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俞知年站在路边,木然。直至有个路过的大叔好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是你的手机在响吗?”他才回神。“……谢谢。”

俞知年接起电话,那头是南伟平。“知年,怎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没事。”他强打精神,“客户那边怎么样了?”

“我出马,一切都好。”

俞知年不知道的是,他与肖意驰在大堂的举动已被拍下,传遍了几乎整个CBD——毕竟是男神级人物,传播速度可以更疯。小视频中,虽然两人在聊什么不得而知,但一看就明白是十分严肃的事。视频最后,俞知年牵着肖意驰的手,两人快步往外截住计程车离去。

端庄得体的白领们早已在讨论群里炸开了锅——一贯强大冷静的俞律师,何时有过这么焦急无奈还眼眶红的神情,这惹起了大家人肉搜索肖意驰的强烈兴致。

南璟一看就知道这是肖意驰,他惊讶得合不上嘴——一肖记者不是某位“客户”关注的对象吗?俞律师这是在干什么?!他很快转过弯来,那位“客户”,不会就是俞律师自己吧?!南伟平送走客户后,没一会儿就收到风声。他叫南璟来问,南璟迅速从脑海里组织起曾经的片段,复述给南伟平听。“原来他就是肖意驰啊……”南伟平喃喃。南璟自然不知道肖意驰背后还有贵人,但南伟平知道,他还建议过俞知年与对方打好关系,没想到关系打得这么好,甚至还过了。原本希望俞知年靠肖意驰走稳高升之路,但这又是辞职又是公众场合纠缠不清的,说是蓝颜祸水并不为过。南伟平立即给公关部打内线,让他们想办法压下舆论,还好那边已经在干活了。

南伟平又给俞知年打电话。对方的声音听着就没什么精神,老人家轻轻叹口气。

“俞知年不是轻易就会交真心的人,这回,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难过了。”

南伟平问,“……你的私事办完了吗?现在在哪里?”

俞知年看了看四周,“……办完了。在路边。”

“你发定位过来,我让南璟过去接你。你今天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吧。”

不用看手表,也可以知道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自己真是太不专业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心空了一个大洞,风嗖嗖呼呼地从四面八方穿堂而过,他摇摇欲坠。

“谢谢南律。”俞知年低头。

“知年,路还长,振作起来。”最后,南伟平给他打气。

结束通话,俞知年用手轻轻盖一下眼睛。

他就像一只在安稳的笼子里过久的鸟,看似漂亮自信可以赢过其他的鸟,但也就这样了;更大的外力袭来时,它就会被打回原形,弱小无助,瑟瑟发抖。这样的他,跟肖意驰比起来,真的差太远——肖意驰嘻嘻哈哈厚脸皮的样子,看起来事事都得他在背后操心,但动起真格来,心胸与气魄非常人能及。

“老大?”南璟的车子已到,他按下车窗,看向俞知年。

俞知年闻声抬眼,见是南璟便点点头,上车。

路上,南璟看后视镜,不无担心,“老大,您还好吗?”

“嗯。”俞知年正放空地看着街景。

南璟掂量一下,老实道,“您和肖记者在大堂谈事情,被人拍了视频传开,我们公关部在干活了。”

俞知年转头看他,“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拿出手机操作,“我和公关部说一声,对外声明是我个人私事就行,别浪费人力物力。”

“您和肖记者究竟是”后视镜映出南璟探询的眼神。

“情侣,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他早该给他名分的。

南璟眨眨眼。虽然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但亲耳听见,震动还是很大。只恨他没有多余的手可以立马在讨论群里发证实帖!他小心翼翼往前一步打探,“那你们……发生什么了?”

