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病态

早餐后,厨房的水声响起来,程幻舟很困难地坐着一动不动,竭尽全力地一言不发。

他还在想怎么才让杜尽深放过他。

他很不自在。

就在这时,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非常浅淡的桂花酒味,这杜尽深独有的气味对本就神经过敏的程幻舟来说格外明显。

通常成年的Alpha都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这主要是为了避免波及到脆弱的Omega群体。

当一个Alpha在正常情况下有意收敛时,几乎不会让别人闻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而此时,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躁动的气息。

程幻舟立时颤了颤手指,心里猛地突了一下,回想起来,这几天他已经闻到杜尽深的信息素好几次了。

他意识到一件绝不令人愉快的事。

……杜尽深是不是快到易感期了。

程幻舟本就心里有鬼,平常更是见到杜尽深都要绕道走,恨不得避得越远越好,而现在,他们不仅同处一个屋檐下,还……

当着杜尽深的面,他也不可能去临时找抑制贴给自己贴上,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程幻舟莫名感到了一丝恐慌。

他就像个没有了盾牌和盔甲的士兵,抑制贴是他最后一剂用以维持理智的心理安慰。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没信心在这种情况下控制好自己。

“今天我也不出去。”杜尽深出来的时候说了一句。

杜尽深靠近的时候,程幻舟感觉到他身上的味道更重了。

同样身为Alpha,程幻舟这下完全确定杜尽深是什么情况,这可能就是他说“今天不出去”的原因。

但杜尽深明明是有固定伴侣的不是吗?程幻舟心想,那个传闻中正在和他谈恋爱的Omega,林馥。

“哦。”程幻舟思及此,几乎是逃也似地丢下一句,“谁管你出不出去。”

他把自己关回了房间。

心脏猛烈地跳动,他几乎产生了强烈的幻觉,觉得这空空的房间里好像仍旧飘着那种特殊而霸道的甜味,却又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沉醉其中。

程幻舟不得不屏息凝神来抵御侵袭,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嗓子眼像是被堵住或者顶到了什么硬物,尽管没人来触碰他,口腔里却不断地分泌出唾液,让程幻舟不得不一直滚动喉咙,不停地吞咽。

口水流进空虚又鼓胀的胃里,然而只不过是石牛入海一般,完全无济于事。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和无奈,简直就像某种没有思考能力的动物一样,随时随地都会欲火焚身。

实在受不了了,他只能用手悄悄去掐自己胳膊内侧的软肉。

疼痛让他勉强清醒过来,甚至在这种尖锐酸涩的清醒中感到了一丝病态的喜欢。

外边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小时候一样,他们现在只不过一墙之隔。

杜家的房子是文物保护建筑,年代久远,十几年前翻新过一次,但基础结构是不能乱动的,不管再怎么修缮隔音效果都很差。

甚至程幻舟若是在房里砸个杯子,隔壁房间的杜尽深都能听见,若是以前,这家伙便会跑过来问他有没有伤到手。

更过分一点,比如外放个小电影什么,隔壁甚至都能觉察出动静,所以程幻舟在上大学以前都从没敢看过片,更不能在房间里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这么想来,实在是没什么隐私可言。

那会儿,小小的杜尽深经常放了学,抱着书包拖了个小板凳就往程幻舟边上凑,自己不务正业,反倒来看程幻舟写作业。

“你这里错了。”杜尽深看就看了,还要煞有其事地点评几句。

“我没有。”程幻舟立刻反驳道。

“你都没问我说的是哪道题,怎么就知道没有了?”

“就是没有。”程幻舟死犟着嘴。

杜尽深还欲跟他解释,指着程幻舟作业本的某一处:“有啊,你看这里,这个公式怎么能这么用……”

程幻舟眨巴着眼睛,一脸不悦:“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他一边说,一边顺便抢走了杜尽深吃到一半的一小袋子开心果。

两个小孩放学回家都嘴馋,但零食吃多了就容易吃不下晚饭,所以杜家父母给他们零食配额只有一小点,这一袋开心果就是他俩这一天所能拥有的全部了。

杜尽深被程幻舟偷袭后又扑过去抢,抱着程幻舟挠得他哈哈大笑。

程幻舟不甘示弱,把开心果藏到背后,对着杜尽深连摸带踹。

胡搅蛮缠到最后,杜尽深只好无奈地道:“好吧,是我眼花了, 你都对,是我错了宝。”

