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活着
“是不是走错门了？”女孩拉了拉刘玉娟的衣袖小声问。
“应该不会吧。”话虽这么说着, 刘玉娟也显得有点不确定了，她又退后看了看门牌，是902没错, 难道不是22幢？
对于刘玉娟的到来, 唐青殊早有心理准备, 是以就这么突然地撞见，他也很快就调整了情绪。
“找蒋顺吧。”唐青殊从容问。
“对对，你是……”刘玉娟仔细审视着面前的人，仿佛此时才想起蒋顺说要结婚的话来,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就是他要结婚的对象？”
唐青殊道：“我们已经结婚了。”
“什、什么？都结婚了？”刘玉娟简直大吃一惊, 毕竟她不久前还斩钉截铁觉得蒋顺说要结婚的话是随口说的，她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要不你们先进……”
唐青殊请她们进来的话还没说完, 蒋顺从电梯出来了，他看见刘玉娟，明显有些吃惊：“妈，您怎么来了？”
刘玉娟之前还一副怒气冲冲要上来跟蒋顺对质的气势瞬间没了, 她有点尴尬：“哦，就……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你妹妹要来海州工作的事吗？双双，这就是你蒋顺哥。”
谈双双看得出也很尴尬，但还是叫了声哥。
刘玉娟忙朝蒋顺道：“她就是你谈叔叔的女儿。”
蒋顺手里拎着东西，表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尬：“那……先进去吧。”
刘玉娟点着头推谈双双进门, 她走在蒋顺身侧, 极快地瞥了眼唐青殊，朝蒋顺道：“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我？”
蒋顺回的简短：“就领了证，没办酒席, 我也没什么亲戚要请。”
刘玉娟噎了噎。
正说着，厨房的水开了。
“烧水了？”蒋顺问了句便要走。
唐青殊忙拦着：“没事，你们聊。”他说着，推着轮椅往厨房去。
刘玉娟又看他一眼，皱眉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要结婚就好好结婚，你说你怎么还、还找个残疾人？”
还没走远的唐青殊：“……”
蒋顺诧异看向刘玉娟：“您别胡说，他就是前几天膝盖受了伤。”
刘玉娟明显松了口气：“哦，那还好那还好。”
蒋顺带她们去沙发上坐了，拿了坚果出来招待她们，他又去厨房泡茶。
他看唐青殊要切水果，便道：“你累的话就回房休息，不喜欢不用招待她们。”
“没事，你跟她们聊去。”唐青殊推蒋顺出去。
蒋顺会用心包容他的朋友，会想要融入他的亲人之间，唐青殊想，为了蒋顺，他也可以的。
他不是不喜欢刘玉娟她们，他只是不喜欢蒋顺的不喜欢而已。
但他今天看刘玉娟的态度其实还可以，听着也是关心蒋顺的婚姻生活的，那就没必要摆脸色，毕竟也是蒋顺的妈妈。
蒋顺刚回去坐下，刘玉娟就拉着他问：“你俩怎么认识的啊？”
蒋顺道：“相亲认识的。”
“哦，他也是医生？”
“不是，自己开店的。”
“做什么店啊？”
蒋顺不太想说得很具体，想了想道：“搞艺术的。”
“那听起来很高级啊。”刘玉娟忙问，“他店里缺人不？要不帮你妹妹问问。”
谈双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找到工作了。”
“有熟人肯定比你去陌生的地方实习好啊，你哥的结婚对象那也是你哥，他还能让你拿三个月实习工资不成？你说你那点实习工资才几个钱，你一个人在海州够花吗？”
刘玉娟正说着，唐青殊切了水果过来。
她忙伸手去接果盘：“你行动不方便不用做这些。”
唐青殊有些受宠若惊：“没事阿姨，这几天忙，我跟蒋顺也没去买什么吃的，家里就这些，你们将就吃吧。”
刘玉娟皱眉道：“怎么还叫阿姨？”
唐青殊一噎，下意识朝蒋顺看了眼，蒋顺冲他笑了下。
唐青殊改了口：“妈。”
刘玉娟笑着应声：“你叫什么名字啊？”
“唐青殊。”
刘玉娟的笑容微微僵了下：“你就是……”
“妈。”蒋顺突然站了起来，“我们去书房说。”
刘玉娟被蒋顺拉去了书房，唐青殊回头看了眼刘玉娟的背影，觉得她刚才的神情有点奇怪。
虽然当年刘玉娟是明星家长，很多家长同学都认识她，但她应该不认识唐青殊才是。
“不好意思，洗手间在哪里？”谈双双打断了唐青殊的疑虑。
唐青殊忙给她指了方向。
谈双双去了厕所很快回来了，客厅内还是只有唐青殊一个人。
她又回到原位坐下，唐青殊让她吃水果，她点着头，却也没伸手去拿。
唐青殊觉得气氛实在尴尬，问她要不要看电视。