“……没事,我们好好儿的。”俞知年回应。

是的,他们好好儿的。肖意驰回来,他会向他表白,跪地求婚,然后他们快快乐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只是今晚,注定是一个未眠夜。

深夜,俞知年坐在电脑前,点开肖意驰发表获奖感言的视频链接。那是他唯一一个公开视频。

画面中,肖意驰身穿西装,头发打了发蜡,面带微笑,自信从容地面对镜头致谢。

他所获的奖颇为小众,是由国外一个记者组织颁发的。

这是俞知年第二次看这个视频。他这次注意到肖意驰手腕上两次一闪而过的那只手表应该是百达翡丽。

但这比不上重听一次他所说的内容来得震撼。

他用英文说,“人本能地对死亡有恐惧,我并不例外。让我坚持下来的,是我在战地里看见的那些平凡而又伟大的生命。苦难降临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选择。有的人活得很痛苦,有的人活得很麻木,有的人活在苦难里带着希望,有的人在苦难中寻找意义与快乐,还有的人奋起与苦难作斗争。我在他们身上,以不同的角度,活了一遍又一遍,体会了一遍又一遍或者苍凉的、或者豁达乐观的、或者宁死不屈的人生——一最终,这些都成就了现在的我。

“这个奖,不仅仅代表我本人,也代表了叠加在我身上的人生。若问我是否有过歇斯底里的时候,有的。正是他人身上一点一点的美好在我体内逐渐沉淀下来,帮助我抵抗了巨大的焦虑与虚无。在我之后,必将还有许多记者前仆后继,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别人人生里的一份经验。最后,请允许我以母语作结。

“谨以伟人一句话,与诸君共勉——在坚冰还盖着北海的时候,我看到了怒放的梅花。”

说完,肖意驰鞠躬,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俞知年看着画面里的他。

如果人的出生与死亡都是孤独的,那爱的意义是什么。

欣赏他,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可能还不是爱的全部意义。以他为榜样,为力量来源,让自己变得更理解、更包容、更充实、更强大,磨掉身上不必要的棱角,留下必要的深深插入土里,深到足以抵御往后的狂风暴雨,守护自己与重要的人一爱,这样一种改变的过程,是需要英雄气概的。

回到卧室,俞知年在床上躺下,身旁一侧空荡荡。他转头,看了一眼椅子上的史努比。

老朋友,谢谢你过去那么多个夜晚的陪伴。从现在开始,我会学会这样慢慢入睡。

旁边的他,会陪着我。

第二天,俞知年来到律所。

开早会前的几分钟,相熟的同事凑近问,“知年,听说你对象之前是战地记者?”

俞知年点头,“是的。”

虽然不知道讨论群已经聊成什么样子,但肖意驰是他另一半的身份已然坐实,那其他的俞知年也无所谓了。

见他态度坦然,同事便放开胆子,竖起拇指,“这个职业了不起啊!”

俞知年笑一笑,“谁说不是呢?”

“你们怎么认识的?”

“相亲认识的。”

“那……”同事还想再问,见南伟平已经来到会议室门口,便轻声说,“我们工会往后组织的家属活动,让你对象也来参加,大家认识认识!”

“好,等他忙完。”俞知年应下。

中午,俞知年应约与唐晚澄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你和意驰的小视频传得很疯啊。”唐晚澄开门见山,“我给他打电话,那边一直是关机状态。你们发生什么了?”

“他”俞知年发现,自己还没有很好地消化现实,以至于说实话前,需要整理情绪。“……他有采访任务,去中东了。”

唐晚澄愣住,而后苦笑,“我该猜到的。”

“当年,我们在纽约好好儿的,有一天,他和我说,他过两天要走了,回去继续当他的战地记者。”唐晚澄回忆,“我劝他,留圄奚在纽约不好吗,工作什么的不需要担心,我会帮他;战地记者太危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唐晚澄看向俞知年,“他只是笑,摇摇头。”

“意驰身上有着一点不可被驯服的坚决,只是一点,不多,这是他的魅力来源之一;真要说他有什么缺点,这也是他的缺点,而且对爱他的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轮到俞知年苦笑了,“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已没有回头路。

“爱上意驰,可能只需要一瞬;但要一直爱他,是需要胆色的。”唐晚澄举起咖啡杯,“敬你。”

俞知年举起杯子,“敬我自己。”他确实需要胆色,来面对往后每个等待的日子。

临走时,俞知年提起聂桑宁,“我和意驰的事,没让你在他那儿难做吧?”

