亦非淡淡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只是我小时候一个随身侍候的奴才,性格也似你这般轻挑,被母妃撵了出去,这些年大约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我看着他,幽幽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似有一些轻雾,忍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喜欢过我么?」亦非似沉思了一会儿,才叹气道道:「睡吧,后天这个时候,本王的姐姐十二公主亦容就到了。」

我大吃一惊,道:「十二公主要来,怎么府里一点没有动静?」

亦非闭着眼,道:「大约是十六写信让她来的,亦容完全没有给过本王一点消息,她的銮驾已经到了金屏县附近了,不出三天就会到达盘口镇。」

我的脑袋空空的,似听不大出他的意思,亦非又淡淡地道:「明天本王约了十六去查看马贼的情况,约莫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我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喜欢过我吗?」

亦非睁开了眼,似乎有一点无奈,道:「或许吧。」

我坐在床上,把这三个字想了又想,慢慢地起身,摸起地上的衣服套好,拉开房门,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

亦非又闭上了眼,我想我就这么一直走出王府的大门,他也不会睁开眼了。我忽然想要大吼,可又没有吼的资本,我与之亦非,就像安宁与之我。

安宁对我痴情一片,却让我吃足苦头,她若问我可曾喜欢过她,我大约也是这般无奈地道一声或许吧。

于是我笑了笑,轻轻地拉上了门,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所以佛说婆娑是遗憾。

我没走出多远,却又碰上了安宁,她提着一柄剑站在月色下,侧着头看着我,于是我笑着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道:「郡主终于高兴来杀我了么?」

安宁道:「若是我杀你,你跑不跑?」

我笑道:「不跑。」

月色下,安宁那身色白色的锦袍泛着淡淡的光泽,良久方才听她道:「因为安宁不会杀你对么?」十年过去了,我看着安宁那张仍然稚嫩的脸,问:「没想过郡主能如此厚待。」

安宁转过了头,轻轻地道:「你知不知道陈清秋这个人?」

我淡淡地道:「天下四大才子之一的陈清秋么,听说过。」

安宁微叹了一口气。

「若是清秋哥哥只是天下的四大才子之一,那该多好。才子必然出身于书香门弟,做学问与事无争,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可是他却是与公主私通,又始乱终弃的人,被德武帝贬为官奴,发配关外,永生不得踏入中原。」

我听了毫不动容,道:「那也是陈清秋的事情,与我何干。」

我说完了就与她擦身而过,却听安宁在我的背后道:「因为你就是陈清秋!」

我的脚步一顿,只听安宁幽幽地道:「我找了你快十年了,石榴哥哥跟我说,你根本不用找,只要有十五哥哥在,你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听了忍不住想笑,没想到从前不起眼的十六却是天底下最知我的人,我站着不动,安宁又叹息道:「你走吧,亦容……她是想来要你的命的。」

我叹了一口气,陈清秋这个人的仇家委实太多了,于是一笑道:「人生在世,福兮祸兮,何必太在意。」说完,我就留下安宁走了。

那一晚戈壁滩上的风特别的大,我裹着大棉袄与白衣奴才能享有的上好的锦被,还是被冻得直哆嗦。

天一大亮,我便跳下床,一路小跑,果然在王府门口遇上了刚跨上马的亦非王爷与十六王爷。

亦非今天穿着紧身的红色剑衫,黑色的护腕,衬得他修长的身材,挺拔的眉眼看起来别有一番精明干练的味道,与往日的慵庸懒似颇有不同。

他一见我的身影出现,长眉微蹙,似颇有一些怒意,轻轻哼了一声。王爷素来深沉沈,这么轻轻的一哼,当然是表示对本奴才已经大大的不满。

可在他座下牵马的李公公却有所不知,误以为王爷是对他有意见呢,连忙谄媚地道:「王爷您可是要更换座骑?」

王爷淡淡地道:「否。」

李公公一听,连忙又问道:「王爷,可是觉得马鞍不合用?」

王爷淡淡地道:「否。」

「王爷是不是要换缰绳?」

「否。」

「难道王爷是想换马靴?」

「否。」

……

良久之后。

李公公满面讪笑地道:「那王爷必然是对今天的膳食不满?」

「否。」

「昨天的不满?」

「否?」

「前天的?」

……

我笑得都快抽筋了,亦非依然是淡淡的,十六王爷亦祥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指着李公公笑骂道:「你这个不清不楚的老阉货,偏偏是你家主子能容得下你。」

