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两年后。

不夜城南区办公大楼正门口,叶瓶水嘴里咬着一根电子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人来往嘈杂的大道。

梁文摸着脑袋从玻璃门内走了出来,他站在叶瓶水的身后问道:“你不准备回里尔市了吗?”

两年时间叶瓶水的头发已经长长,她披着一头乌黑的头发,虚着眼睛注视着不夜城五彩斑斓的灯光,隔了半晌才回道:“前段时间迟等问我,要不要留在不夜城。”

梁文脸露嫌弃地笑出了一声:“他还不是他家白老师在哪,他就去哪。”

两年前阿夏西从南区跑了之后,迟等一时间没有找到这个人,后来白年跟里尔市的哨塔打了个电话,具体说了什么叶瓶水不是很清楚。

之后迟等开始十分强硬地阻止东区再贩卖那些药物,迟等曾经带着仍旧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叶瓶水去东区谈判。

他在谈判桌上讲的借口还是,因为白年曾经因这种药而受到了伤害。

迟等态度非常强硬的表示,再发现随意贩卖的话就直接把人宰了。

为此,叶瓶水发现很多人背后议论迟等,说他是个没有脑子的纯疯子。

纯疯子挺好的,杀鸡儆猴了几次后,那些光明正大的卖场就变得小心起来。

东区的经济之前主要就是靠贩卖成瘾药物而发展起来,在迟等这个疯子强硬的禁止下,东区的老大带着一群卖货的哨兵造起反来。

奈何迟等最不怕的就是跟别人打架,而且他应该早就有准备,在东区老大召集人闹起来之前,他凶神恶煞地当着非常多哨兵的面非常凶狠地杀了对方老大。

剩下的众多哨兵立刻仓皇地逃窜开了。

叶瓶水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迟等派到东区去管理当地的。

之前的不夜城从来没有向导当某个区老大的情况,叶瓶水一路也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几度甚至被当地反向导情绪激烈的哨兵刺杀过。

叶瓶水长期睡不好觉,头发直掉,最危险的一次,她在东区最繁华的地方讲话时,自己身边迟等派来保护她的哨兵反水,她那一次差一点死了,或者说是差一点连死都不如。

那一次运气好,或者说她每一次的绝处逢生都仅仅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后来白年来东区看她,给她换了一批几乎全都是从里尔市偷跑过来,且混得都算不上大好的哨兵来保护。

叶瓶水不知道白年跟这群人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些哨兵显然比本地的那些哨兵要可以沟通的多。

贴身保护叶瓶水的哨兵是个女性哨兵,她是不夜城本地人,不爱说话,大多时候就坐在那里擦她的匕首。

叶瓶水在东区的状态逐渐稳定下来,有一次跟女哨兵闲聊,问她为什么做这个。

女哨兵擦着匕首冷声回道:“你也不看看你们这群人把我们的地方弄成什么模样了。”

叶瓶水看着女哨兵,她沉着嗓子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

女哨兵侧过眼睛冷看了叶瓶水一眼,然后道:“那个长得油头粉面的向导,跟我定了契约,说会让我去上面看看。”

叶瓶水仍旧疑惑。

女哨兵把自己的匕首聚起来,对着灯光端详了片刻:“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叶瓶水不知道,白年是不是每个哨兵都有一套这样的说辞,反正之后她的工作好了很多。

直到现在两年后,她回到南区来,是为了见证最后一批被找到的向导,他们被安全的送回里尔市。

确实也有一些向导不想走,但大多数的都已经精神异常,需要回里尔市进行系统的治疗。

而不想离开的向导,待会儿叶瓶水回把她们都带回自己的东区,毕竟东区现在对向导的态度算是最好的-

叶瓶水回头看了一眼,最近这几年时间只零零散散见过几年的梁文,对方现在大概算是她一个交流算不上密切的挚友,也是某种程度是哪个救过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两年时间,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梁文年纪实在算不上大,加上这两年也没过二十五岁,他这两年时间一直跟着迟等到处跑。

