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Lucky

这一觉睡了很久,我好像做了很多个奇奇怪怪的梦。

在某一个梦境里,我回到了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花衬衫的女人依旧站在晒满萝卜干的树下。

许久都没有见过面了,我好像已经快要忘记她的长相了。我来到了她的面前,仰起脸仔细地瞧了瞧她。

她拢了拢额角的碎发,冲我淡淡地弯了下唇角。她其实长得很好看,却一直不是很会笑。

清风吹打,满树的萝卜干透着晶莹的光泽碰撞在一起,舞出了咳嚓咳嚓的脆响。

她唤了我一声:“小修。”还是像过去那样,没有对我说更多的话。

不过这次,她俯下了身,轻轻地抱了抱我。

我依在她的怀里,觉得鼻尖痒痒的,这才想起她的身上原来一直有一股甜甜的油菜花的味道。

第二个梦中到处飘扬着零零散散的雪花,那是个瞧不到尽头的白茫茫的世界,很安静。

男孩牵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在严肃地向我提问。

“他喜欢吃什么?”

“嗯……”我想了想说:“大概是鱼吧?”

“喜欢什么颜色?”

“大概是黑色?”

“喜欢什么动物?”

“大概……是狗吧?”

男孩转过脸,冲我撅起了嘴,抱怨着:“怎么都是大概呢?你这个弟弟当得可真差劲。”

我挠了挠头,有些羞愧地回道:“大概吧。”

“那他最最喜欢谁?”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大概是你吧。”

男孩眯起了月牙儿般的眼睛,开心地冲我笑了。

我牵着他的手又走了很久。终于,他停下了脚步,扯了扯我的指尖,说:“回去吧,哥哥还在等你呢。”

我问他:“那你呢?”

“我要走了。”他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歪着头冲我笑着说:“以后,你要替我做好他的落落了。”

我点点头,放开了他的手,目送着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跑去。直到背影变成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小亮点,那亮点随着雪花闪动了一下,我突然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哥!~”他冲我大声地喊着:“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我最爱的哥哥啊!”

我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接着我眼前又出现了一片混沌的黑潭。

我就躺在这个黑潭中的某一处,浑身上下都很痛,痛得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一直有人在轻声地低喃着什么,我听不太清,却觉得那声音暗暗哑哑的,好像很难过。

我认出了那声音,心里越来越焦急,努力地抬动着眼皮。

终于,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现出了一道细细的光亮,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靠在我的身旁。

他的衣领脏兮兮的,还带着殷红干涸的血迹,头发也乱得没个形状,看起来可真是一团糟。

“落落……”他轻吻了一下我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念着。

“哥……”我嘴里发不出声音,心里却莫名地想笑,觉得这个梦境简直比前面两个都要扯。

林染笙怎么可能把自己搞得这么脏呢?

待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醒了没多久,我就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和林染笙被姓姚的那老疯子暗算了一把,结果我腹部中枪,流了很多的血,几乎命悬一线。

其实那天中枪之后没多久我意识就不太清楚了,现在依稀只能记得当时身上很冷,林染笙一直紧紧地抱着我,似乎好像还哭了?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这个想法略有一点玄幻了。

不过我倒是记得我跟他提了不少的要求,他当时也不知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别的什么,竟然好像通通都答应了。

我摸了摸肚皮上的纱布,觉得如果那些要求真的都实现了,那这一枪可真是挨得太值了。

我努力转动了一下眼珠,又朝门口撇了一眼。

“别看了,他今天不会来的。”身旁传来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我瞪圆了眼睛,又将视线转回了天花板,伤口的地方又痛又痒的,不过这会儿最让人难受的还是病床前杵着的那张怒气冲冲的老黑脸。

老黑脸手里揣着个小茶壶,时而絮絮叨叨,时而冷言冷语,十分影响我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黎叔啊……”我歪着头冲他轻笑了一声,说:“这满屋子消毒水的味儿,跟这儿喝茶,您老也真是不嫌呛得慌。”

他嘴里嘬着小茶壶,扭过头去并不打算与我搭话。

知道这老爷子心里憋了气,我只得轻咳了一声,接着唠:“您不是出国了吗?太太那边真没事儿了?要实在忙不过来,您也不用非得在这儿陪着我嘛。”

黎叔的眼神突然便更加阴沉了几分,撂下茶壶就开始嚷嚷了起来,“你还敢说,要不是看到新闻,你们还打算瞒着太太和我到什么时候?你们这俩孩子怎么就一点不让人省心呢?”

得得得,又开始了,我绝望地拽着被子捂住了脸。

“你哥他要去跟人玩命,你不拦着点,还跟着他一起去胡闹!那姚家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们两个,赤手空拳的,怎么跟人斗?这不是往里送命吗?要是这次你俩但凡有个好歹,是打算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到死都不得安心是吧?”