“你放心,”唐晚澄淡定,“我已和他说明自己之前对你们的事一无所知,也表明了往后会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至于他怎么想的,我无意探究,毕竟我们有工作合同,而且我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他不会怎么样的。”

俞知年点点头,“那就好。”

“‘芳雅集’的姐姐们很喜欢他,貌似最近在给他积极介绍对象,指不定他比你们俩更早有好消息呢。”唐晚澄打趣道。

至于聂桑宁提到想拆散他们的“有人”,俞知年现在没有兴致去追究,他只希望肖意驰在他方一切安好。

夜里,俞知年睡得不太安稳。突然,手机铃声响,划破了宁静。他心一惊,起身,拿过手机来看,是一串特殊的数字。

犹豫一下,俞知年接起,“请问哪位?”

“您好,请问是俞知年先生吗?”

“是的。”

“俞先生,十分冒味,这是专线电话,我是赵怀民委员的秘书,请问您现在方便与委员见一面吗?他的行程比较紧张,只有现在能抽出时间。”

俞知年谨慎,“请问,我如何确定您这通电话的真实性呢?”

“您来干休所,在门口报姓名,会有专人带路的。”

“好,谢谢。”

俞知年立马下床准备。

干休所内。俞知年通过安检,便有专人为他领路。

小偏厅亮堂,实木书桌上摆满了文件。

赵怀民见人来了,摘下眼镜,做一个“请坐”手势,俞律师?来,请坐。

“谢谢赵委员。”俞知年在他面前坐下。

赵怀民合上文件,秘书迅速过来收拾,并为他们递上热茶,然后悄然退场。

“抱歉,这个时间段请你过来,没被吓着吧?”赵怀民微笑问道。

“我见识浅,需要磨炼。”俞知年谦虚回应,“倒是您,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了。”

赵怀民摇摇头,直奔主题,“我请你来,想来你大概猜到了,与意驰有关。他启程前,让我代为照看你。我想,他这一次任务的详情,由我来向你说明比较好。”

听完赵怀民的说明,俞知年心头压着的大石更重了。

“目前意驰已与专家团队汇合,大家正在加紧制定方案中。”

俞知年明白,这不是自己能插上手的事情,但他心疼肖意驰。他看向赵怀民,试着说,“……意驰有PTSD,最近睡眠刚有好转,不知道……专家团队在制定计划时,能不能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呢?”

赵怀民看他,而后唤来秘书,“稍后与那边通信时,和心理专家说明意驰有PTSD,睡眠刚刚好转。”

秘书做好记录,“明白。”

俞知年感激,“谢谢您。”

“也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体谅。”

俞知年苦笑不语。

“因为国际形势瞬息万变,而且有些内容涉及机密,所以无法第一时间向你传递前方的情况,但我们会尽力保证意驰的安全。”

“……我明白。”俞知年点点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赵怀民赞同,“是这个道理。”

俞知年争取,“……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况明朗了,形势变好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过去那边接他呢?”

“你是我国公民,我们有责任保护公民人身安全,你的这个请求,请恕我无法应允”

俞知年已料到回复。

“这段时间,对身处后方的人来说,确实会比较煎熬。”赵怀民轻叹一口气。

“……我会好好地生活,等他回到我身边。”前方已经够凶险,不想他回来看见憔悴的自己然后自责。

俞知年向赵怀民起身道别时,赵怀民提一句,“方达一直积极寻求机会在我国进行更广泛深入的合作,而我们也需要掌握一定的话语权,为此,我们需要一位中间人,不知道俞律师是否有意愿,成为方达全球管理委员会的一员呢?”

没有一定把握,赵怀民这种级别的人物不会随便开口。这本是一件大喜事,俞知年却警惕起来,“……委员,请原谅我的冒昧,请问,有谁曾向您提过这件事吗?”