他因为嘴巴会说,有些小聪明,跟迟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能跟人把话聊下去。

不夜城的霓虹灯仍旧五光十色,把这个地下城市照射得如若有阳光,梁文觉得这个地方跟他几年前刚来时没什么区别。

他伸手揉搓了下自己的头发,他刚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很长一段时间过的日子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他就因为骗到了一些钱,去酒馆消遣一番后出来放尿,遇到了迟等跟白年,生活就发生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文觉得有些好笑,一次放水引发的蝴蝶效应。

叶瓶水吸了两口电子烟,淡淡地开口道:“你猜迟等会不会带白年回里尔市。”

梁文吃了一惊:“开玩笑呢,他俩走了,这一大摊子事谁来管?刚刚才不上正轨,有点像样了。”

叶瓶水牙齿轻轻地咬了咬电子烟的烟嘴:“迟等的恋爱脑还不够明显吗?”

“……” 梁文沉默了片刻,最后不得不承认,在外人看起来狂帅酷炸还疯的迟等,确实就是个恋爱脑。

梁文表示:“至少白年不是个恋爱脑。”

没想到叶瓶水闻言直接笑出声来:“这么久你还不知道白年这个人纯粹是看兴趣待事吗?他不感兴趣的事情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梁文沉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地担忧起了自己这两个非常不靠谱的老大。

不过说实话,迟等做事其实还是非常靠谱的,但是一切靠谱的事情都是以白年的意愿为前提。

梁文觉得头秃,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电子烟盒,并排着跟叶瓶水两人在大楼门口面无表情地抽着烟。

吞云吐雾的白雾间,梁文看见有个瘦高面生的哨兵步伐不稳地朝他们方向走了过来。

梁文蹙了下眉头,怀疑对方已经对某些现在禁止的药物成瘾,他的身形瘦削,脚步虚浮。

梁文准备喊人带对方去做检查,看需不需要关进强制机构去给这个哨兵做下精神、身体恢复。

梁文侧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个男人却突然失声地喊了声:“瓶水——”

梁文顿了顿,他纳闷地转头看叶瓶水,只见叶瓶水的脸在烟雾缭绕下显得冷漠异常。

梁文顿了顿,这个女人从一场浩劫中活了下来,这两年的变化尤其大,最开始的时候她看起来像是一朵没有依附便会立刻死亡的菟丝花。

可现在,她面色冷静地看着一个脸色惨白异常的哨兵喊自己的名字。

梁文问:“认识你?需要赶走吗?”

叶瓶水吸了口烟。

对方站在几节台阶下,声色哀戚地看着叶瓶水,失声般地开口道:“我这几年真的非常难受,我每天都想死,我想给你赎罪,我对不起你。

我真的对不起你,瓶水,对不起。”

叶瓶水神色冷静地冲对方点了下头。

男人欲上台阶:“你杀了我吧瓶水,我这条命还活着就是为了见你的时候,为了还给你的。”

叶瓶水其实没什么话想说,曾经恨不得杀了对方,从酒馆活着出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报仇。

叶瓶水觉得这件事情跟善良与否无关,跟自己本性如何也没有关系,就是时隔这么多年,看见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抛弃过自己的人、把自己害进无间地狱的人,心底竟然都懒得翻起一丝涟漪。

那些事情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人类的记忆有修复功能,它不可能让你一辈子都沉浸在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里面。

叶瓶水的记忆修复功能尤其的好,她把电子烟放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突然在这一刻真正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非常棒的人类。

她天生带着些对事物不确定的性格,因为经历过的事情也对诸多事情缺乏自信,她曾经多次向白年表达过自己真的不行。

可是白年不是个能听人话的,她赶鸭子上架,骑驴找马,每一天都活得非常辛苦。

在看见这个本该面目可憎,可实际上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差不多的男人时,突然在这一刻醒悟自己的伟大。

她在面对曾经爱过自己、抛弃过自己又伤害过自己的人,面对当初恨得恨不得食其肉、吞其骨的男人轻轻地点了下头,面不改色地问道:“有事吗?”

