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姜姜皇后(三)

下了许久的雪,天终于放晴,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看去一片暖意。姜善也在屋子里窝的够久的了,索性带着人出去走动走动。

他穿了一身妆花通袖袄,黛紫色缎裙,外头披了端献给的那件鹅氅。因是随意走走,并未上大妆,头上簪了一对梅月双清的花簪,戴了一个珠子箍,小巧圆润的珍珠垂在额前。

先去的梅苑,姜善下了凤撵,带着火青和两个宫人。地上满是积雪,踩下去,咯吱咯吱的作响。

数十株红梅映着日光雪色,偶尔冰晶反射了日光,仿佛结了一树红宝石,绚烂夺目的紧。

姜善穿梭在梅树之间,折了好几枝开得正好的梅花,每一支都有数尺高,旁逸斜出,姿态奇绝。

火青要接过梅花,姜善却不用,他将梅花拢进怀里,道:“陛下现在在哪儿?”

“这个时辰,应当在养心殿。”

姜善点点头,道:“咱们去养心殿。”

丰兴从养心殿内出来,刚好看见往这边来的凤撵,他迎到跟前,躬身行礼。

姜善从撵上下来,问道:“陛下呢?”

“在殿里呢。”

说着,也不必通报,丰兴亲打了帘子,将姜善迎进去。

一进殿,只觉暖香扑鼻。姜善解了鹅氅,抱着梅花往里走。

站在殿外,姜善往里看了看,端献正在书案后面批折子,听见动静往外看来。

姜善站在帘子后面,探着头往里看,怀里的梅花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

端献正好对上那双带笑的眼睛。

“站在那里做什么?”端献道:“快过来。”

姜善这才往里面走去,“我折了好些梅花,来问你要个瓶子插花使。”

端献接过梅花放在桌上,问道:“手凉不凉?”

姜善握住端献的手,贴着他的手腕往里探,冰凉不已。

端献哼笑一声,命人将炭盆靠近些,又拿了小手炉叫姜善暖着。

“不用说,鞋袜定然也是湿的。”

姜善摇摇头,“拢共也没有走多久。”

端献不听,非让姜善脱了云履,仔细一看,果然罗袜是有些湿的。姜善撇撇嘴不说话,端献就拿来毯子,拢着姜善的脚和小腿,叫他倚在身后的榻上。

一张宽大的榻,端献坐着批折子,姜善窝在他身后,同他说些闲话。

“我记得有一对白地黑花梅瓶,用来插梅花正好。”端献道:“叫丰兴找来,你在这里玩会儿罢。”

姜善点点头。不多时,那对梅瓶就被找了出来。端献命人在榻的一侧置了一个高几,姜善拢着毯子半跪在榻上,去摆弄那一对梅瓶。

姜善摆弄了半晌,终于叫自己满意了。他推了推端献,问道:“好看吗?”

端献随意看了一眼,道:“好看。”

姜善开心了,叫来火青,把插好的两瓶花带回坤宁宫。

端献挑了挑眉,“怎么,不给我留一瓶?”

姜善看了看端献,很理所应当的问道:“为什么要给你留?”

端献回身看他,“瓶子还是我的呢。”

姜善理了理额前的珠子,“现在归我了呀。”

端献啧了一声,他想说什么,姜善看了他一眼,道:“到底是不一样了,从前给我东西眼都不眨的,如今一对瓶子都要计较起来了。”

这话倒是熟悉的很,端献没少这么挤兑姜善,如今他也学会了,学来又是骄矜又是灵动,让端献除了笑做不得别的。

姜善有些得意,“火青都同我说了,你从前的那些把戏,别想再骗我。”

火青,端献舔了舔后槽牙。

姜善没有镜子,摸索着整理鬓发,端献伸手帮他,指尖蹭上的一点朱砂落在了姜善眉眼之间。

这一点朱砂,在端献眼里,就胜过满树的梅花了。

端献抚过姜善的眉眼,顺着往下捏着姜善的下巴。姜善薄薄的两片嘴唇抿着,藏着笑的样子。端献拇指摁上去,只觉得柔软微凉,很是叫人爱不释手。

那边丰兴端了乳鸽汤来,不大不小的一个白玉盅,肉都煮的脱骨,盛着热气腾腾的汤。

姜善退开一些,端献漫不经心的收回手。

姜善净了手,接过乳鸽汤,拿白瓷勺子舀着喝。

丰兴不敢久留,连忙退了下去。

用了一碗热腾腾的鸽子汤,姜善打了个哈欠。

“困了?”端献问道。

姜善倚在迎枕上,揉了揉眼睛,含糊的应了一声。

端献便探身,将姜善头上的钗环取下来,命人取了枕衾,叫姜善在这里睡会儿。

姜善睡醒已是下半晌,端献要他帮忙看折子,姜善说睡得多了身上酸,不乐意看,磨了一会儿就回宫去了。

丰兴换了热茶来,端献叫住他,闲谈似的,问道:“朕瞧着,你在宫里也算是个人物了。”