李公公连声道:「十六王爷冤枉,奴才我过去在宫里,德昭皇后就夸我头脑好使,若是读点书,保不准就成了四大才子的其中一位。」

亦祥笑得前仰后伏,道:「你只怕是四大才子第五吧,若你这老阉货也能成才子,怪不得南国的才子统统都不值钱。」他说着似有似无的瞟了我一眼。

亦非脸无表情,轻轻哟了一声,他的座骑就向前驰去,我连忙夺了李公公手里牵着的一匹马尾随而去。

亦非带着亦祥与贴身的铁甲侍卫一如马踏狂沙,很快就到了盘口镇以西五十里地。

亦祥看着我满面沙土的驶近,微笑道:「好骑术啊,没想到老李这头老骡马你骑着也能赶上大宛的这些名马。」

我嘻笑道:「我瞧它八成是看上了十六王爷的那头闪电驹,所以才脚底生风,行云流水。」

亦祥俊秀的脸一冷,凑到我跟前,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太得意了……顾九。」

我微一低首,避开亦祥的目光,只听亦非淡淡地道:「亦祥,我看这沙漠再大,只怕也挡不住冬季里饿狠了的狼。」

亦祥拍马走到亦非身边,淡淡地道:「从这里的到阿尔木及草原不过一千里地,如果十七弟亦裕与沙漠里这些狼们合作,若是从西北与北边同时发兵,只怕金陵的那头狼可顾不了这么长的战线啊。」

亦非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听说最近东海有倭军的船只频集往返,如果亦仁把军队都开往西北边……」

亦祥笑道:「那他将首尾难顾。」他转脸看向亦非道:「十五哥,我看这对你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亦非微微一笑,道:「以亦仁的聪明,你我能看到的,他岂会看不到,他已经给我发出函件,要求我们与沙漠西北边的突厥作战,他会亲自前来督战!」

亦祥淡淡地道:「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我的眼皮不由的跳了几下,慌忙去看亦非的神情,见他依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竟似默认了亦祥的想法。

亦家的小十六在我的心里,一直都还是那个躲在哥哥们身后胆怯的小男孩形象,可是转眼间这种弑噬兄谋逆的话他竟然可以轻松的道来,我不由眯起眼睛看着他。

亦家这些王子王孙莫不是个个风神俊朗,亦祥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身白色的劲袍,一条乌绸束住长发,长眉俊目,在他身旁是红身骑装的亦非,那深棕色眸子始终淡淡的,不透任何情绪。

他们看起来都是如此高贵,可脑里却动着残酷的念头。

我忽然觉得有一种疲惫,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脑海里有片刻的茫然。

耳边听着亦非那独特沙哑的声音道:「亦仁的铁甲骑兵一直是众位兄弟当中最强的,要想击败这一群骑兵也不是一桩易事。」

亦祥笑道:「十五哥你太谦虚了,你这几年让一郎训练你骑下布甲兵的忍术,能钻地三尺,听说最适合在大漠作战。十七弟亦裕不是还问你讨要了几个家将?」

亦非微皱眉道:「那你应该知道亦裕不但没能打败亦仁,而且丢了皇位,逃回了皇太后的故乡北国。」

亦祥长眉一挑,道:「十五哥,物之器用,要看它在谁的手上!」

亦非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亦祥,半晌才道:「十六弟,你可想过,如今西北有突厥,北边有亦裕为首的北国,东边有倭寇,如果我们一旦发兵起难,亦仁将会腹背受敌……」

他手拿着马鞭环指了一下四周,道:「到时候整个中原都会陷入战争中,江山蒙尘,千里流民……」

亦祥也回看着亦非的眼睛,道:「十五哥,你是不是当亦家法司太久了,这世上哪有完美之事,你左全右顾,只会授人以柄,已然注定败象,如果十五哥你不干,我手上也有五万精兵,我干!」

