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在陆平嘉他们谁都不在的时候,叶庭禾偷偷去看过陆岩。

看那个虽然得到最好的救治,但还是不得不像一株干枯的植物一样走向腐败的老人。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中,叶庭禾来了,又走了,只有一两次在走之前,碰巧陆岩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干瞪着眼,都对彼此很陌生。

叶庭禾觉得陆岩不该这么瘦小苍老,陆岩也觉得叶庭禾不该长这么大,走前他不还是个孩子吗?

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没人真把他当成小孩对待,而当他长大成人以后,他们又希望他还是过去那个孩子。

总归都是他的错,没有长成让人满意的模样。

看过几次之后,叶庭禾就不怎么去了。他还是跟陆岩亲近不起来,毕竟他不是妈妈,承载了陆岩那么深厚的遗憾与愧疚。

可就算这样,叶庭禾还是希望陆岩不要死。

“这么想可能会很幼稚,”叶庭禾说,“可他是唯一一个看着我长大,牵我的手送我去学校的人……他确实对我不够好,可他也没有那么坏。”

“我知道。”林照挨着他,似乎对他的话感同身受,“你可以记住他,这不代表原谅,也不代表怨恨。”

叶庭禾侧头看向林照,他的话好像不只是在说陆岩,还涵盖了许多人。

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好人与坏人并不多,他们大都介于二者之间,是不够好、又没那么坏的人。

想到这,叶庭禾觉得自己好像能稍微放下一点对他们的怨憎,多一个希望陆岩病好的祝愿升空。

然而,或许是路途遥远,祝福没有按时抵达,叶庭禾的愿望最终没有实现。

陆岩在年底病逝了,走前对他说得最后一句是——

“小禾,你打算要什么时候回家?”

什么时候回家?

叶庭禾也不知道,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留恋这个放弃过他的地方,也就不在意今时今刻重新向自己敞开的所谓家门。

消息送到他这里时,叶庭禾没考虑多久,就决定好自己不会出席陆岩的葬礼。

但并不妨碍他从新闻里看到那一天的暴雨,雨珠重重地落到黑伞面上,仿佛谁的化身,有着将幼苗压折,又灌溉它成长的力量。

有人在网上讨论,说圈里那么多人都去了,唯独叶庭禾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却没有去,到底是不是为了避嫌?是的话又是避谁的嫌?

他们没有讨论出答案,而曾经沸沸扬扬的“私生子”事件,最后就和那些得不到证实的各种传闻一样,被一件又一件热点新闻盖了过去,被大众遗忘。

从夏天的尾巴到冬天的犄角,叶庭禾和林照度过了很长一段放松又腻歪的时间。

到了一天里的某一个时刻,林照会把手递过来。

“你好,”他说,眉睫微微弯着,弧度介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和我一块打滚玩好么?”

叶庭禾扬起脸看着他笑,他抱住林照,好像抱住春天的熊,两个人一起扑倒在松软的床上。

叶庭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绯红色从脸颊蔓延到全身。林照似乎是觉得有趣,还在他尾椎骨的位置轻轻点了点,酥麻的感觉涌上大脑。

“林照!”

“嗯,”他笑着问,“怎么了?”

叶庭禾扭头看到他鸦黑的眼睫,不由地出了会儿神,将原先要说的话抛之脑后,他问林照:“你喜欢我吗?”

“喜欢。”林照抱紧他撞了过来,在他微微泛红的耳侧说,“就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叶庭禾感觉自己被裹进林照的怀里,自己连同整个世界一起震颤不已。

他乐于和林照玩这个打滚的游戏,能玩了一整夜。

醒来时,睡前未关的窗卷进一阵风,将叶庭禾从睡梦中吹醒,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倦懒的神经逐渐苏醒。

他悄悄转身,看到林照还在睡,眼睛闭着,疏朗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盯着林照看了好一会儿,凑过头,在他温热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人是多么奇怪,他有力量离开所有人独自赴死,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拒绝一颗糖、一丝甜。

如果有一双手抚摸过你的头,那手就成了无敌的手,你再也无力把它推开。

燕之鸣打电话过来问林照的近况时,他侧头看了叶庭禾一眼,他背对自己坐在沙发上,好像在和谁聊天。

“季栩不在的日子里我过得怎么样?”林照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不知道试图引起谁的注意,“挺好的啊。”

事实是他在不在都没多大差别。

燕之鸣当然不是没事找他闲聊的,小恩跟他嗷嗷哭了好一阵子,说让季栩哥哥早点去工作吧,寒假回来他要是还一天到晚盯着我写作业,我过年就不回来了!

“有一件事我想——”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完,有个人转头看了过来,眯起眼睛不太高兴地盯着林照。

“给他找点别的事做吧。”在叶庭禾的注视下,林照只好说,“我们在度蜜月,不希望闲杂人等过来打扰。”

他挂了电话,叶庭禾走过来,仰起头笑眯眯地问他:“你想去看绿孔雀吗?”

他似乎安排好了什么事情,可是——

林照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有些疑惑:“你好像被拉黑了。”

春天的熊以及“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引自《挪威的森林》

人是多么奇怪、多么令人吃惊的造物呀!他有力量去死,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拒绝甜饼和冰糖。如果有一双手抚摸你的头,拍你的肩膀,那手就成了无敌的手,你再也无力把它推开。——格罗斯曼《生活与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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