赵怀民也不隐瞒,“意驰出发前,向我提起的。”

肖意驰。他知道方达全球管理委员会这件事。

俞知年内心震惊。

他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25章

早上,聂桑宁收到俞知年的电话。

上班之前,他们在咖啡馆里见面。

聂桑宁也看到了那个小视频。有一瞬,他将画面里的俞知年与脑海里当年那个受伤的俞知年重合起来。但是十九二十岁的俞知年,和三十多岁的俞知年,到底不一样他推门走进客人还不多的咖啡馆,俞知年已经来到。他穿一身西装,坐姿挺拔,正出神盯着窗外。他的气质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一时间与历练赋予了他更沉着更冷静的姿态。他们摊牌那一次,俞知年是理性应对的一方。与视频里的俞知年,又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自己在他那里,已经被区别对待。聂桑宁每走近一步,便看得更清楚一点,他早已失去了面前这个人。

俞知年转头,见他来了,朝他做“请坐”

手势,微笑自然,“早上好。”

无论之前闹得多凶,再见面依然言笑晏晏一社会人不带感情的必备技能,俞知年用得炉火纯青。

聂桑宁坐下,开门见山,“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俞知年也不绕弯子,“谁告诉你方达全球管理委员会的事情的?对方,就是想拆散我和肖意驰的人吗?”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他何苦为了别人的爱情得罪惹不起的人。

俞知年早有预料,“那你能否问问对方,可不可以与我见面?”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如果我不愿意问呢?”

谈判桌上,俞知年从未输过。他端起咖啡喝一口,放下,看向聂桑宁,笑一笑,“我会让你愿意问的。”他是方达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能力、城府、手腕哪一样他都不缺。

你的赌气,别人非但不买账,还动真格。

聂桑宁心灰意冷。

俞知年语气温和,“你想喝什么就去点吧。”他起身,“我和店家相熟,他们会记账到我名下。”扣好外套扣子,“刚刚说的事,麻烦周末之前给我回复。”说完,便迈步离开。

午休时,俞知年收到潘阿姨的信息,让他和肖意驰过来吃晚饭,她跟小姐妹们学了新菜式,今晚打算炫技一番。

俞知年手指在输入框上方停顿一会儿,回复道,“今晚只有我能过去,意驰又去当志愿者了,前天刚出发。”

潘阿姨给他打来电话,“哎呀,这么赶,你有没有主动帮他收拾一下呀?上回他还受伤了,你有没有提醒他带上必备药?”

“他带了。”

闻言,潘阿姨才稍稍放心,念叨起俞知年,“你别总在意驰面前装酷,那孩子这么积极主动,石头也该开花了,阿姨不信你对他没意思,赶紧给他一个说法,然后定下来,知道不?”

这么浅显的道理,如果他早几天前照做就好了。俞知年闭一闭眼,而后睁开,回答潘阿姨,“知道的,您放心。”

晚饭前,俞知年在菜园子里摘下熟了的番茄,送进厨房。潘阿姨睹物思人,“上回意驰给你看的番茄,形状特别像心形,他见着开心得不得了,说要给你留着。”

肖意驰当时歪头笑,“表扬一下呀!”

当时他留心看看番茄就好了,表扬一下让他满足就好了。

俞知年突觉眼睛刺痛起来,他不得不闭上眼。

拍卖行的珠宝拍卖专场如期举行。10.63克拉D色/内无瑕戈尔康达钻石戒指最终以超过一千五百万的拍卖价被电话买家竞得。

周五晚上,聂桑宁给俞知年来电,“……”

对方说,让你耐心等候,他会联系你的。

“……好,谢谢。”俞知年放下电话,也不再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走到客厅,沙发上、茶几上都有肖意驰留下来的书。他收拾好,拿去书房。

俞知年走到书架一侧,把肖意驰的书放上去、摆好。他正准备转身,余光瞟到一丝异样——一原本该摆在最底下一层边上的一本白书,被放到了那一层的中间。不留心看,还真发现不了。

俞知年蹲下,把书取出。

他摩挲着白色的包书纸,这本书见证了他那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过往。一问题是,它怎么在这个位置呢?