亦非一垂眼帘,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我听了他这句淡淡的话,只觉得耳边有霹雳声响,亦祥闻言脸露喜色,道:「我就知道十五哥哥是英雄,绝不会做那缩头缩尾之事。」

亦非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而我只是静静望着他,忽然发现我原来根本不太了解他,又或者我一直在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了解他。

我认为他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皇子,卷进皇位争夺之战,是他最无奈的事情。他外表严肃,心底柔软,因此很多违心之举,总是承受着压力与痛苦,可他再大的痛苦也从不与人倾述。

他为人公正、包容,当年十一皇子亦德权倾天下,是他坚定地支持了势弱的亦仁。所以亦仁曾经跟我说过,亦家十几个皇子中,能做皇帝的很多,可是能当皇家法司的只有亦非。

我恍然依稀还在德昭大学院亭落里,温暖的午后,,老学士们交头接结耳,对着一个出身于势弱皇子亦仁家,才被脱籍的奴才,一个骜傲不驯张狂的清贫才子指指点点,是亦非微微一笑,举起朱笔说了句英雄何必问出身,点了他做金陵才子之首。

原来我竟错了,卧山的老虎,哪有不想称王的。

亏我一个最底等的奴才,一个乞丐,却一直在心里认为自己才是这位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子唯一的知已。

亦祥一勒马头,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他说完纵马带着近身侍卫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亦非骑着马慢慢从我身边走过,他半转头,冷淡地道:「你不要再回去了,不要总是令我为难,好自为之……陈清秋。」

我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也许是他的马速度太快了,我竟然看不清他的背影。

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陈清秋,出身低微,却偏偏又自视极高,不能全力而为,却又无法豁达退身,原来我就是陈清秋。

我笑累了,倒骑在躺在老骡马上,看着大漠上天,竟是那么的蓝,我在这里十年都没有发现大漠的天蓝得如此之透。

耳边有急促的马蹄声越奔越近,我看着蓝天忽然微微一笑,缓缓地道:「瞧,这世上人与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我也许注定了要给你添麻烦。」

一队黑甲骑兵踏着黄沙像阵风似的出现在我眼前,当前的骑兵冷冷地道:「顾九,你有奸细的嫌疑,十六王爷着我等将你拿下,押回府中。」

我见眼前几个人腰板挺直,眼神有力,骑马迅捷如风,显见亦祥练兵很下过一番工夫,不由心生怜意,道:「我自会回去,你们走吧!」

那骑兵也不与我多话,抽出腰刀,指着我号令道:「拿下!」

他一句话才出口,一道黑影一闪,五个彪悍的骑兵脖子上都多了一道伤口,空瞪了我一会儿,纷纷从马上栽了下去,快得我连求一声情的空档都没有。

我对来人冷冷地道:「师兄的落风剑法该换个名儿了,何不叫洒血剑法,又贴切又威猛。」

沈海远师兄按例板着一张脸,一字字地道:「落风剑法讲得就是气势,必须一击中,不能给敌人以还击的可能,出招果断、快捷是此剑法的精要。」

我苦笑了一下,师傅当年就是这么说的,他当年道小秋我看你做啥都磨叽磨叽,杀只鸡也要想半天,这落风剑法你就不用学了。

师兄淡淡地道:「更何况,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成,前面有亦非指派的人,也会要他们的命……」

我心中一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亦非倒是很怕我远走高飞不成,转念一想,这几个兵还是让师兄来杀更妥当,这样亦祥结仇也结不上亦仁,于是连忙竖起大拇指赞道:「师兄好几年不见,剑法大有长进啊,耍得越发有模有样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板正地道:「你就是这古怪毛病,说话不真不实,我不是月前才与你见过?」呃,说起识情识趣,师兄真的得是很差劲的一个人。

他说完又道:「你跟我回金陵吧,虽然主子有命,令我暗中保护你,可是我这次来的得时候,金陵发生了变故,我不能这么盲目地跟着你,更何况亦容近在咫尺,我们还不便与恭亲王府发生冲突。」

