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常文恩只过到大年初三,就胖了两斤,何跃给他喂的山楂丸实在是开胃,他明显比之前能吃了,精神也好了一点,没怎么学习,与何跃找出了之前买的手柄一起打游戏。

他突然迷上了这种老游戏,拿黄色游戏卡插在游戏机里连接电视玩的那些,其实他小时候就没有人玩了,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又流行起来。何跃给他下了个模拟器,他就不声不响地坐在电脑前玩忍者神龟,只是总玩不好。

"何跃。"常文恩死到没命了,回头和他说:"我想玩那种无数条命的。"

"我找了,没有啊。"何跃低头看手机,"要不你玩魂斗罗?那个有无数条命的,你随便死。"

常文恩说不要,转过去玩自己的忍者神龟,卧室门开着,余春蜓坐在客厅看电视,常文恩玩儿了一会儿,突然就把手柄放下了,他越想越不自在,因为余春蜓往卧室里看了好几眼了,尽管她能清楚地看到两个人什么也没做,一个在玩手机一个在玩电脑。

"我出去了,你不要跟过来。"常文恩轻声说:"阿姨往这边看好几眼了。"

他知道余春蜓肯定不同意他们俩,就是看他来这里过年,不想让他心里不舒服才没有表现出来,余春蜓考虑他的感受,他也不好装作什么都不懂,总觉得和何跃单独相处很不自在,就关了电脑出去了。

余春蜓看他过来了,招呼他一起看电视,又拿了个微微透红的大橘子剥给他吃,常文恩赶紧拿过来自己剥,掰了一半给余春蜓。

"你爸爸前两天还联系我。"余春蜓说:"问你怎么样,没说让你回去,我说挺好的,他问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阿姨其实还是觉得,如果他以后会改好,你们俩也许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也是这么想的。"常文恩说:"我也做的很不好,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可是我已经说了,没办法挽回了,就像很多事他都那么做了,一样没办法挽回,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吧,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办。"

他看的很清楚,想的也很清楚,余春蜓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和你何跃哥哥的事情,阿姨觉得,你也应该想一想,我真的不是想为难你,阿姨说把你当儿子,心里就没拿你当作外人,我可以摸着良心说,很多时候我对你,都不比对何跃差,也是因为这样,阿姨才劝你想清楚。这条路真的不好走,何跃21了,大学还没毕业,你呢,你才18,你们俩懂得什么是生活啊?当然了,我没逼着你做什么决定,要不然我也不是这个态度,你现在安心学习,高考完了再去考虑这些吧,前几天还碰见你们班主任了,说你表现的挺好,冲一下那个重本很有希望。"

常文恩叼着橘子往嘴里送,微微低着头说知道了,又坐了一会儿,去书房学习了。

他也说不好自己知道什么,就是知道,自己和何跃可能不会很一帆风顺,可是他没让自己想太多,他从来不会为了没发生的事情恐惧。

高三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常文恩还没觉得自己怎么样,寒假就结束了,班级里高考倒记时的牌子也挂了起来,大家都觉得紧张,常文恩也不能免俗,高三的宿舍特例允许通宵给电,几乎所有的寝室都要一点左右才会彻底黑下来,常文恩的室友们之前还会经常逃课出去上网,这会儿也每天坐的坐凳子认真学习了。

常文恩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节奏,晚上饿了就泡一包泡面,可是一想到何跃死活不让他吃,就真的没吃,只喝汤,回头就和何跃抱怨自己每天都要饿肚子。

何跃如果在国内,肯定要二话不说出门给他买吃的送到学校了,可是两个人隔的太远,他好多时候都觉得爱莫能助,就像常文恩爱吃泡面,也只是因为晚上想吃点热的只有这个,学校下了晚自习就要锁门,有男生会翻窗户再翻墙出去吃门口的刀削面,常文恩住的楼层高,不能跳窗户,只好忍着。

