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真的很瘦

这一句与梦中那人说过的重合。

陆荷阳心头一凛,瞬间恍惚,抬眼去捕捉温吉羽的面孔,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只看到对方低头认真地从包中取照相机的英挺侧脸。

上车半小时后,厚厚的积云终于兜不住雨水,重新开始飘起细密雨丝,植物与泥土的青涩气息鼓胀在胸腔里。

陆荷阳稍稍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有U型枕,你要吗?”温吉羽侧过头询问,车顶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发出遥远星辰的光芒。

“不用了。”陆荷阳回答,“这样已经很好了。”

原本他们两个人要跟着运送物资的卡车一起进山,恰好赶上一辆拉医务人员的大巴还空出两个座位,这才有幸能度过相对宽敞舒适的一晚。

“那这个给你吧。”温吉羽将一个黑色的眼罩塞进他的怀里,“好歹睡一会,等到了地方,就没有时间睡觉了。”

陆荷阳也不再拒绝,说了声谢谢,将眼罩戴好,抱着手臂陷进黑暗。

或许是因为在飞机上睡过一觉,现在怎么也无法睡熟,在疲惫的边缘徘徊,眼皮沉重却偏偏很难完全剥离意识,直到他额角重重弹起往下沉钝地一磕,他醒了神,扯下眼罩,看到温吉羽从他头顶将手臂伸过去,用手掌垫在他额头与车窗的中间,刚刚那一下,大约就是磕在他的手上。

温吉羽正闭目养神,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这才也睁开眼。车里有其它人还睡着,他压低声音,发出毛绒绒的气音:“你滑到车窗那侧去了,怕你磕到玻璃上。”

“这一段路不好,很巅。”

话音未落,人又向上弹起来,大巴压过一个水坑,底座被弹起的碎石砸中,发出连续的哐哐声。

陆荷阳一个没坐稳,斜倾到温吉羽的怀里,被对方稳稳扶住胳膊,再将他支起来。

“抱歉。”

“你真的很瘦。”温吉羽感受到掌心握着的单薄一层肌肉,纤韧且触感良好,“你这样的体格还往这里跑,简直不要命。”

其实178的身高,骨架分明,足以担起衣服架子的美称,这样的身材怎么也无法与弱不禁风扯上联系,但在温吉羽的注视下,陆荷阳却生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错觉。

他面色一沉,挣开温吉羽的束缚,艰难地坐直了身体。

二十分钟后,车辆到达大本营,这里因为地势优势,地质状况比较稳定,相关部门在此处设立了救援点,车辆也能开得进来,再往深处就只能步行,步行两小时后,就可以到达受灾最严重的大屋村。

一下车,头发与肩膀就被密集的雨水渗透浇湿,陆荷阳迎风站着,看向眼前数十座点着灯的帐篷,还有临时搭建起来的发电机和电网,有穿梭的医护人员,有浑身绷带满脸是血的伤者,哀嚎声与呼喝声混乱地击打着耳膜,令人痛苦的无序与嘈杂背后又透露着潜在的秩序与无尽的希望。

人类为了求生,有着不可估量的伟力。

咔嚓一声响,闪光灯刺得陆荷阳瞬时失明,他闭了闭双目,回过头,略带愠色地看向温吉羽。

他正捧着照相机,仔细打量显示屏里刚刚拍下的照片。

“你真的很上镜。”温吉羽赞叹。

在他的眼中,陆荷阳有一种与生俱来悲天悯人的气质,他抿着冰冷的唇,站在呼啸风雨中,迎着坍塌和重建的文明,确实是一副非常不错的画面。

这里几乎四处都需要人手,陆荷阳无意与他一路,他找到救灾工作负责人报到,很快就有一位母亲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被送到他这里,据说孩子受了不小的惊吓,言行失常。

他刚刚被分到一角帐篷,篷顶不知为何破开一个针尖般大小的小眼,还在向下滴水,他避开那里,从包里拿出纸笔,还有一排五颜六色的水彩笔。

“小朋友,你叫什么?”