俞知年翻开,忽然,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他定睛一看,是一张手掌大的史努比贴纸!史努比正朝他wink着眼,表情鬼马。俞知年捡起,翻过来,“俞知年是肖意驰的”紧接着一个硕大的感叹号,落款:肖意驰。

心怦怦跳起来,俞知年翻了一页书,在写着字的那一面上,他试着轻轻把史努比放上去,大小刚好盖住了字。

忽然,他记起自己曾有一次推开书房门,看见肖意驰垂头出神的模样。

俞知年兀地站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天旋地转。

他的意驰,什么都知道。

俞知年捂住眼睛,眼泪却怎么都挡不住,流了下来。

若说他爱肖意驰需要胆色,肖意驰爱他,何尝不是呢?而且肖意驰什么都明白,依然一往无前。

纯粹的、炽热的爱。

自己追寻爱的意义,想努力获得爱的英雄气概,肖意驰早就做到。

俞知年把贴纸拿在手里,翻过来,吻上肖意驰的名字。

周末的傍晚,肖意驰家中。

俞知年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点燃肖意驰留下的烟,吸一口。

肖意驰离开前,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他保管老式滚筒洗衣机在卖力运作中。

俞知年今天过来给他家大扫除。之后,他会时不时过来这里住。

又吸了一口烟,他靠往藤椅背,看着远处变换闪烁的巨屏广告,听着不知从哪一家厨房传出的炒菜声,闻着飘荡在空气中的烟火气息。

俞知年想在肖意驰成长的这个家里,留下自己好好生活的痕迹。

两周后,麦阿姨从外市回来。俞知年和潘阿姨到高铁站接她。

“哎呀,还是回来自在!”麦阿姨开心叹一句。她的女儿珊珊已顺利诞下二孩,婆家那边接力照顾,她终于可以回来喘口气“现在到我家吃饭,知年下厨!”小伙伴见面,潘阿姨也高兴,笑道。

她们俩经常通电话聊天,麦阿姨得知的消息已更新到两个孩子感情进展不错,肖意驰去当志愿者,现在俞知年给他看家。

麦阿姨对俞知年印象好得不得了,“哎呀,那我真是太有口福了!”

俞知年开着车,闻言谦虚道,“都是些家常小菜,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和我说一声,我尽力而为。”

“这孩子真有礼貌!你做什么阿姨吃什么,阿姨都爱吃!保管给你们吃得干干净净!”

“阿麦,你别夸他了,都该飘了。”潘阿姨掩嘴笑。

“我说得可是真心话!意驰这孩子有福气,能找到小俞这样的,好!”麦阿姨竖起大拇指。

两位阿姨开始商业互吹,“意驰这孩子也好,我可喜欢他了,性格好又热心,这也是知年的福气。”

若肖意驰在,估计他早乐开了花,兴致勃勃地加入阿姨们的夸夸联欢会中。

晚饭过后,俞知年和麦阿姨回到小区,一起上楼。

“这楼梯楼,没走一段时间,可真不习惯!”麦阿姨走到一半,停下来喘气,俞知年也停下来,“我扶您上去?”

“不用不用,这老骨头还能动。”麦阿姨不服输。她问俞知年,“你在这儿住着,习惯不?”她之前听潘阿姨说过,俞知年自己家可是高档小区。

“习惯。”俞知年笑道,“楼上不知哪户老大爷下来看见我出门,还夸我来着,‘意驰,你怎么长高长帅了?不错呀!’”

“哈哈哈!”麦阿姨笑声爽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肯定是顶楼老胡,眼睛不好使,瞎认人。”

俞知年并不在意,“不要紧。有次我在小区碰见他老人家,他还送了我几个烤地瓜,挺好吃的。”

“我们这栋楼上上下下都住了好几十年,现在只剩老家伙们在这儿,年轻人都搬走了,可能这儿就意驰最年轻了。”

麦阿姨回到家开始搞卫生,俞知年帮忙。

收拾时,她把老照片拿出来给俞知年看,“这是我们两家人在公园里的合照。”有年代感的照片上,肖意驰小小一只,牵着爸爸的手,张嘴大笑,门牙都没有,两个大洞。

麦阿姨叹道,“他爸妈去得早。意驰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当年他要走,说是到外面当派遣劳工。后来网络兴起了,他常年不归,我也担心,珊珊替我在网上查,才知道他是战地记者。他打电话回来什么都不说,我也就什么都不问。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就好。”麦阿姨见俞知年不说话,连忙道,“老人家就爱感慨,你别介意。”