男人的愧疚心被高高的举起来,又被轻轻地放到了地上,他向上走的步子顿了顿,迟疑地问道:“你原谅我了?”

叶瓶水摇了下头,再次平静地询问对方:“有事吗?”

男人张了张嘴。

叶瓶水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男人急速上前,意图追赶叶瓶水:“瓶水,你过得好……”

他话音未落,叶瓶水的女保镖冷着脸抵在了他跟叶瓶水之间,她侧身显出自己身侧的匕首,张嘴说道:“离她远点,不然我不客气了。”

叶瓶水回头看了一眼塞宁拉,疑惑了片刻:“你又躲在哪,从哪儿出来的?”

塞宁拉作为一个冷面保镖,并没有回答叶瓶水的话。

男人急切地在望向塞宁拉身后的叶瓶水,撕扯着嗓子急切说道:“瓶水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饭……”

叶瓶水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她在自我怀疑,自己多年前究竟看上这个男人什么。

叶瓶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币,朝男人扔了过去,然后转身离开了。

围观了一场大戏的梁文立刻跟上:“要不要我派人偷偷弄死他?”

叶瓶水睨了梁文一眼:“我没忘记我们年初定了新规定,杀害他人是需要负责任的吧?”

梁文想迟等那个暴力狂定得规矩算个屁,真男人就应该敢爱敢恨。

“不恨他?” 梁文问。

叶瓶水嗤笑了一声:“他也配?”

二人说话间,进入了大楼的内部,一边跟着路过的工作人员颔首打招呼,一边往楼上办公室走去。

路过一条长长的环形回廊,二人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白年正支着下巴坐在办公桌后接电话,迟等坐在办公桌上转动着手中的钢笔。

见他二人进来,迟等微微扬了下头,以视作打招呼。

白年白玉般的手指放在桌上,他脸上表情淡淡,嘴角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当然也非常想您,老师。”

迟等的拿着钢笔在桌面上轻轻地叩了两下。

白年看了他一眼,嘴上继续对着电话说道:“我不太懂这些事情,不然你直接跟迟等说?”

迟等脸上立刻带上了跃跃欲试的玩味表情。

白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把电话听筒递给他,只故作遗憾地说道:“确实在电话里说不太好。”

白年摘下自己戴着的眼镜,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他神色平静地听了片刻,随后把电话递给了迟等。

迟等立刻接过电话,几秒钟后,他笑道:“当然,非常欢迎你们的到访。”

短暂的客气过后,迟等挂下了电话。

“外婆说话很温柔。”

聊完了非常重要事情的迟等,得出结论。

白年没搭理他,只问道:“她年纪大了,应该不会亲自过来,让谁过来,什么时候来?”

迟等说了个时间,随后道:“这两年到跑到我们这的哨兵人数很多,而且因为哨塔的信息隐瞒,已经让很多人产生了不满。”

白年道:“她说她年纪大了,要退休。”

白年想了想贺晴说的话,她说她已经七十多岁了,确实是老了。

“你对事物有你的理解,我也有我的理解。

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白年。

如果没有我们哨塔老一辈的人这么多年遏制哨兵的天性,里尔市也不过是第二个不夜城而已。”

贺晴这么说到。

“我在我的认知基础上,做了我觉得正确的事情,且维护了社会的稳定,也保护了向导。”

贺晴说,“只不过我老了而已,而你又正当年。

人类文明确实是在向前发展,我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世界曾经是我们的,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