我不由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没见着林染笙呢,不用说,指定是让这老东西给念叨跑了。

黎叔这会儿就像只上了蒸锅的老螃蟹,也不管我是不是不耐烦了,自顾自地就在那儿敲着桌子嘚嘚嘚嘚个没完。

到最后他还一脸沉重地来了句,“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这要落下个什么病根儿,以后还怎么得了!”

“哎呦爹啊!您可别跟这儿吓唬我啊!”我一把子就惊恐了,赶紧摸了摸肚皮上的纱布,问道:“话说我这腰子和小兄弟都还健在吧?”

果不其然,换来了他十分凶残的一个巴掌。

要说我年轻力壮的,养上几天之后伤口其实就复原得差不多了,但黎叔总是紧张兮兮的,横竖都不许我下床。

三天后,我趁着他回家去准备午饭的时间,偷偷跑到了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子里遛达。

天气挺好的,花园里的树下,围坐着一群穿着病号服的老头子们下棋解闷,我百无聊赖地支着脖子瞅了两眼,没一会儿便觉得更加地百无聊赖了。

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期间连丁沐哲都来看望了我,还不阴不阳地笑话了我一通。可林染笙却一直都没露面。

黎叔还安慰我说什么之前我昏迷的时候一直是林染笙守着我来着,这几日是看我脱离了危险期才开始去忙了些别的事情。

我掰掰手指头算着,打从我醒了之后,这他妈都快一个星期了,多忙的事情啊能让他连个影儿都不照一下,这怎么不让我深深地怀疑他是不是后悔了那天晚上答应我的那些要求。

我撇撇嘴,觉得心中十分地烦闷。就觍着脸跟大爷们要了根烟。

走到一旁,蹲到了一棵矮矮的小树底下,那小风是嗖嗖地,刮得我这心底更凉了几分。

我嘴里叼着烟,摁了一下打火机,谁知刚露出个火星子就被风吹灭了。我拎起领子挡了挡,不甘心地又摁了几下。

这时,脚边突然走来一人,用身子挡住了风口,手中的火苗蹭得一下就燃了起来,我头也没抬,冲那人随意说了句“谢谢啊!”

这厢刚要把烟点上,忽然便觉得不太对劲。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回过头向上一瞥。

啪唧!嘴里的烟就摔在了地上。

“哥……”我冲面前这人咧开了嘴,笑得十二万分地灿烂。

他挑了挑眉,冷冷地问:“抽烟呢?”

“没……没有。”我立刻拿鞋子搓了搓那根掉在地上的烟,卑微地解释着:“就……就打算闻闻味儿来着。”

他点点头,不咸不淡地看着我,说,“嗯,接着闻吧。”

——扭头就走了。

“哎哎哎哎哎!”我一把追了上去,拉着他的胳膊求饶,“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再抽烟,我就是个王八龟儿子!”

他摆了摆手,脚步一点没停,“没事,接着抽,跟我没关系,抽死了最好。”

哎呦喂呀!

正当我以为他这口气不知还要哄到什么时候,他朝前迈了两步之后,却突然一个转身快速地将我拉进了旁边的转角。

我莫名其妙地向外撇了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饭盒走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呵呵呵。是黎叔。

这叫啥,真他妈是一物降一物。

“走了吗?”林染笙有些忐忑地抬眼看了看我轻声问。

我笑了笑,将他圈进怀里,悄声说道:“没呢,还在门口跟护士唠嗑呢。”

他不太自在地垂着眼,轻轻地抖了抖睫毛,像是个头一次犯错误躲避教导主任的初中生一样,乖乖地杵在墙边。

我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唬道:“走过来了啊,赶紧,快藏到我怀里!”

下一刻,他就在我的肩头低笑了一声,轻锤了我一下。

——想啊,真他妈的太想了。

我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下,而后端着他的脸问:“说,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他皱了皱眉头,不肯说话。

其实我早就听黎叔说了,他这几天一直待在警察局和律师事务所,估计是为了我受伤这事儿气不过,要找姓姚的那老疯子算账。

我忍不住便更使劲儿地亲了亲他。

“哥……”我看着他问,“如果那天,我没有跟着去的话,你会不会就开枪了?”

林染笙抿了抿唇角,还是没有说话。

我暗自笑了笑,这人啊其实好猜的很,凶巴巴骂人的时候就是否认,不说话那指定就是默认了。

我咬了下他的鼻尖,轻叹道:“哥……你可真是够任性的。”

“嗯。”停了很久,他才别过头轻轻地回我了一声。

半个多月后,我出院了。

林染笙履行了他的承诺,将我接回了家。当然,他履行承诺的事情可不只这一件。

现在,我是林染笙的弟弟,也是他的爱人。

我有了个新的名字——林落。

啊,对了,我给那只小杂种也换了个新的名字。

它现在——叫Lucky。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