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很想脱口而出,有必要啊。

可我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想了想,我只能悻悻说:“行,我知道,反正现在,我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那你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语气。”施岷突然打断我,“很多时候,我气只是因为你的语气或者态度——就像现在,哪怕我是知道你没有恶意,但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真的很伤人。”

“我哪里咄——”几乎下意识想反驳他,可下一秒就吞了回去。

我愣了很久,越来越意识到,重回柳镇的施岷,和原来的施岷,真的很不一样了。

他会直白到近乎指责地告诉我,你这样不对,你这样我会生气,会因为我的错误而选择拒绝,而不是把叹息都吞进肚子,然后默默堆成块垒。

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他愿意把心里的不痛快,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过去的我弥补不了,但未来的,我总能挽回一些吧?

“对不起”我把头埋得很低,直到他语气放柔地叫我继续说,我才抬起头,“施老师,那你现在在生气吗?”

我知道,施岷现在就像一只鸵鸟,或是蚌,我想要让他从沙堆里出来,我想要他打开自己,我不能冒进。

“但凡你长了张会说话的嘴——”施岷的语气变得很无奈,说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便深吸了口气,换成平时温和的语气,“方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客户、对同事都能压得住情绪,偏偏对我,想怎么来怎么来。”

“你以前在自己家也是——”施岷突然转了个话题,“对了,你回来都没有告诉他们吗?”

我没打算就这样错过我们难得开诚布公的机会,所以没接他的最后一句话,而是不停地道歉。

“我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信里讲过很多遍,但我还是要亲口跟你说对不起。”我说。

“也许你觉得,我来这边是一时兴起。我也不求你给我什么时间,我就想能住在你对面,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你不舒服的时候我能来帮帮你——不要推开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语气太可怜,施岷好像微微笑了下,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

“你爱住哪住哪。但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没什么力气再跟你拉扯。”

他的笑转瞬即逝,最后留给我的,又是一张淡漠的脸。

有了他的默许,我就这么在他对面住了好一段时间。

晚上等他关灯我再睡,早上听着隔壁的洗漱声起。

远程跟我的组员们开了个会,把项目交给了副组长负责,又跟领导请了年假,写了一封检讨信发给总部。

在项目攻坚期退组,回总部后不被开除也会被重罚,管他,我现在只想保证,有我在的时候施老师能活得更快乐一些。

有时候,能看到李元拿著书和吃的去找他。

李元还是常常拜访施岷,并且两个人聊得很熟络。

有次,李元临离开前,还敲了敲我的门,说:“怎么着?施岷还没理你?”

我不说话,他就接着讲:“啧,你到底是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啊?施老师多温和一人,你为什么就能把他闹成那样?也对,高中起你脾气就不好,也就我跟施老师能忍你这么多年——”

“你说完没?”我没好气地瞪他。

“你瞧,说实话你还不爱听。”李元往施岷屋里瞥了一眼,“施老师这儿,你可看好了,他要是再出点啥事儿,估计云中那帮孩子能把你皮扒咯。”

我听到云中,想起施岷教过的班,和那个很可爱的女孩。

“云中那边和你有联系?”我问,“是经常寄东西吗?”

“是啊,寄件人应该是个小姑娘吧,字儿还挺好看的,叫夏什么可来着——你认识啊?”

我点点头,没再接腔。他大概自觉无趣,也走了。

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我真真切切意识到,有太多太多关于施岷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

有时候,我就会找一个不那么刻意的理由,特意在他们聊天时敲门。

比如,要提醒施岷吃药,或者从镇口又买来新鲜小玩意儿给他看。当然,大部分时候,我是懒得找理由的,在门口听一会他们的谈话内容,觉得无伤大雅就推门进去。

李元这天是来找施岷问教研问题的。

“他都病休这么久了,还要帮你干活?累着怎么办?”我义正辞严地赶人,同时用眼神示意李元,给我们留一点独处的空间。

可是这家伙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但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而且直接怼道:“你也知道施老师病休很久啊?也没见你来看过他啊。”

我正被这话呛得哑口无言,施岷板起脸叫李元别说了。

李元这才岔开话题:“云市的孩子又寄了些信,放到校保卫室了。”

“我去拿!”我赶紧跳起来,朝施老师表态。

“已经带过来了。”李元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哦对了,施老师不是喜欢吃食堂的米线吗?我打包了一点,等会趁热吃。”

施老师接过信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我再次觉得自己从没弄懂过他。一想想之前说想要他辞职之类的话,我就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暴打一顿。

“有心了。”施岷脸上的笑意很浓,“什么问题,很复杂吗?”

李元应了一声便把腋下一堆书摊在桌子上,那动作很熟练。他们在那聊着教研啊语法啊考试啊,就好像认识许多年的老朋友在寒暄。

他们聊的很开心,和他们一比,我倒像是个外人。

“这个是什么?”我想努力融入他们,指着一个文件袋问。

施老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李元则看了袋子一眼,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别添乱了哈。”

我突然就明白,施岷为什么不愿意参加我们公司的部门聚会了。

施岷帮我解了围,很温柔地笑了笑。

“那个”我尴尬地说,“施老师、李元,要不你们先聊着?”

施岷点点头,他们仍围着那张纸聊得热火朝天。我只好自己把门带上,悻悻走了。

趴在家里的窗台上,我能看到他们的影子离得很近,虽然讨论的声音很小,但我能想象出施岷如鱼得水的样子。

而我,好像能体会到那场饭局之后施岷会对我生气。

这就是七年的差距吗?要隔这么久,我才能用迟到的阅历去拼凑一个立体的施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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