陆荷阳盘着腿席地而坐,揉揉小男孩的发顶。

“叫豆豆。”女人操着当地的口音回答,她面容憔悴,穿一身不知是从哪里翻捡出来的男式破外套,上面还有凝固干涸的泥浆,泥块翘着角仿佛只要动一动就会簌簌掉下来。

陆荷阳看着低头不语把玩衣角的小男孩,微微皱眉。

“你几岁了?”他倾身又问。

“六岁。”

又是女人回答。

陆荷阳制止道:“你让孩子自己回答,他需要将自己的情绪说出来。”

豆豆抬头看了陆荷阳一眼,小狗一样的眸子,又亮又黑,眼神怯生生的,额角蹭得有点脏,被刘海掩在下面。

只惊慌失措的一眼,他又垂下头去。

“快回答叔叔。”女人拢了拢孩子的肩。

可豆豆还是不说话,扯住嘴角扮出一个鬼脸,然后低头一口咬住女人的手背,在那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牙印。

女人倒吸一口气,忍痛解释道:“不好意思,豆豆以前很乖的,就是最近被吓坏了。”

“没关系。”陆荷阳笑一笑,在记录单上记下患者寡言、具有一定攻击性的症状,“不想说话的话,你画一幅画送给叔叔,好不好?”

他将彩色的水彩笔塞进孩子的掌心,豆豆细嫩的手指勾了勾,将画笔握住了。

“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豆豆偷偷望了妈妈一眼,转身趴到地上。简陋的钨丝灯在头顶晃,昏黄晦暗的光线下,他咬着唇,一笔一划在纸上认真涂抹起来。

陆荷阳低头确认手机电量,还剩下20%。他打开手电功能,举到上方为豆豆照明。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荷阳看到豆豆用黑色的水笔填完最后一条线,将笔盖上。

“画完了?”

豆豆点点头。

陆荷阳将画拾起来,目光错落间,脸色变得严峻。

“孩子的父亲……”陆荷阳迟疑着开口。

“没跑出来。”

垮塌的房屋,淹没的家园,尸骨无存的丈夫,这本该是一件值得悲痛的事,但女人言语间,面无表情,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豆豆。”陆荷阳说,“你先去找外面那个护士姐姐玩一会,好不好?”

豆豆爬起来,眼底泄出一丝雀跃。

“一会再来接妈妈。”陆荷阳牵牵他的小手,看他重重点了点头。

豆豆出去后,陆荷阳收敛了笑容,唇角绷直,目光犀利。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请问您丈夫,家暴吗?”

“家暴……”女人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很难理解其中的含义,忽而她脸色大变,矢口否认:“没有,没有这回事。”

陆荷阳将豆豆画的画翻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图案。

“一只……”他垂落目光再次看了一眼豆豆十分抽象的稚拙画技,“我们姑且认为这是老虎,两只耳朵,额头上有‘王’字。”

“这是两只羊。”他手指落在其中一只羊身上,“一只大一只小。”

女人露出狐疑的目光。

“其他太阳云朵草地都有正常的颜色,说明他对于事物的形象是有客观认知的。但是老虎是黑色的,牙齿和虎爪是最明显的部分,身体只用了两根线带过,说明他的注意力在老虎最有攻击力的部位。”

“羊的眼睛,有的是红色,有的是蓝色。”

陆荷阳指着那处脏乱的颜色,像是目睹一个巨大的疮疤。

“他见过血和泪。”

女人的脸涨得通红,眼底积蓄起泪水,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最关键的是,这只老虎,四脚朝上,是不再有威胁的一种姿态。”陆荷阳沉吟片刻,隔着眼镜凝视着面前苍白又绝望的女人,“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这两只羊颜色不同,在豆豆的眼里,代表你的颜色是,棕色。”

绊倒铁盒

还有三章左右珣会追来,所谓小别胜新婚(bushi),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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