"你干嘛不说话?"常文恩打字问他:"再不说我去做题了,寝室约好了一起做一套听力的,他们要开始放录音了。"

何跃赶紧说:"你去学习吧,别太累,我明天让我妈买点吃的送你学校去。"

"不行不行不行。"常文恩打了好多个不行,"你别和阿姨说,听见没?我明天中午出去自己买。"

何跃知道常文恩怎么想的,也就没再继续说。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二模,常文恩成绩不错,很稳定,虽然情绪还是紧张,但是大家都这样,他并不算最严重的,因为他没什么压力,考的好与坏也就那样子了,没人会说他什么,他也只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好。

高考倒计时十天时,何跃自己反而开始紧张,问东问西的,常文恩那几天伤风,鼻子都快擦破了,也不爱讲话,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几天快点过去吧。常瀚也联系过他一次,只是打了个电话,还算心平气和的问他最近如何,常文恩只说挺好的,再没别的话了。

真的到了高考那天, 常文恩起的很早,考点离学校坐车四十分钟,等一下班主任会在下面给住宿生统一发准考证,学校安排车送,常文恩怕自己晕车会难受很久,提前和班主任打了招呼,拿着准考证和别的证件,坐公交去了考点。

他一直心态都很稳,事到临头更是没再紧张,找了个考点学校附近的早点摊喝了点粥,又买了几块奶糖含着吃,一直等到人逐渐多了起来,才低头看了看准考证上自己的脸,站起身来,朝着学校门口去了。

本来有点阴的天猛地放晴,常文恩被太阳刺了一下眼睛,抬头看了看,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了,他仿佛能看到很多年以后,自己再回想起这一天时会是什么心情。

两天高考结束,除了在英语听力时因为略微紧张,担心自己听不清,而真的有那么不到十秒没听清以外,常文恩觉得自己发挥的还算可以,保底的学校肯定是上得去,那个冲一下的学校没什么意外也十拿九稳了。余春蜓接他回家吃饭,做了很多菜给他庆祝,常文恩猛地想起了她说过的"高考以后再说",心里的忐忑又回来了,余春蜓会和他提起这件事吗?

好在余春蜓没问,就像所有高考生的家长一样,她与常文恩商量报考的事情,常文恩想走通信工程专业,余春蜓觉得不错,又与他选了几个兜底的专业。估分出来,第一志愿没什么大问题,常文恩趴在桌子上看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余春蜓突然说:"离家里坐火车要二十几个小时,做飞机要也要三四个小时,太远了。"

常文恩选的学校所在的城市交通不是不方便,只是想从家里去的话,只有一趟直达的绿皮火车,还有一种交通方式是坐船再转火车。如果坐飞机的话,机场也离学校特别远。

"还好吧,也不算太远。"常文恩说:"他们说学校附近有海,空气也很好。"

他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余春蜓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他:"何跃知道你报这里吗?"

常文恩手里的书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低着头说:"他知道,我和他说过。"

提起了何跃,下一句会是什么呢?常文恩心里想,如果余春蜓真的和他明确表示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余春蜓不是常瀚,余春蜓管他,他不可能昧着良心假装听不懂,更不能浑身是刺的油盐不进,他知道,别人说"为了他好。"只是借口,余春蜓是真的为了他好。

如果不是真的为他好,不可能在知道他和自己亲儿子搞同性恋以后那样冷静克制,还让自己来家里过年,高考完了接过来一起研究报考,就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余春蜓做的一切才让他觉得很矛盾,感情的债是最难还的,他欠了这个阿姨太多了。

可余春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何跃不在,咱们不谈这个了,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你们俩的事情,让你一个人决定,你还这么小,你也决定不来,先不说了,你等会儿陪阿姨去宠物店一趟吧。"

"啊。"常文恩说:"怎么了,猫生病了吗?"