丰兴是陛下跟前的大太监,虽然不掌司礼监,但也不容小觑。

他赔着笑道:“都是陛下恩典。”

端献笑道:“不必这么紧张,你在跟身边伺候了好些年了,有些体面也是应得的。”说着,他又道:“皇后宫里的火青如今品阶也不低了吧。”

丰兴说是,“娘娘看中他,他如今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了。”

端献摇摇头,“依朕说,那个火青到底年轻,形势颇为轻狂,不比你稳重。”

丰兴心中微动,道:“陛下谬赞了。”

端献手下依旧在批折子,他忽的叹了一声,道:“你也知道,宫里的事,朕说的不作数,都是皇后做主,他要赏识火青,朕也是没法子。只是委屈了你们,跟在朕身边多年,倒跟个毛头小子平起平坐了。”

丰兴有些被说动了,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交际圈,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一套行事规范。似丰兴,满宫的宫女太监里,他自来是头一份的。忽然冒出来个火青,放谁心里谁不膈应。

“陛下的意思是?”丰兴试探着问道。

端献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跟在跟身边有年头了,这都听不懂吗?”端献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火青年轻,你身为前辈,教教他规矩,也是你的一份功德。”

丰兴这下子明了了,他忙道:“奴才明白了,多谢陛下指点。”

“朕可没有指点你,”端献道:“你们之间的事,与朕与皇后有何干系呢?”

丰兴躬身,“是。”

在姜善每日懒散度日的时候,宫中不知道多了多少暗潮汹涌。

丰兴是宫人中的第一个,谁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火青虽年轻,可是会做人,他姿态放得谦卑,倒叫丰兴吃了几个软钉子。

端献闲来就撩拨两句,给丰兴支支招。火青自然是比不过端献的,很是吃了些苦头。但他靠着姜善,回头就到他那里卖了惨。

那一日端献和姜善在下棋,窗边高几上摆着一支很漂亮的梅花。

“到底火青年纪小,免不了受人欺负,我昨儿还看见他在偷偷的呢。”姜善道:“你说宫里都是怎么回事,非得这么互相欺负的。”

端献漫不经心道:“或许是他人品不好呢,不然,怎么都可着他欺负。”

姜善看着端献,“你这是怎么说的,他被人欺负,倒还是他的错了。”

自然是他的错,白长一张嘴,就是不说些中听的话。端献心里这么想,面上却笑道:“未必是他的错,但是他小小年纪就到了这个品阶,免不了有人怨恨的。你要是心疼他,就少疼他些,不叫他这么显眼,不就行了。”

姜善皱起眉,“虽是个法子,可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哪里不对?”端献又下一子,“你堂堂皇后,难道还要管小太监之间的吵闹吗?”

端献说的有些道理,他要是出面给火青出气,未免太小题大做。何况他才跟端献说过皇帝不能跟宫人计较,那他一个皇后跟宫人计较,也是不合适的。

姜善眉眼耷拉下来,把棋子一扔,“这宫里真是没意思透了。”

端献看向姜善,姜善撑着头,“当年我在宫里的时候,就没少被人欺负。他们觉得太后偏爱我,就变着法的欺负我。大冬天的,要我去扫雪,我冻的扫帚都拿不住。那时候,好大的一个院子,一个人都没有。我都怀疑我被冻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火青的事无端惹起了姜善从前的回忆,叫他眉眼之间都带出一些郁郁。

端献拉住姜善的手,默默的看着他。

姜善有了些笑模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

端献没说话,过去将姜善搂在怀里。

“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端献紧紧的搂着姜善,声音仿佛叹息,“我要心疼死了。”

姜善眼睛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那些过往的苦痛,浸润了这一句话,再想起来的时候,苦涩中都透着一丝甜味。

转过天,丰兴便不再针对火青了。丰兴虽不明白端献这是为了什么,却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火青大约也明白了什么,很是老实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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