我微笑道:「我还以为是师兄在保护我,原来是亦仁的得意干将在罩着我。」

师兄长叹了一口气,道:「小秋,你就是这么执拗,什么事都看不开,亦非远非你想的得那么简单,主子的命令也好,是师兄弟的情份也好,你这次都要跟我走!」

我想了想一摊手,道:「那就这样吧,我又打不过你,当然是你说了算。」

师兄似松了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走吧!」

他说着就走近我,我跳下了马牵着马向他走去,刚走到他近前,我突然一脚踏飞黄沙,飞身上马,拍马飞奔边大叫道:「师兄,回去跟亦仁说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做主!」

可是话还没说话,就听师兄有板有眼的声音近在耳边,他冷哼道:「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听话。」我没想到他就站在我的马后面,吓了一跳,只见他两腿一分,坐在我身后,淡淡地道:「跟我走吧。」

我刚要起身跳下马,他已经搭住了我的脉门,只他叹了口气,道:「别去给亦非添乱了,跟我回去吧!」

我转头看他,突然对他一笑,师兄眸孔一收缩,失声道:「冰心诀!」他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就被冻成冰棍子。

我笑眯眯地将他从马上提了下来,将他往隐蔽的丘石后一放,然后对着那双冰霜下气恼的眼睛笑道:「大师兄,论武功,你不是二师兄的对手,论大方,你更是差远了。」

不管大师兄嗯嗯地叫声,我嘻笑着走开了。大师兄准保肺都气炸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肯教我落风剑法是听了师傅的话为我好,只是想起当年怎么讨好他,他都不动心,偷瞧了几眼还被他逮着丢进河里,不免就有几分气,今天总算把吃过得的亏讨了回来。

我绕了好远的路,避开了亦非的耳目,回了盘口镇。天已经大黑了,我在王府的大门不远处的巷里蹲着,到底敢不敢进去呢,如果不进去,我又该何去何从?

天色刚挂灯的时候,有二十四骑士掌旗停在了门口,我微微一笑,亦容到了,除亦容又有谁有这么大的派场呢?。

王府门大开,亦容的随从鱼贯而入,最后亦非亲自出门迎接。

他穿着淡黄/色的恭亲王袍,乌黑的发盘着用金冠束着,整个人看起贵气又不失倜傥,他面带笑容似颇为高兴。

亦容只是将那只完美无暇的手伸出桥外,搭在亦非的手上,却不下桥,直接抬了进去。

我看着那张笑脸,不禁自问,亦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亦非可曾有过片刻对我动过一点心。他从未曾给过我答案,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在自问自答,给自己最完美的答案,才让自己沉醉至今。

我哗地站了起来,有了问题就要去找到答案,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么?我看着刚转身走进去不远的亦非背影,大叫道:「亦非,我回来了!」

亦非立即转身,眼中眸子一收缩,嘴唇紧抿,竟是很有几分怒气。

「谁啊?」亦容的声音与亦非大是不同,柔而软,虽然是一种淡淡的南方平舌音,却是别有韵味。

亦非转头回笑道:「皇姐,盘口镇的一个狂人,勿用理他。」

「哦,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会有狂人,带进府里见识一下也好!」

亦非无奈地应了一声是,看着轿桥子抬进去,立即快步走到我面前,我仰起头,看着他略带愤怒的眼睛,嘻笑道:「奴才给王爷请安,祝王爷贵安再贵安!」

刚想弯腰打个欠,就被亦非一把揪住,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恨声道:「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进退呢?」