"没有,我又买了一只,小英短,特别可爱,和咱们家那只做个伴,它最近精神不好,也不太爱动了。"

常文恩心想,确实是,猫几岁了?十岁总有了吧,他今年十八,八岁的时候,就记得这只猫总爱让他抱着睡了,何跃小时候很洁癖,床上沾了一点猫毛,他都要重新换床单,可常文恩总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抱着猫睡,还要给猫盖被子。

他还能想起来那时候何跃站在床边,很生气地说:"常文恩!"

常文恩举着猫给他看,猫卖乖讨好地叫几声,常文恩也学着叫,何跃最后总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抱着猫往里面躺,明早起来猫毛要自己收拾干净了。

可每次常文恩起床都抱着猫去客厅玩,还是要何跃自己收拾。

那时候觉得猫可能会活很久,但是他现在也知道了,猫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四五岁,那时候常文恩应该读了大学,他再回来,可能就看不到猫了。

也有可能,他那个时候也不会回来了。

何跃这个暑假回家很早,他知道常文恩住自己家里,高考完了,他妈没什么顾虑,也许会说什么,其实心里还忐忑着。没想到回到家了,一派祥和,家里还多了只漂亮的小英短,脖子上系着蝴蝶结趴在猫爬架上看他。

他伸手摸了摸,那只小猫赶紧跳走了,何跃知道它和家里的那只原住民不一样,不喜欢别人摸。

余春蜓跟在他后面进了门,她最近很忙,也累,换了鞋以后就倒在沙发上休息,何跃放了自己的行李箱,推开卧室门看,什么也没有,但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妈。"他顾左右而言他,"晚上吃什么啊?"

余春蜓说:"出去吃一口吧,太累了,懒得做饭,明天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何跃说好,又走过来给她捏肩膀,状似无意地问:"家里就你自己啊?"

"你爸去你爷爷家里了,不知道从哪买了条挺好看的鱼,给你爷爷送过去养着玩儿。"

余春蜓没再说话,何跃也没再问,过了会儿,余春蜓突然笑了一下:“你怎么不问问常文恩啊。"

何跃赶紧说:"没有,没想问。"

"他回家了,早上九点多走的,他爸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事儿,我估计是问问他上大学的事情吧。"

何跃手上动作停了,问余春蜓,"他这几天还挺好的?"

常文恩在自己家里,很少主动和何跃联系,微信也是一会儿回一会儿不回的,何跃早就想了,还以为回来能看到他,没想到他回家了。

"他晚上应该回来吧,他爸应该也想清楚了,就是问问他上大学的事情,好歹也要知道自己儿子在哪里读书啊,你不用担心,那孩子心里有数。"

何跃说知道了,又说:"在咱家住着,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啊。"

"何跃。"余春蜓突然把眼睛睁开了,"你不用拿话试探我,我是你妈,你这套还不是和我学的吗?你也是大人了,二十一了,一般家庭的孩子这时候都要去试着承担责任了,当然,咱们家不用你养,但是别的事儿,你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一样,不想去面对吧。"

何跃坐正了,收敛了嬉皮笑脸,与余春蜓对视,余春蜓从包里掏出烟来,问何跃:"我抽一根可以吧?我记得你也抽。"

"……您抽,我不了。"何跃帮她点烟,瞥了眼烟盒,是港版的绿好彩。

"何跃。"余春蜓说:"你觉得我是个好妈妈吗?"

何跃一听这话,已经隐约知道了今天谈话的结果,他勉强笑了一下,"当然是啊,我觉得我还没见过比你更通情达理的妈。"

"那你觉得我对常文恩好吗?"