“不用了。”谈双双这才开了口，“唐先生，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住这里的。”
这话说得唐青殊不免愣住。
谈双双道：“我妈这个人就是要面子，喜欢说大话，在别人面前丢什么也不能丢脸，夸了海口要让我来这里住就非得拉着我来。我知道不合适的，我跟着来也不是要搬来，是她一直说蒋顺哥没男朋友，不可能结婚。现在她也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她不会无理取闹的。”
想起之前在丧礼上听到刘玉娟说的那些话，唐青殊还以为今天这件事不怎么好收场，眼下听谈双双这么一说，唐青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人之心了。
但他着实有点意外，谈双双对刘玉娟的称呼是“妈”，而且还挺自然。
谈双双又道：“她挺不容易的，有时候有点脾气，但她是个好人，真的。”
唐青殊信是真的，不然谈双双不会这么替刘玉娟说话。
反正不住这里就行，唐青殊也松了口气。
毕竟他和蒋顺刚结婚，可不想跟一个并不熟悉的妹妹住在一起。
“工作的事你更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找到了，是专业对口的，明天就去报到了。”谈双双认真解释完，仿佛是松了口气，捧着茶杯喝了口水。
其实工作的事唐青殊根本没听见，不过听谈双双这么说，他大概也猜到怎么回事了。
这女孩看着很明事理，那他也不能太小气：“你去我那也不合适，我把我和蒋顺的联系方式给你，以后在海州遇到什么困难找我也行，找蒋顺也行。”
谈双双有些意外：“好、好的，谢谢。”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气氛好了许多。
谈双双开始吃些水果了。
唐青殊趁机问了些当年的情况，谈双双今年二十二，刘玉娟嫁进谈家那年，她才六岁，算是刘玉娟一手拉扯大的。谈双双言语间对刘玉娟都是感激和尊重，并且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蒋顺，毕竟当年蒋顺也才十九。
唐青殊听谈双双话里话外的描述，她似乎并不知道当年蒋家发生的事，刘玉娟想在继女面前瞒着也正常。
但唐青殊一想到刘玉娟去照顾别人家的女儿，而蒋顺还在监狱里，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没再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谈双双摇头。
这大约是对蒋顺最大的安慰了吧，唐青殊心想。
“你们还没吃饭吧？”唐青殊问。
谈双双有点不好意思：“还没。”
刘玉娟的意思当然是要来儿子家吃的，但谈双双没好意思说。
唐青殊估摸着蒋顺今天没时间做饭，他现在这样够厨台都有点费劲，干脆打开外卖软件，问谈双双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唐先生。”
“别叫唐先生了，喊哥吧。”唐青殊朝书房看了眼，“妈呢？有忌口吗？”
“她也没什么忌口。”但谈双双还是说了几样刘玉娟喜欢吃的。
唐青殊点了很多菜，毕竟是蒋顺的妈妈，第一次来家里，叫外卖已经很不礼貌了，不能太寒碜。
谈双双看唐青殊下了好几单，忙道：“青、青殊哥，你别买太多，浪费。”
“没事，吃不完放冰箱。”唐青殊此刻的心情有点奇妙，仿佛是第一次能为蒋顺的亲人做点什么事，他整个人就阔绰得不行。大有种要把没跟蒋顺的朋友处理好关系的遗憾，全都补偿在这里。
唐青殊甚至想，就算以后要跟谈家来往，他都觉得没什么了。
当然，前提是蒋顺愿意-
叫的外卖陆续来了，谈双双看唐青殊行动不便，主动帮忙摆上桌。
跟唐青殊聊了会儿，也算熟悉了，谈双双的话也多了些，说她学的电商，海州这边做直播的很多，她先找跟播的工作，以后也想当主播。
唐青殊笑着问：“卖什么呢？”
“卖女装，女孩子都会买很多衣服。”谈双双看起来很高兴，“我在老家时看了一段时间直播，觉得应该没那么难。”
正聊着，里面传来书房门打开的声音。
有人步履匆匆出来。
蒋顺叫了声“妈”，唐青殊抬头就见刘玉娟进了客厅，她发现谈双双没在沙发上，又朝餐厅看来。
谈双双忙站直身体：“妈，青殊哥叫了很多您喜欢的菜……”
刘玉娟的脸色很难看：“不吃了，走了，双双！”
谈双双忙跟过去：“怎么了？”
刘玉娟拉着人就走。