人类文明的发展注定会要舍弃陈旧的那一部分,而白年又确实是他老师教导出来的好学生,也确实是他外婆的好外孙,一切都是这么的恰到好处。

未来会怎么样,白年不知道。

哨兵会发疯吗,里尔市变成另外的不夜城?贺晴那些经历过里尔市精神病院大火的老一辈,固然会非常担心这样的未来。

但是在文明的土地上生出来的新一辈,总会拥有新的追求。

因为时代一直在变。

没有人会隔空打一炮,去企图杀死未来的可能存在的敌人。

白年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了点,他看了一眼从桌上跳下去,去跟沙发上的梁文跟叶瓶水说话的迟等。

因为,有些哨兵是你的同学,有些哨兵是你的朋友,有些哨兵是你的家人,而有些哨兵是你的爱人-

半个月后,里尔市的代表团第一次来来到了不夜城。

他们在东区迟等的办公室内,跟迟等等人进行了一次公开透明的会议,会议确定了里尔市跟不夜城的合作往来关系,并确定逐步放开两地人员通行的问题。

大家都是地球大灾及人类大灾后留下的所留下的人类,理所应当应该友好互助。

开会当天,白年没有出席,他在附近一个宴会厅里看了一场一百年前的老电影,电影放到尾声,迟等就溜了进来。

白年在音乐响起的时候看迟等:“怎么了?”

迟等拉了个凳子坐在白年身边,因为是看电影,所以宴会厅的光线非常微弱,迟等在微弱的光线里盯着白年:“白老师,他们带消息说贺晴已经做好了退休准备。”

白年点头:“我知道。”

迟等笑了声:“你觉得他们推举的下一个哨塔的负责任是谁?”

白年几乎想也想地回道:“我。”

他笑了声,“家族企业。”

迟等突然转移了话题:“白老师,我们要不要回里尔市去啊?”

白年问迟等:“为什么?”

迟等凑到白年耳边小声嘀咕:“因为没有太阳,不能种花。”

他还没有忘记白年院子里种的那些杜鹃花,两年多的时间,可能已经死光了。

白年问迟等:“那这里怎么办?”

迟等脸上表情非常无辜:“当然是甩给梁文跟叶瓶水了。”

他还像模像样地解释起来,“一个过去总是被哨兵控制的地方,当然需要一个向导来中和一下。”

白年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在什么地方待都无所谓,迟等这么一说,他顿了顿,而后又感兴趣起来了,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打了个响指,随后兴趣盎然地说道:“有道理。

比如哨塔的下一任负责人。”

他凑到迟等耳边,声音带笑,“哨塔也确实需要一个哨兵来主持一下大局了。”

迟等闻言愣了好半晌。

电影结尾字幕播放完了后,荧幕开始变黑,宴会厅的光线更暗了。

昏暗又寂静的宴会厅把气氛弄得有些暧昧,白年摘下眼镜,盯着迟等在黑暗中的轮廓,问道:“现在还怕黑吗?”

迟等认真地回道:“这里不算黑,门缝跟窗户都有光线透进来。”

白年突然凑过来,伸出双手用力地按压住了迟等的双眼:“闭上眼睛。”

迟等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白年能感觉到对方的睫毛在自己手心中轻微下滑的触感。

白年问:“还有光线吗?”

迟等闭着眼睛,好半晌,回说:“有的。”

白年以为自己手指没压紧,就听见迟等突然十分开心地笑出了两声,随后拉下了白年的手,放在自己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面目白皙的白年:“在脑子里。”

他想了想又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胸口,爽快地笑道:“这里也有。”

白年的视力没有迟等好,他凑上前,盯着迟等的脸看了好片刻,而后非常满意地哼笑出了一声,他满意地开口道:“不错。”

迟等笑弯眼睛:“都是白老师教育的好。”

白年伸手摸了下迟等的脑门,点头说:“里里外外都是我的。”

迟等的喉结鼓动,好半晌呻吟般地吐出一句:“都是您的。”

白年非常满意地笑了一下-

迟等做事是个行动派,他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暴君一般地安排好了事情,他跟白年从不夜城离开的时候跟来时一样,两个人逃跑似地溜走了。