"好。"他说:"亲妈也就这样了,再做不到更好了。"

"你不用这样——"余春蜓说:"这么哭丧着脸,你觉得我能拿你们俩怎么办呢,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你们俩私底下干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肯定也没机会知道。但是我觉得,有些话我该说还是要说,你们俩在一起,可能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觉得我没错,我已经做到了一个家长最大的包容和克制,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过,过分的事也没做过。当然了,你们也没有错,你们俩都是好孩子,这一点我承认。"

何跃抬起头,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余春蜓突然说:"恩恩那个学校,离家里好像挺远的,没直达的高铁,坐飞机也挺麻烦,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让你开心点吧。"何跃说:"我觉得他是这么想的,他知道你不喜欢我俩在一起,可能觉得离远点,我没那么多机会去,你就不会这么糟心了。"

"是吗?"余春蜓有些惊讶,"我也不是……哎,那孩子就那样,心思太重了,他走那么远,倒是不想我,我还想他呢。"

余春蜓说完了,又抽了一口烟,她也愁,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

"你去休息吧,等他晚上回来,也别和他说什么,我想说的话说完了,虽然我不同意,但是你们大了,我管不住,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

家里的大猫走过来,跳到余春蜓的膝盖上,余春蜓低头看了看猫,对何跃说:"它也老了,不知道恩恩大学读完了,它还能不能活着了。"

她起身去卧室休息,何跃把猫抱过来,低头挠了挠猫下巴,抱着猫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常文恩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何跃躺在沙发上睡觉。他换了鞋走到沙发边蹲下来,仔细地看何跃的脸,又慢慢地坐在了地毯上,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

何跃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他,仿佛以为还是在梦里,过了一两秒才清醒过来,拉着常文恩往自己怀里贴,轻声说:"过来亲一下。"

常文恩凑过去亲他的下巴,又把头搭在他的脖颈上蹭了蹭,像家里的猫一样。何跃坐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搂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摸,问他:“志愿填了吗?”

“填了。”常文恩说:“在等网站出结果。”

“应该没问题吧?”何跃叼着他薄薄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回家一趟,你爸和你说什么了?”

“给我学费。”常文恩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有忍者神龟。”

两个人很想去卧室,却怕余春蜓突然出来抓个现形,何跃只好抱着他在沙发上磨蹭亲吻,家里新来的小英短跳过来看,常文恩眯着眼睛回看它,突然仰着脖子躲开了,何跃又低头去吻他的脖子,那只猫又凑过来,离得特别近,脖子抻的很长,常文恩实在是受不了了,推开何跃说:“这个猫怎么回事?”

“可能是没见过别人搞对象。”何跃搂着他的腰轻声说:“晚上再过来找我吧。”

“……不了吧。”常文恩低着头,“别在家里了。”

何跃从来不爱强人所难,他知道常文恩的担心,可是他真的很想,不只是肉体上的想,还有那种心里长草一般不安分的想,常文恩越是躲,他越是不松手,最后到底是差点把常文恩磨蹭的要受不了了才放过他。

何跃八月份下旬才走,能在家里陪常文恩很长时间,只是两个人什么也不能做,凑在一起打游戏还要开着门,何跃也不知道怎么和余春蜓说的,在常文恩的录取通知下来以后,就带着他出去玩儿了。

常文恩还懵着,问他收拾行李做什么,何跃说出去玩儿啊,去凤凰,故地重游,去不去?

两个人就这样出发了,何跃很明显的感觉到,常文恩离开家里之后就没那么压抑了,还自己拿手机偷偷查攻略,那是两个人正坐在机场候机,何跃盯着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笑,“你还想去哪儿玩啊?”

“苗寨吧……”常文恩仔细地回想,“还有那个吊脚楼是不是上次没有去?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玩,到了再说吧。”

何跃唔了一声,心想让你哪也去不了。

南方这会儿正热着,常文恩一下飞机就要被热晕了,两个人又坐了不到一小时的车去凤凰,常文恩晕车,一到客栈就扑在床上不动了,打算好的计划也全都取消,只想休息。何跃给他脱了鞋袜,把手从他短裤下面伸进去摸他的大腿,“小猪,你怎么又趴下了?”

“我难受……”常文恩哼哼唧唧的,“你别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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