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俞知年坐在头等舱里,开始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他看向舷窗外,黑漆漆一片。

纽约、初恋。这两个词近期凑到了一起。

当年,“他”随一位名叫史蒂文·赫伯的律师去了纽约。自己跑到书店,买了一本纽约的旅游指南,打算追过去。

最终,自己在机场,看着飞往纽约的那一趟航班在信息板上从“登机”转为“出发”。

他没有去纽约。他害怕了。

受过伤的心已是惊弓之鸟。他终究没有勇气登上飞机。他害怕自己亲眼看见“他”

在别人身边过得很好,好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沦为多余的背景。到那个时候,他该何去何从?

过往就此被深埋。

但他从商科转到了法律系。

害怕是害怕,却又不甘心。

看,他的情路,一开始,就被“冲动”、“伤心”、“害怕”和“不甘心”定调。

这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沉沉地扎在显眼的地方。

俞知年在纽约将会待一周左右的时间。行程不算紧张,毕竟他是唯一的finalist,被任命为高级合伙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除了述职汇报,剩下就是与方达总部的高层联络感情的社交活动。

在纽约第三天,“美丽大地”官微中的“志愿者剪影”板块有了更新。

志愿者们出发前都会先接受培训,包括如何与当地居民沟通、环保知识、急救知识、求生技能等等。

俞知年在其中一张照片中找到了肖意驰。

其时他正坐在矮凳上,低头专注做笔记。

述职汇报结束后,方达总部一众高层对近年来大中华地区惊人的业绩与业务增长速度十分感兴趣,让俞知年分享经验和预测趋势。三头六臂的俞律师对律所工作了如指掌,当场发表即兴演讲。

在纽约第五天,方达高层举行私人晚会,邀请俞知年参加。北美的高级合伙人大部分都会来,还有各路名流,这是不能缺席的社交场合,俞知年应邀出席。

晚会上,高层为俞知年介绍了纽约华人圈的old money,唐家小姐,唐晚澄。唐晚澄的父亲和继母前不久向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捐赠了上亿美金,用以翻新收藏现代和当代艺术作品的空间。而在其中牵线的,就是唐晚澄。她名下的晚念美术馆正打算在国内建立分馆,作为中西艺术交流的一座桥梁。跨国办馆,法律顾问在其中发挥很大作用,高层希望俞知年拿下这个项目,同时建立起与唐家的合作关系,拓宽方达的华人圈人脉资源。

唐晚澄年纪与俞知年相仿,蛾眉杏目瓜子脸,娇小玲珑,看着显小,要是穿上学生装,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学生身份。她似乎从旁人处打听到俞知年了,“俞先生,听说您来自本城?”

“是的,土生土长的本城人。”

唐晚澄笑,“真巧,我正打算在本城建立我的分馆。”

俞知年不急于聊生意,讨教道,“为什么不在帝都呢?论历史积淀和文化氛围,都比本城要好。”

唐晚澄是那种率真活泼的富家千金,活到三十多岁,依然明媚开朗,“因为我喜欢本城。那里有我的好朋友在。”

俞知年正想继续问,一道男音插入,“知年?”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居然还能凭两个字认出他的声音。

俞知年一顿。

唐晚澄看见来人,笑笑,“聂先生,晚上好!”聃霁

俞知年转脸。

来人正是他的初恋,聂桑宁。

俞知年还记得第一次见聂桑宁的时候。热闹的圣诞晚会之外,他坐在僻静一角,看着破旧的口袋书。觉察有人看他,聂桑宁抬起头。

目光对视一刻,俞知年忘记了呼吸。周围的景物一概褪色,只有面前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在闪闪发光。

聂桑宁既有西方人的骨相,又有东方人的皮相,两方达至微妙平衡,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恰恰好以完美比例呈现在他的脸上。

他通身是少年人的青涩未熟,目光倔强孤傲,恍如一朵带尖刺的、欲放未放的玫瑰戒备着,同时无自觉地魅惑着。

俞知年找回慌乱的呼吸,艰难开口,“……你在看什么?”