就像当初没什么人知道他们来一样,也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他们走了。

两个人从地下室走到阳光铺撒的土地上,阳光照在二人身上带着温暖的。

从不夜城的东城区通道上来,到达的目的地是艾文大学某栋宿舍楼,四五月份的春季,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室里上课。

学校宿舍教学楼前的草坪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草地上聊天看书,天气很好,一切都非常温馨。

出校门时,白年经过了自己曾经待过的办公室,也经过了自己曾经上过课的教学楼。

迟等对于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兴趣十足,过去他跟白年来过几次艾文大学,不过那个时候白年对他算不上多有耐心,至少没有现在有耐心。

他曾经问过白年很多无聊的问题,都被白年丢在地上无视了。

现在天气非常好,迟等觉得他跟白年必须得像两个谈恋爱的年轻人一样,在阳光下聊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迟等问白年:“白老师,您过去在这里教书吗?”

白年被久未见过的阳光刺得一路眯着眼睛走路,他脸上的表情仍旧跟很多年前走在校园时一样,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冷淡,说话的语气却温和平静:“教过几年。”

他似乎想了想,笑了一声,“算不上负责。”

迟等几乎可以预料当时自己没见过的白年,对待自己的学生是什么态度。

两人一路不咸不淡地聊着些,对于过去的白年而言毫无意义的话题,他们经过学校的新闻系,有学生在附近做外采的作业,因为是上课时间,他们周围没什么人经过。

在远远地看到白年跟迟等后,两个做采访的同学加速跑了过来,他们胸前挂着自己的学生证件,小跑地跑了过来。

做主持的女生长相甜美,语速非常快的自我介绍了起来:“二位好,最近临近毕业期,我实习工作需要做一份采访资料,能不能请二位帮帮忙?” 她看着来人,双手合十乞求道,“拜托了。”

白年盯着女生看。

迟等立刻好奇万分,笑嘻嘻地问道:“采访什么?”

女生立刻拿起话筒,摆上了专业的姿态,她询问道:“是关于最近里尔市跟不夜城建立联系跟合作,您觉得这件事情,对我们的生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不行。”

女生话音才落,白年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抬步就走。

迟等闷笑了声,准备抬步去追,那女生突然大喊了一声:“你是白年白老师?”

迟等跟过去的步子顿住,他看了眼白年不急不缓离开的步子,往回挪了两步,问女生:“你认识白老师?”

女生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满脸的郁卒:“我大一时候,第一次做外采作业的时候,就遇到了这个人,他当时也是这么回了我两个字。”

人对于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专业上的失败,总是会印象深刻。

迟等脸上便更加兴趣盎然了起来:“当时问了什么问题?有留下跟他有关的影像资料吗?”

女生撇了撇嘴:“当时哨塔颁布了新的精神稳定类药物管理法,我们老师让我们在校园进行随机采访,看众人对这个新规的看法。”

迟等可以想象,自己最开始见白年的时候,对方身上那种看不起任何事物的高傲态度,迟等觉得好玩。

而后又想到,如果当时来治疗室找他的 “白年”,是一个脾气温和、礼貌待人、负有责任又为人师表的 “白年”,他们的关系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迟等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无法想象这样的白年。

迟等眯着眼睛看了面色不爽的女生。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白年,是那种性格的话,迟等毫不怀疑,他在登堂入室白年家的没多长时间,就把白年连骨头带肉的吞进了肚子里。

他唯一能变成正常人,且成功维系了一顿稳定关系的原因,也只有这个情绪稳定、又对诸事不耐烦、看不起大多数人的白年,能够控制住他,能够托住他。

迟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女生:“当时的采访资料还留着吗?”

女生说:“我的每一份作业都会存档。

你想要干什么?”

迟等想了想,最后看了眼女生身后的镜头,他笑了声,随后往后指了指:“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也帮你完成的一下你的采访作业?”-

白年在教学楼门口等了有一会儿,迟等才姗姗来迟。

白年瞥了迟等一眼,用眼神询问对方在做什么?