唐青殊忙推着轮椅跟上去：“妈，吃了再走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听谈双双的意思，刘玉娟只是好面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唐青殊想象不出她跟蒋顺聊什么能聊城这样。
“吃什么吃？”刘玉娟顺手推开唐青殊的轮椅。
唐青殊一下子没稳住，轮椅直接撞上了鞋柜，正好碰到了他受伤的膝盖。他本能伸手掐着左腿，痛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青殊哥！”谈双双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扶他的轮椅。
“青殊！”蒋顺疾步冲过去将轮椅往回拉，他看唐青殊扶着膝盖的手都在抖，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您有什么气冲我来！”
“蒋顺……”记忆里，唐青殊都没见蒋顺发过火，他有点吓到了，轻轻拽着他的衣服想让他别多说。
“是不是很疼？”蒋顺轻问了句，径直抱着人往卧室走去。
刘玉娟站在门口气愤道：“这房子是你买的，你是我儿子，我就是要让双双搬进来住怎么了？”
谈双双忙拉她：“妈，我们不是说好了，蒋顺哥要是真的结婚了的话就算了吗？”
“算什么算！”刘玉娟道，“这是他欠我的！”
砰——
卧室的门被狠狠甩上了。
蒋顺根本没在意外面的人说什么，大步走到床边，小心将唐青殊放下，卷起他的裤管查看。
“蒋顺……”
“别说话。”
蒋顺的手劲不轻不重，在唐青殊腿上按了片刻，刚才的那种钝痛就消失得差不多了。但蒋顺的脸色不好看，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别动，我拿毛巾给你敷一敷。”
他出去片刻，很快回来给唐青殊敷。
“她们呢？”
“走了。”
蒋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唐青殊的膝盖上，说话时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蒋顺，“还疼不疼？”
唐青殊摇头。
蒋顺松了口气，拿走毛巾后，继续揉捏了好一会才起身：“饿了吧，先吃饭。”
他把人抱出去。
餐桌上摆了一桌的菜，唐青殊是按照酒店宴席规格点的，眼下他们两个人吃，显得十分夸张奢侈。
蒋顺怕唐青殊远的够不着，一个劲给他夹菜。
唐青殊迟疑了下，开口问他：“她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不敢问的，但现在他们结婚了啊，爱人的事他有权利知道，他想帮蒋顺分担。
蒋顺继续给他夹菜，倒是没避讳：“我本来应该有个弟弟。”
唐青殊有些意外。
“就那天晚上，她受到惊吓流产了，当时腹中胎儿已经有八个多月了。”
蒋顺没说得很仔细，但唐青殊知道他说的“那晚”是哪一晚。
“那家人没了儿子，也失去了孙子，所以她就被赶了出去，公婆逼她卖房子，最后一分钱也没给她。”
原来那套房子是这样被卖掉的。
那两年想必刘玉娟过得很不容易。
蒋顺看唐青殊的脸色不对劲了，他便没细说。
他继父死了，刘玉娟流产又被逼卖了房子后，那段时间她是很恨他的。
探监都在辱骂他。
那些话，他至今还记得。
后来他就干脆不见她了，哪怕她再婚后慢慢改了态度，蒋顺也一直没再同意她探视。
其实一直以来刘玉娟对蒋顺的感情都有些微妙，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个母亲，另一方面又会因为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而迁怒蒋顺。蒋顺成绩好，给她长脸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当他继父揭着她的伤疤提及给蒋顺生命的那个男人时，她又是厌恶蒋顺的。
刘玉娟后来也表示过对蒋顺的愧疚，也给他打过钱，但蒋顺都没要。
他恨她吗？
十几岁的时候也许有过吧，但后来就释然了。
谈不上恨不恨的，就希望她在谈家能过得好。
世事难料，她也并没有那么如意。
“她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总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系在男人身上。谈双双的爸爸想要个儿子，但她结婚后一直没怀上，后来才知道因为之前的事导致她很难再怀孕。他丈夫想跟她离婚，闹了大半年，后来是看在谈双双离不开她的份上才算了的。她把谈双双当亲女儿看，指望着她给养老。”