俞知年摇头,“我还想听您多说说意驰的事。”

“好!哪天有空,我和你详细说说,他从小到大,糗事可多了。”麦阿姨笑。

肖意驰离开一个月。俞知年不仅和老邻居们混熟,和大山也混熟了。

他从他们那里,慢慢拼凑起认识前的肖意驰的模样。

双亲性格温厚,孩子活泼好动。进入青春期,孩子没那么活泼了,也不想学习,整天发呆不知想什么。父母出交通事故后,孩子带着强烈的负罪感远走他方。

“他临出发前才告诉我,摁都摁不住,只能看着他走。我那个担心啊”麦阿姨回忆,“和他通话时,永远报喜不报忧。但他回来后,整个人的气质和精神面貌都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或许,他真的熬过来了。”

以血、以泪、以疼痛,在一遍又一遍人生中穿过枪林弹雨。

“我们在船上同吃同住同练一个月,意驰没有底子,但他坚持了下来。”在夜宵的大排档中,大山喝了一口啤酒,对俞知年说。“这个过程中,我们执行任务,有一个兄弟牺牲了。他还有个在读书的弟弟。后来我们才知道,意驰一直寄信和钱给兄弟的弟弟。就冲他这点,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最终,自己成为一点光,一点热,照亮往前走的路,温暖往前行的人。

肖意驰离开两个月。期间,俞知年接到专员的信息:反对派枪杀了一名人质,维和部队出动的可能性很大,目前尚未有肖意驰的确切消息。

晚上,俞知年走到阳台上,意欲点烟,最后还是作罢。

肉身与意志必须同时强大起来,才能振奋面对不可抗力。

俞知年好好吃饭,认真锻炼,高效安排各项工作尽量不熬夜;心里难受时就预约希琳的看诊时间。

不多想,不瞎想。

但肖意驰离开已三个月。大山见他,数次欲问又止。

一天晚上,俞知年回来,麦阿姨听闻铁闸动静,开门。她犹豫,“知年,……你老实和我说,意驰是去……工作了吗?”

数月毫无动静。现在不是以前消息传递不便的时候。

俞知年安抚麦阿姨,“……他很快回来。”

麦阿姨了然。她低头,很快又抬起,笑道,“你在我这儿学的酱肘子能出师啦,等他回来,做给他尝尝,让他惊喜一下!”

“好。”俞知年答应。

律所来了几位实习生,其中有个女孩子会六国语言。

俞知年签完文件,问南璟,“那位会六国语言的实习生,西班牙语说得怎么样?”

“应该还行吧,听说昨天和公关部的同事参加外事活动,表现挺亮眼的。”

“嗯。”俞知年吩咐,“你替我问问她什么时间有空,我想向她请教一句西语。”

“好的。”

肖意驰离开已四个月。晚念美术馆分馆的建筑工事进展顺利。

白天,俞知年到机场送别唐晚澄。

已是年末,唐晚澄送出美好祝愿,“我下次来,希望就是来参加你和意驰婚礼的。”

俞知年笑笑,“我努力。”

自从得知肖意驰喜欢俞知年后,唐晚澄就暗中观察这位俞律师。俞知年和肖意驰的视频传开后,不少人蠢蠢欲动——一肖意驰长得那么普通都可以当俞知年的对象,自己再不试一试就晚了。光是“芳雅集”一众夫人太太那里,就有好几拨后生世侄跃跃欲试。

但俞知年不为所动,也没听说他出入什么风月场所,仿佛已修炼成仙,不再需要红尘俗世。

一个有条件的男人对自己的欲望管理得如此到位,饶是眼光审慎如唐晚澄,也不得不佩服。

晚上,俞知年驱车到河滨。

天色暗下来后,体感愈冷。他下车,呼出的气息变成白雾。河滨草地上,一对情侣冒着冷天在看视频学跳舞,一边学一边笑俞知年记起空荡荡的画廊展厅中,他与肖意驰那转圈慢舞。

慢慢地,他眼角红了。

意驰,你快回来。

凌晨,俞知年起身喝水,回到房间看一眼手机,有新邮件——一发件人:丘兰时。

俞律师,您好。我是丘兰时,是意驰的朋友,也是您之前想见面的“对方”。以下是我和意驰之前往复的邮件内容,请您先看完。

“意驰,民叔告诉我,你有自己的打算,不准备来帝都。我想,真正的理由,和你不回复我上一封邮件一样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即使你在本城,需要帮忙时,我一定会尽力。听闻你在本城结识了一位律师朋友,与他关系不错,而这位俞律师近期将成为方达的高级合伙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位律师有继续晋升的欲望呢?据我所知,要进入方达的全球管理委员会,如果有民叔那个级别的推荐,万无一失。