聂桑宁举了举书——一《西方诗选》,“可惜看不懂。”

“……我来看看。”俞知年动了动脚,走过去。

时光对聂桑宁格外恩慈。许久未见,他早已褪去青涩,但眉目并没沾染世俗气,丰神俊朗,举止大方得体。

这些年,他应该过得很好。

“知年,好久不见。我随友人来参加晚会,谈话间得知方达新的高级合伙人叫俞知年,我特意过来看看是不是你。”聂桑宁微笑地解释。

“原来两位是故人?”唐晚澄识趣,“那我就不打扰故人相聚了。俞先生,迟些我们再联系,聊一聊分馆的事情?”

“好的。”

目送走唐晚澄,聂桑宁目光回到俞知年身上,“……知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俞知年看向他,云淡风轻地笑一笑,“挺好的,谢谢关心。”

他那么珍惜聂桑宁,舍不得碰一下,生怕他会疼;不久前他们还彼此诉说爱语,现在他却告诉他,他要和一个外国人走了。

俞知年一怒之下,强要了聂桑宁。等他发泄过后,聂桑宁流血了,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哭着说,“知年,对不起”犹如破碎的瓷娃娃,落在破败的棉絮中。

俞知年恐惧又颓然地坐往地上。他做了什么,他究竟做了什么!

聂桑宁爬过来环抱他,“知年……对不起。我们都太年轻,而我,需要捷径。我只有这张脸,所以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时,我必须答应。对不起……”

俞知年默不作声。

他替聂桑宁清理身子,带他去医院。

他在病房门口,等来了赫伯律师。他以为这位中年精英律师会冷冷地说法庭见,或者狠狠揍他一顿;但他没有。他从病房出来,和俞知年对视一阵,坦诚道,“孩子,错的是我这个大人。……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俞知年突然想哭,他撒腿跑离了医院。

在路上狂奔,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往哪里。

最后他没力了,脚一威,整个人摔在地上。

疼,好疼。

俞知年站在顶楼天台,抽着烟。

上一次他抽烟的时候,是在外市。既要帮忙解决麦阿姨女婿公司的问题,又要兼顾手头工作,末了肖意驰还发来史努比居家服照,真是身体精神双重折磨,不得已,他抽了几口。

在城市闪耀的灯海中,俞知年盯着纽约此起彼伏的天际线,想,肖意驰现在在做什么呢?

十九碎语:写完这部分,我不禁想,如果没有肖意驰,俞知年和聂桑宁会是一篇王道CP文的主角吧肖意驰当志愿者的村子在山上,从山脚出发,要走两个小时才到。村里多是老人及留守儿童,对肖意驰一行的到来,即怯生又期待。孩子们有的躲在大人身后探出头来,有的抓紧大人衣角,眼睛都眨巴眨巴地盯着他们。村长给他们介绍情况,村子的居民大多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要了解大事,得靠山下的步班邮递员送报上山。

在一位老大爷家里,肖意驰看见报纸糊了整个房间的墙面,报纸已经发黄,还有渗水痕迹。他和四岁的孙子住在一起,远方打工的儿子儿媳过年才能回来一趟。

由于没网,志愿者们要更新帖子,得下山到附近的大村子里去才行。运气好时可以遇上顺路的汽车载他们一程;运气不好时,就得靠两条腿走完全程。所以官微更新并不及时。

俞知年从纽约归来的第三天,肖意驰那一组志愿者队伍第一次更新。这一期的内容,是志愿者们把孩子们召集起来上兴趣课的情景。肖意驰那部分的照片里,他用画图的方式给孩子们讲故事。俞知年把照片放大,肖意驰在小白板上画的兔子有模有样的。后面的照片,是孩子们和他们即兴讲故事时画的图的合影,肖意驰把照片一张张展示出来。

“一个叫‘丹儿’的姑娘看见我在拍她的画,问我能不能把她也拍进去,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能看见。其他小孩儿纷纷提出同样请求。手机前的各位,如果你们认识他们的父母,麻烦告知他们一声。孩子们需要的,或许是自己被惦记着的证明。”