亦非素来威而不怒,眼见他发脾气,我微有一些发愣,随即假笑道:「我当然知道进退,自然是王爷进,奴才进,王爷退,奴才退。」

亦非将他那唇几乎抿成了线,喘了几口粗气,似才平息自己的火气,冷冷地道:「把这人给押进去!」

王爷一声令下,自然有随时侧立,训练有素的牙将将我拿下,戏台不都是这么走步的吗?弄得我喉咙一阵发痒,很想吼两声。

牙将将我押了跪在正院里,亦容正装端坐在上面,她面容几乎与当年的锦贵妃一模一样,绝顶的姿容,极其雍容的气质,只是她比锦贵妃更冷,总是令人望而生畏。

亦祥照例与安宁坐在左侧,亦非则坐在他们的对面。大厅里竟是一阵沉默。

我微微一笑,若是寻常人家姐弟相会,必然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话谈吧,可这是帝王家,公主与王子相会,想必是无利而不往,无事而不登三宝殿吧。原来这婆娑海最深的地方,竟是这里。

一阵杯盏声过后,只听亦容淡淡地道:「安宁,你来十五弟府上住着也有一些日子了吧?」

安宁颇有一些拘束地道:「皇姐,原是没想过住这么些日子,可是与哥哥们快十年未见了,心里舍不得,所以竟然一住住了这么久,还真没想到能见着皇姐,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我微微苦涩的一笑,原来我又错了,安宁比以前改变多了,她比过去会说话多了,变得会奉承了。十年的大漠生活,原来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不敢当!!」亦容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我最近听礼部大人说,突厥的西部番王给我朝来了一封信,夸郡主你生性自由,犹如草原上的野马,喜爱奔跑多于与安定,比他们游牧民族的女子更像游牧民族。」

亦祥掂着手中的折扇,道:「这不是很好么,证明安宁很受他们的认同。」

亦容依然冷淡地道:「如果他们要的是那些游牧女子,又何必上书与本朝和亲?

「本朝女子,以端庄贤淑为美德。说她生性自由,是在说她不够端庄,说她犹如野马,喜爱奔跑多于安定,岂不是从不着家,何来的贤淑?

「说她比真正的游牧女子还像游牧女子,那是说她连游牧女子都不如,否则西番王爷何必在安宁不在家的时候,突然给本朝来了这么一封不知所云的赞美之信?」

她轻轻拿起旁边侍女盘中的一块羊皮,冷冷地道:「这就是西番王爷的信,我正打算路过此地,前去康亲王府将此信转赠于安宁的母亲——翠姑姨娘。」

安宁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亦非笑道:「皇姐,你也太认真了,不就是安宁思亲心切,在我这儿住久了一点,也罢,谁让是我离得她最近呢。」

亦容把脸一沉,道:「亦家人谁说这话,我都可以原谅。亦非,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亦非碰了一个硬钉子,下面的话似也不方便出口了。

只听亦容又道:「父皇当年将你远嫁突厥西番,用心何其良苦,西番虽然是突厥的一部分,但是素与突厥王厅不和,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不但可以保证通往西部的商道,而且可以令突厥不敢轻易南下,你莫非是想令南朝重陷战火吗?」

亦祥不悦地道:「皇姐也太过高看西番了,我们堂堂上朝,国富民强,还怕他们这些游牧民族么?」

亦容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可惜,民强兵不强。自问你们的骑下,有几人能与突厥骑兵一战?」

她道:「只要亦家还没有改朝换代,安宁就必须按朝庭的旨意去做,这也是父皇生前的大策!」安宁脸白如纸,小声道:「皇姐训斥的是,我明日就启程回西番去。」

亦祥一滞,嘴唇动了,颇有不甘的样子,他哗的一起身,一拂袖竟然扬长而去。

亦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这十六,小的时候挺乖巧的一个人,怎么长大了,竟乖张了起来?」

她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亦非,冷冷地道:「我此来,另有一件事。」

亦非抬头,笑道:「皇姐请吩咐!」

亦容又从木盘中拿出一张白纸,语气极淡。

「这幅画是我新近从金陵的华文轩新买来的,是一幅新画的炭画,画得可巧,是戈壁滩的落日。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就这笔法风格,倒是令我想起一个人,你猜是谁?」

亦非微笑道:「皇姐的才学博皆古今,你莫非要难为弟弟吗?」

我忍不住去侧头瞄了一眼亦容指间的纸张,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

只听她缓缓地道:「皇弟对任何人不熟,都不会是此人,你亲笔点了他做金陵第一才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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