我不巧听说,他为了结交贵人而接近你,又怕有闪失而可能以退为进。意驰,请别轻易交心,更别喜欢上他,那位俞律师,不值得。”

俞知年注意到,发信日期是他和肖意驰解除“床伴关系”之前。当时他正在珍珠市,为去纽约总部作述职准备。过了一天,肖意驰回复邮件。

“兰时,谢谢你的告知和提醒。我与这位俞律师实实在在相处过。他或许有继续晋升的欲望,但我确信他不会因此而利用感情。因为,感情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真有需要,我会为他在老师那里说情,正如老师为我搞定工作、你愿意尽力帮我一样。可能你又该说我天真了,但就是这样的我,你一直不离不弃,我想,还是‘值得’的吧。你说了,会尊重我的选择。帝都工作繁忙,你保重身体。”

丘兰时在下方继续给俞知年写道:

意驰和你相识才多久,他就这么相信你。

我对他的回复,并不买账。我相信,你会露出马脚的。我终于等来聂桑宁这个机会,我打电话告知他你接近肖意驰的意图,但他搞砸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辞职。

我更没想到,意驰要回中东冒险。临行前,他让民叔转告我,说和我是永远的好朋友。他在那样的时间节点,把我架在那个位置上。你可能无法体会我的感受。民叔说你已回绝进入方达的全球管理委员会。

这四个多月来,我一直关注你的动向。我希望,你配得起意驰交付给你的真心。倘若往后你有任何一丝背叛他的迹象,我绝不轻饶。

最后。你很快会接到专员的电话。他会告知你最新消息。

俞知年刚放下手机,专员的专线就打进来一维和部队协助当地政府军反击成功,反对派主要头目受重伤被捕,阿迪勒·扎伊德自杀身亡。肖意驰与其他人质受了伤,但生命无虞,目前他已被送上回国的专机。因为他手里有这几个月反对派内部的采访笔记,是重要文件,待安全部门确认清楚,再联系俞知年去医院。

结束通话,俞知年激动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意驰,要回来了。

二十六个小时后。

医院直升机停机坪。直升机停稳,医护人员迅速上前把伤者抬到担架床上。

“意驰。”俞知年焦急上前。

肖意驰面容憔悴,唇色苍白,额头上缠着白纱布。闻声,他微微睁眼。

他们进入了电梯。“我在这里。”俞知年红了眼,声音颤抖。

肖意驰视线终于聚焦在俞知年身上,但他还说不出话,轻轻动动手,俞知年立马握住,“你回来了,你兑现承诺,回到我身边了。”

“知年”肖意驰用力叫唤,声音干涸枯哑。

“我在,别说话,好好养着。”俞知年巴不得自己替他受苦。

他们来到独立病房,医护人员动作利索,俞知年站到一旁看他们为肖意驰作检查。

“明天我们还会过来给他做详细的全身检查。”主治医生对俞知年说到。

“谢谢。”

俞知年上前凑近肖意驰,想摸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你别这么近……丑……”肖意驰只能用气音说话。

“不丑不丑,是大英雄的模样。”俞知年鼻子又酸了,软声哄他。

肖意驰现在连笑都很艰难。

俞知年痴迷地看他,一遍又一遍用目光确认他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他不敢用力握肖意驰的手,怕弄疼他。但他可以尽情向他诉说爱语。

“意驰,我爱你。”

肖意驰定睛看他。

俞知年又以西班牙语在爱人耳畔念出情诗——

你是我贫瘠的荒原上,最后的玫瑰。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