俞知年想,肖意驰的躯体里装了好多东西。丰富,充实,支撑起他的灵魂。

他眼里的世界,必定广袤无垠。

俞知年成为高级合伙人后,办公室搬到了南伟平的旁边。身份上升了一级,人脉资源便不可同日而语。南伟平这几天带着俞知年四处拜访他自己手里的重要客户,大有传衣钵的架势。

有些贵人,总得在你跨上一个台阶、身份能摆上台面后,才有见面的可能。

俞知年同时负责着唐晚澄的分馆项目。

他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忙碌工作。

片刻闲暇,他打开“美丽大地”的官微,看看有没有更新到肖意驰的部分。

这一次,肖意驰请孩子们当老师,教他辨认当地的植物。他专注地当个倾听者,认真做记录。孩子们帮他摘来无毒的叶子,贴在他的笔记本里。不同的孩子,叶子就贴成了不同的样子。形状各异,却生动非常,翻着纸页,像看一部短片,随时能脑补出天马行空的故事来。

俞知年的目光留在肖意驰眯眼大笑的照片上。

他忽然羡慕起他来。

羡慕他坦荡洒脱,羡慕他元气淋漓,羡慕他野性中藏着的细腻。

他与他之间,其实有着巨大的鸿沟。

分馆项目的具体推进,不能只通过电话和邮件来进行。唐晚澄告知俞知年,她下周会派联络人过去本城,就前期工作与俞知年合作。俞知年应好。

肖意驰那边,他在教孩子们写诗。

俞知年看罢照片,想起肖意驰曾在文章里写,“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像绘画、音乐、文学等艺术创作,是物质富足后才有时间思考的高级爱好,我却有不同的想法。这些精神追求,恰是人最最无力抵抗外界环境时的救赎。它们是处于巨大困境中的人们另一种形式的呐喊。”

这次,照片的后面,肖意驰只附了一首八岁孩子写的诗。

“我的眼睛很大很大,装得下高山/装得下大海/装得下蓝天/装得下整个世界。我的眼睛很小很小,有时遇到心事/就连两行泪/也装不下。”

肖意驰的细腻,来自于对人情世敌的洞祭,来自于对艺术世界的了解。

俞知年按约定时间到机场接人时,晚念美术馆的联络人却不是之前说好的那一位。

因为这一位,是聂桑宁。

聂桑宁看着俞知年,微笑,“知年,我们又见面了,希望合作愉快。”

他告诉俞知年,之前说好的那一位临时有任务,而他刚入职晚念美术馆,手上没有项目,正合适。

俞知年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说自己在厉蔚阁画廊任职?”

聂桑宁轻轻一笑,“我辞职了。”

俞知年不再问什么,“我先送你到酒店休息。”他欲接过聂桑宁提着的包,对方却不松手,“知年,我饿了,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好吗?”

孩子的诗出自《孩子们的诗》,诗歌作者:陈科全(八岁)

当俞知年和聂桑宁出现在酒店餐厅时,他们成为在场所有人有意无意关注的焦点太养眼了。并且他们的样貌气质微妙地互搭,走在一起有1+1大于2的效果,让人忍不住叹一句“很般配”。

两人坐下看菜单,聂桑宁却翻到甜品一页,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先吃甜品,尤其提拉米苏。”

俞知年平静,没有接话。

聂桑宁认真看菜单,似乎没在意他开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问俞知年,“你想点什么?”

“商务B套餐。”

“那我和你一样吧,外加一道提拉米苏。”他笑道,合上菜单。

以前他们一起出去吃饭,也是这样。俞知年等他看了半天,最后总等来一句“跟你一样”。但那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恼,甚至觉得这等待的时间都是甜的,巴不得聂桑宁看久一点,那他就可以看他久一点。

在等上菜的空档,俞知年取出手机查看日程,看向聂桑宁,“你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在方达有碰头会,九点。”

聂桑宁迅速进入角色,他从手提包里取出平板,“我在飞机上看了方案草稿,有些想法,想和你先讨论一下。”

一顿饭变成了工作餐。

离开餐厅,俞知年心里预估明天的会议可以讨论下一步了,聂桑宁给的想法很不错,他们的进度可以往前推。

“知年,那我先上去了?”在电梯前,聂桑宁微微一笑,朝他道别。

“好,明天见。”俞知年目送电梯门合上。而聂桑宁在电梯门即将完全闭合的一刹,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深情。电梯门旋即关牢,一切戛然而止,好像看清了,又好像没看清。

