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走一步算一步吧,方岷,别指望我会给你什么承诺。”施岷把筷子放下,示意我把头抬起来。等到我看向他时,他才以无比认真的语气说,“也别给我什么承诺。我受不起了。”

我摇摇头,坚持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口头协议。

施岷轻轻笑了一声,是不屑或是不信。

吃完饭后,我帮他收拾碗筷,施岷则坐回他的桌子准备接着翻译。

没记错的话,我俩很少这样,背对背,各在一个小空间里干自己的事,却温馨的很,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突然没那么恐惧贫穷和平庸。

我想,如果施岷喜欢这种日子,那我就这么陪他过,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想着,我就回头看了眼施岷。他看稿子看得很认真,旁边厚厚的字典挡住了他半边脸。

施岷像是感受到我的凝视,抬起头,正好跟我对上。

“咱俩现在可真是,换了个位置是吗?”他突然笑了,“原来我站着,看你面前摆着一堆字典啊卷子啊,现在成你看我了。”

我没想到他会用种语气跟我讲话。他最近很少笑得这么轻松,就好像那些揪心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在我面前的仍旧是那个健康无忧的施老师。

“嗯,我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我想着也不知不觉咧开了嘴,“好看。”

施岷好像没预料到我会突然这样夸他,立刻敛了嘴角,把头埋得很低。

洗完碗,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想我再没什么理由能赖在他家不走,于是磨蹭着准备跟他道别。

心里想的是,留留我吧。

可施岷偏头趴在桌子上,只说天黑注意门槛。

“那我明天还能来吗?”我小心翼翼地说。

施岷没说话,只是把头偏得更远了,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本能地,我觉得他状态不对劲,于是走近书桌,问:“施岷,你还好吗?”

他没说话,我就大着胆子扶了扶他的肩,试图把他拉起来。

施岷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人是绻缩的,甚至除了一层薄汗。

我登时手足无措,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没事,饭后胃疼是常事儿,别那么紧张。”他的声音有点哑,“平时也会这样,只不过我今天可能吃得有点多。过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好像蜷缩在一起,我赶紧扶他去洗手间。

他不让我进去,把门锁死了。可我能听到他呕吐的声音,甚至能听得很清楚很清楚,他在心里喊疼。

我急得不行,赶紧去给他倒水、找药,可这完全不能缓解那种心痛。

反倒是施岷,白着一张脸拉开了门,安慰我,说:“习惯就好了。”

我从没觉得习惯这个词这么残忍。

“我帮你按按穴位。”

我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着学过的、那些可以帮他缓解痛苦的动作,叫他先坐下。

之前施岷住院时,我曾跟学过几节护工的课,想着接他出来住后,能派上用场。

施岷的表情没刚刚那么痛苦了,半靠在那,闭上了眼睛。

我帮他灌好暖水袋,把药片倒出来,摆在瓶盖里,然后开始帮他按压。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特别虚弱,“学得还挺全我都不知道这么多。”

我不说话,我怕一说话声音就会颤,我怕我的回答有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施岷接着问:“你竟然还知道我需要吃哪些药、它们的具体位置谁告诉你的?”

我不想听他说话,想让他乖乖把药吞下去,于是有点强硬地说:“施岷,你先张嘴。”

他竟然听话地张开嘴,让我一粒一粒把药放进嘴里,然后乖乖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所以你信里说的那些,是真的。”施岷淡淡笑着,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

“你是真的想过好好和我过的,对吗?”

“嗯”我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像哭吧,无所谓了。

虽然他一直强调,饭后胃痛是正常反应,但我还是想亲耳听听医生怎么说。

我把他抱上出租车,医院离家很远,但唯一欣慰的是不会堵车。我一路都在求着,快一点快一点你快一点,让施岷少痛一会儿好吗。

“那我是不是也该道个歉?”施岷突然说。

他的眼睛闭着,靠在车的靠垫上,但是表情仍旧不轻松。

“我之前有些做法,放在亲密关系里,叫冷暴力,是吧。”他接着刚刚的话,“还有我给我爸妈发的短信——我是想让他们放心来着,没想到会伤害到你。”

“不会不会!”我叫他不要说话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他摇摇头,说:“你让我说说话嘛,我需要转移点注意力啊。”

我只好闭了嘴,一手放到他的胃上帮暖,一手按着他的虎口穴位。

“可你也可以主动来找我嘛,我虽然性格别扭了一点,但脾气也不差啊,你只要好好跟我说话,你只要知道改,我不会再那个样子对你的。”

施岷虚脱的样子竟然很乖巧,他是没有力气、靠在我肩膀上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说,咱俩怎么就能那么凑巧地岔开,这也太遗憾了”

“以后再说,等你不疼了我们好好聊,行吗?”我摸了摸他的头发,想要安抚他,“你先眯一会,我们去医院。”

施岷没躲开,估计也是没力气躲开,就这么顺从地靠着,一直到医院。抱他下车时,他的手甚至是挂在我脖子上的。

杂七杂八的检查做了很久才结束,施岷在普通病房,打着吊水。

正如施岷说的,这次是正常的饭后疼痛,只是比平常剧烈一些,是我太紧张了。

但我还是不放心,第一次看他在我面前绻缩着,我无法保持冷静。我问医生,能不能再做个全身体检,我想知道施岷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

施岷拦住我说,前两周才做过,不放心的话回去给我看体检报告。

他不配合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帮他把吊水速度调慢,输液管上贴好暖贴,又给他的手下垫了块毛巾。

“还挺熟练。”他看着我说。

“你快睡会儿吧。”我看了眼表,已经凌晨了。熬夜会伤身。

施岷真的把眼睛闭上,嘱咐了一句“你也早睡”就盖上了被子。

我哪里敢睡,吊水需要人看着,我就趴在病床旁边,久久看着施岷。

如果,早在一年前就留下来陪他,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施岷睡着了,呼吸变得很平稳,他听不见我的懊悔和心痛。

吊水还剩五分之一的时候医生来了一趟,他看施岷在睡觉,就把我拉到外面,轻声说,不能掉以轻心,病人要长期观察、保持乐观。

施老师不乐观也不悲观,因此我需要看着他做到前半句。

他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能走。

我要陪着他好起来。

最坏的结果,就是做一个还算熟悉的邻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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