蒋顺叹了口气，“她觉得要是没有那件事，她不会流产，不会落到后来的境地，所以才说是我欠她的。”
这算什么欠她？
当年蒋顺被他继父打的时候，刘玉娟又为什么没保护好他！
唐青殊听得心疼不已：“那晚上，那个混蛋是不是又打你了？”
蒋顺点头：“我要是不还手，他会打死我，所以……”
“蒋顺。”唐青殊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他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明明知道的事，他不该问蒋顺的。
蒋顺握住他微凉颤抖的手：“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蒋顺。”唐青殊抬眸望着他，“谢谢你活着。”
蒋顺终于笑了下。
唐青殊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他要保护蒋顺从此不被伤害，就算那个人是刘玉娟，他也不会客气的。
大家都说他脾气好，其实他的脾气好与坏，永远取决于在他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谈双双给唐青殊发了信息，让他不用担心，她会说服刘玉娟不会住进这个家。
唐青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拿起手机。
蒋顺从洗手间出来，唐青殊忙将手机屏幕合下了。
蒋顺顺着头发走到床边说：“谈双双给我发了信息，说不会搬过来，让我们放心。”
唐青殊没想到她还给蒋顺也发了，只好说是他给的联系方式：“我主要觉得她还算明事理才给的，还说要是有困难也可以找我们，你要是不愿意……”
“没事。”蒋顺上了床，“应该的，她没什么错，是我妈强行想要给她便捷。”
唐青殊现在理解了，像刘玉娟那样总习惯把自己的后半生系在别人身上的人，会有这样那样的没安全感很正常。
她现在觉得丈夫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谈双双，但这个女儿也不是亲生的，她就只能拼命对她好，哪怕这些便捷需要牺牲蒋顺的利益也没关系。
但唐青殊觉得有关系。
那时唐青殊只是身体不好，但他从不缺爱。蒋顺不一样，他不知道亲爸是谁，继父打骂他，连亲妈都那样对他。
他太心疼蒋顺了。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用出面。”
对蒋顺来说，刘玉娟怎么也是他妈妈，怕蒋顺被人欺负，但唐青殊没什么顾忌。
既然刘玉娟不想好好相处，那就什么都算清楚，以后不必来往。
蒋顺怔住片刻，又伸手顺着唐青殊的脊背笑：“当我什么人？多大点事还需要唐老板出面？我妈这个人脾气上来就放狠话，这么多年也没变。没事的，谈双双想住进来不可能，所以我打算给她租个房子，我妈就是怕她在海州养活不了自己。”
这倒是一个办法。
唐青殊脱口道：“那不如我那个房子给她住，反正我也交了半年房租。”
说完，他又想起来，这是同一个小区，怕蒋顺觉得膈应。
他忙又道：“我只是提个建议，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帮你找别的房子。”
蒋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再说。”
唐青殊就不再提这事了。
他往被窝沉了些，又悄悄往蒋顺那边挪了挪，想去抱他，见蒋顺解锁了手机，顺口问了句：“你干嘛？”
蒋顺道：“还有几封邮件没看，还有小林的手术方案，还得再琢磨琢磨。”
“……哦。”唐青殊想抱他的手缩了回来，“小林可以手术了？”
蒋顺轻笑：“没那么快，但要提上日程了，他这段时间休养得差不多，身体各项指标也都还行。”
唐青殊轻轻应声，不敢再打扰他。
蒋顺会有这样那样让他忙碌的事，但是没关系，唐青殊觉得能这样安安静静陪在蒋顺身边就很好。
他无聊时可以悄悄看他，还能厚脸皮地凑过去，嗅他身上的味道，这些都曾是他学生时代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全部成真了。
蒋顺忙完发现唐青殊已经睡了，他将手伸进被窝轻轻摸了摸唐青殊的膝盖，还好没有肿起来。
唐青殊有些迷糊往他怀里钻，蹙眉喊了句“疼”。
罗栀言说的不对，唐青殊在他面前会喊疼也会撒娇。
他在慢慢地把蒋顺当成爱人和亲人，这很不错。
蒋顺伸手将人揽入怀里，低头含住他的唇：“唐青殊，谢谢你活着。”
这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