俞知年站着,盯着电梯门上的花纹一阵,转身离开。

肖意驰那一组志愿者没有更新。

俞知年上下滑动反复确认最近更新,并没有他们的内容。他有不好的预感,便使用高级合伙人权限查看律所合作方的名单。

找到“美丽大地”联系人电话,俞知年先发短信表明身份,说明情况紧急,请对方了解一下肖意驰的现状再给他回复。

过了一会儿,对方给俞知年打来电话。

因当地连日大雨,肖意驰所在的山村遭遇了山体滑坡,“您提到的那位肖先生,因为救两个小孩而受了伤,目前已经送到镇上的医院进行治疗,伤势情况要进一步联系才能确认。”

“我明白了,麻烦您帮忙再联系,确认一下他的伤势,谢谢。”俞知年结束这个通话,立马拨打下一个电话,多渠道了解情况。

南璟被早晨闹铃吵醒,迷迷糊糊拿手机过来关掉铃声,却看见上司两个小时前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我已坐上去X市的高铁,今天的工作替我推迟,归期再联系。

他立马清醒,赶紧开工。

俞知年在高铁上已掌握大概情况,肖意驰命大,堪堪躲过致命的巨石流,只被碎石划伤,伤口多,但不算严重。

当他到达镇上医院时,已是午后。一名护士在等着他,“我刚刚去查看过您说的那位肖先生,他已吃过午饭,服药睡下。他的伤势在这拨伤者中算轻的了,您还打算把他转到市里的医院吗?”

“……我看看情况再说。”

镇上医院条件有限,一个大病房里都是伤者。俞知年请护士去看一下肖意驰睡着没有。护士查看完毕,远远地朝他点头。

如果肖意驰醒着,他断不会进去的。

“上午有两个年轻人来看望他,估计他们去吃饭了,如果您不想让别人知道来过,争取在十分钟内出来吧。”护士轻声对他说,说完去检查其他伤者去了。

俞知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肖意驰——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输着液,这儿那儿都缠着白纱布,虽然伤势不严重,但看看就渗人。

俞知年走近一点。当事人倒好,睡得可香了,呼吸绵长,就差打呼噜。

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待他意识到自己的意图时,抽回了手。

十分钟,俞知年离开。

走出医院,他拨打电话,请人帮忙把肖意驰转到市里的医院去。

坐上回程的高铁,俞知年着手处理工作聂桑宁给他发来一张新办公室的照片:我们美术馆的临时办公室就在你们律所附近的办公大楼,方便沟通建馆事宜。听说你临时有任务出差推迟了碰头会,辛苦了,注意身体。

看罢信息,俞知年从工作中抽出思绪,转脸车窗外。

纽约宴会过后,他了解到聂桑宁在美国的情况。

聂桑宁到美国后,与赫伯律师结婚。之后他读了四年的艺术史专业,接着考取艺术管理硕士。毕业后,他在当地一家画廊当策展人。不久,他与赫伯律师离婚。两年后,他与一名华尔街银行家结婚,转职到厉蔚阁画廊。三年前,他与银行家离婚。

窗外树影重重,飞速后退的剪影以五官为幕布不断掠过,让俞知年的脸变得斑驳。

X市医院的独立病房内。

“美丽大地”的志愿者活动负责人在跟肖意驰解释,“您因见义勇为而受伤,而且镇上医疗条件有限,所以我们把您转到市里的医院,希望您尽快康复。”

“哦。”肖意驰摸摸后脑勺,笑道,“我就说,醒来就被告知要转院,整个人还糊里糊涂的。”他看向负责人,“看来你们的工作落实很细致啊,值得学习。”

负责人但笑不语。他转移话题,拿出两个被救小孩给肖意驰画的画,交给他。

肖意驰惊喜接过。孩子们眼里的英雄是孙大圣,画里,肖意驰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拿超大号金箍棒,身披大红披风,是那种孩童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画就的威风凛凛。

“真帅!”肖意驰笑得见牙不见眼。

“因为这次山体滑坡,您这一组的志愿者活动只得提前结束。您好好休息,医生说山与~息~督~迦。可以出院我们再来送您回本城。”

“好的,谢谢!”