迟等笑嘻嘻的:“做了个采访嘛,帮助一下同学。”

白年嗤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乐于助人?”

迟等笑:“从今天开始的。”

两人拦了一辆车,艾文大学回了家。

本以为几年时间,家里的应该一片狼藉,破败不堪。

白年下车,准备回家找自己放在家中的钱结账,推开院门,却发现自己院子的杜鹃花仍旧开得鲜艳异常。

这间房子跟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他缓慢地打开里屋的门,走到书房里, 从自己抽屉里拿出自己习惯性扔在里面的钱。

那叠钱仍旧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白年抽出两张,不急不缓地走出去给司机付了钱。

迟等站在院子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闷着嗓子笑,“还是白老师跟我浪迹天涯几年时间,都是我在做梦?”

白年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决定从老师家离开,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

他顿了顿,突然失笑,“这间房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像是永远都有人住。”

迟等醒悟:“是外婆打理的。”

他喊贺晴喊外婆喊得比白年顺耳多了。

为此白年古怪地看了迟等一眼,迟等没觉得丝毫不妥,他还特意去看了看开得鲜艳的杜鹃花。

白年过去非常缺乏同理心,感情向来不在他人生的考虑范围之内。

今年已经三十五岁,突然像是开了个缺口,内心柔软了一下。

他的外婆,已经快八十岁了,是一个失去过自己独女的母亲,是一个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外孙弄得有些狼狈的外祖母。

白年人生中难得反省自己的不对,做事一意孤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垂下眼睛,看了下自己脚下被照料的郁郁葱葱的草坪。

他不觉得他做错了,只是没有做得更好而已。

至少跟一手把他养大的外婆相比,他做得确实还不够好。

白年伸了个懒腰,他瞥了眼在观察花圃的迟等,张嘴说道:“晚上跟我去外婆那里一趟。”

迟等在百花丛中回头看过来:“去做什么?”

白年回道:“去负荆请罪。”

迟等脸上带了一点茫然,从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伸手挠了下自己的鬓角:“现在就走吗?”

白年说:“先收拾下。”

他扯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有些嫌弃地开口说道,“我得去洗个澡。”

迟等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笑:“好的。”-

白年二十分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电视正开着,迟等坐在他过去睡过很久的沙发上。

白年擦着头发缓步走到沙发后背,他问迟等:“你不要去洗个澡?”

迟等坐在沙发上,用后脑勺对着白年,他嘟囔道:“我应该跟您一起进去洗的。”

白面无表情地擦着头发。

沙发正对着的电视机突然亮了起来,电视屏幕上映出了迟等的脸。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也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机前擦头发的白年。

“已经开始录了吗?” 迟等视线往旁边瞟了下。

画面外有个白年刚刚还听过的女声小声回答说:“已经开始了。”

迟等视线移回来,他盯着镜头。

好半晌,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能称为羞涩的表情。

“白老师,” 他说道,“您什么时候跟我求婚啊?”

沙发后擦头发的白年手顿了顿,他垂眸看下去,迟等耳后一片红,好像不好意思。

白年失笑,他不知道脸皮其厚的迟等原来也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害羞起来。

白年把自己头上的毛巾盖到了迟等的头发上,而后几乎有些坏心地慢条斯理开口道:“现在就可以去盖章申请成为法定伴侣。”

迟等噌得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他扯掉自己头上还带着洗发水香气的毛巾,支吾地质疑道:“现在、现在就去吗?”

他懊恼地想着自己现在立刻得去洗个澡,然后换上一套得体的西服,或者需要准备一束鲜花,还是戒指?

迟等焦虑万分,恨不得一双手一次性能立刻完成几百件事情。

而后就见仍旧悠哉站着的白年,对着他笑出了一声。

白年脸上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问迟等:“不过你有能够证明你身份信息的证件吗?” 白年调侃道,“打结婚证,是需要身份证明的,宝贝。”

迟等愣在了沙发前。

他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