第二天,只睡了四个小时的俞知年来到律所。

晚念美术分馆的碰头会安排在第一项日程中。

律所里的工作人员少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但男男女女看见聂桑宁,均停下脚步逗留那么一会会儿。

聂桑宁礼貌地朝他们点头微笑。

引路的南璟遇见地位高的律师,会介绍道,“这位是晚念美术分馆的代表,聂桑宁先生。”聂桑宁温和有礼地与对方握手,请对方多指教。

碰头会持续一个多小时。会上双方都展现了专业的态度与水平,接下来的日程很快敲定。

俞知年送走聂桑宁,南璟已走到他身旁,推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开始八卦,“老大,这位聂先生着实魔性,我们所里已经一片春心荡漾了。”

俞律师被他助理的用词逗乐,揉揉他的头发,“少说话,多做事。”

南璟给他竖起拇指,“不愧是我们的老大,坐怀不乱,心如止水!”

这成语用得。

俞知年转身回办公室,指挥南璟,“给我买杯黑咖回来。”

“OK!”

为了赶昨天拉下的工作进度,俞知年接连开了两场视频会议。待他从投资协议的审查中回神,南璟还不见人影。

正当他想打电话时,南璟双手捧着咖啡回来。

俞知年靠上椅背,看他,“欢迎你从火星归来。”

“老大,详情容我后面再说,您先尝尝这新鲜出炉的黑咖!”

俞知年接过,这不是他平时一直喝的牌子。但他打开盖子的一瞬,浓郁的苦香就告诉他这是更高级的品质。

他看一眼南璟,后者作请喝手势,俞知年喝一口。

这一口,让他不自觉地闭眼享受——一原始粗犷碰撞醇厚深遂,苦香流连于齿间,久久不散。

“我到楼下,恰好碰见没走远的聂先生,他听说我要去给您买咖啡,就让我在他办公室等候。他们那儿还不是装修得很完善,倒是有一台非常专业的手磨咖啡机。聂先生从煮水开始,到最后的过滤,每一步都很细致,所以时间耽误了,但我闻到那咖啡香,觉得值了。”

南璟表情玩味,推推眼镜,“老大,我觉得聂先生和您挺相配的。”

闻言,俞知年似笑非笑,“我刚刚怎么跟你说的?”

南璟乖巧闭嘴,转身出去工作。

这杯黑咖,要道谢的。

俞知年刚拿起手机,信息就来了。

聂桑宁:今早见你有点累,刚好碰见你的助理打算去买咖啡,所以我自作主张了。

黑咖喝了吗?味道如何?

俞知年回复:喝了,味道很好。谢谢。大家工作都忙,往后请别费心了。

过了一会儿,聂桑宁回应:知年,我现在,会泡好喝的咖啡了。

俞知年把手机轻轻反盖桌上,轻轻地呼吸。如果重了,他怕回忆会如洪水猛兽般扑来。

但电脑屏幕上的字他一个都看不进。

回忆还是泄漏了一丝一毫。

在聂桑宁那租来的破小公寓里,俞知年曾笑他泡不好咖啡,“往后我来泡给你喝。”

聂桑宁撇撇嘴,撒娇似地蹭入他的怀抱。

当年,俞知年觉得他们是世上唯一一对相同的灵魂。

聂桑宁妈妈是外商酒店的服务员,与外国客人度过一夜后,便怀上了孩子。这露水姻缘自然是没有下文的,聂桑宁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四处奔波。

聂桑宁自小长得就好,但恶劣的成长环境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他变得彪悍、敏感且孤傲。随着长大,容貌开始给他带来各种好处。那是他对抗外界的唯一利器。他只有它,它是他存在的理由。

俞知年与他共情。两个年轻的、焦躁的、不安的、孤独的灵魂,相互靠近。

俞知年想,他们与世界格格不入,但幸好他们还有彼此。

他不知道的是,聂桑宁在五光十色的模特行业里产生了野心,或者是产生了错觉,是什么已经不可考究。他不再对抗外界,他以美貌靠近外界。

而俞知年开始考虑他们的未来。虽然他不想承认,他确实继承了父亲那一脉商人的血,他有商业头脑,初涉股市,成绩喜人。他想给聂桑宁惊喜,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聂桑宁与赫伯律师相遇。

俞知年被背叛深深挫败。

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想着,有朝一日他再出现在聂桑宁面前时,要以何种身份面对他。他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他每一天每一天都反复思考这成为了执念,混杂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恨、悔、思念,不甘心,甚至痴心妄想求复合。

时光流逝,到了现在。

俞知年站起身,看向落地窗外。

现在,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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