两个男孩子共处一室,可比同时养了两只大型宠物还要闹腾,房顶被掀了都算小事。

也好在杜父杜母的卧室在三楼,除非他俩真的过分到闹出太大的动静,很少干涉他们。

家里这样吵闹的日子占据了无数他们的少年岁月。

再之后,他们长大了。

程幻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包里翻出了一副耳机戴上。

也许是太久不回来,也许是太久没和杜尽深呆在同一房檐下,他竟觉得十分不习惯。

哪怕是墙的那一边冒出一点点微弱的声响,他都忍不住地想站起来,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简直像个变态的偷窥狂。

程幻舟心绪不宁地呆在房间里,简直坐立不安,一边想着杜尽深还是离远一点好,又担心杜尽深言而无信,真的走了。

他从来不着急自己,对来易感期的杜尽深却紧张得半死。

太可笑了,他竟然像个歇斯底里的怨妇那样,时刻提防,无中生有地担心杜尽深管不住下半身。

可这早晚都会是必然的不是吗?

Alpha命中注定会和Omega在一起,就像一把锁注定会有一把钥匙可以完美嵌入,把它打开。

他们会相爱、标记、成结,那种强大的契约没有任何外力可以破坏。

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命运。

又一会儿,他听到杜尽深应该是接了个电话。

他怀疑杜尽深正靠在与他卧室相连的那堵墙,他几乎能想象杜尽深此刻的姿势,微曲起腿,手肘撑在窗沿,举着手机讲电话。

低低的说话声从另一边传来。”……嗯。”

“我在家。”

“对。”杜尽深说,“今天不方便,明天吧。”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杜尽深压低放轻了嗓音的缘故,又也许是因为隔着墙壁的原因,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仿若有实质的钩子,带着若有似无的欲,在撩拨另一个人脆弱的神经。

程幻舟烦躁至极,最后他忍无可忍地从椅子上窜起来,摘掉耳机,把自己顶在了冰冷的墙上。

他知道阻碍他的只是一层薄薄的水泥,他和那个人其实距离并不太远,任何一点过激的动静都会被察觉。

他的指腹小幅度地摩擦着墙面,动作异常诡异而温柔地抚摸那片死物。

墙上流下了一条蜿蜒的白色印记,像被人故意破坏,像什么肮脏的东西溅了上去。

晚间,他俩正吃着饭,门铃突然响了。

程幻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在杜尽深起身之前快步过去打开了门。

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早晚必须要见上对方一面不可。

门廊暖黄的灯光下,来人穿着燕麦色的连帽休闲外套,栗色的短发微卷,软软的发梢垂在一张莹白隽秀的脸边,那张脸看起来如艺术品一般,易碎却足够美丽。

他比程幻舟矮了大半个头,他在见到程幻舟的那一刻有些惊讶,圆圆的杏眼扑闪着,随后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嗨。”

一股百合花味的Omega信息素充盈飘荡在空气中。

林馥。

程幻舟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就顿时明白过来。

这个人是林馥。

四目相对。

短短一刹那,好像所有过往的画面都在眼前飞速流动,如同一整个世纪。

这应该是程幻舟平生这么认真地打量一个异性。

大部分时间他看别人就像看周边的花草浮云是一个态度,他根本不在意,也懒得在意。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人如其名,这个Omega的确很漂亮,就像一朵开得正好的鲜花,香气四溢,配得上杜尽深。

短暂的沉默后,程幻舟站在门口笑了笑:“你好。”

林馥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来,他主动说:“程幻舟学长,好久不见呀,您怎么在这里?是找杜哥有什么事吗?”

杜尽深在这时走到程幻舟身后,他的视线看向林馥:“你来干什么?”

程幻舟脸上从始至终挂着充满风度的优雅笑容,他从善如流地让出一条道,让杜尽深和林馥两个人面对着面。

杜尽深微皱着眉看了程幻舟一眼,程幻舟笑得愈发灿烂,看起来简直仿佛开心得过分——

实则那笑容古怪,根本透着十足的疯癫。

让上门的客人站着说话也不是什么礼貌的待客之道,杜尽深将林馥请进来,两个Alpha一个Omega共处一室。

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饭菜,林馥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

杜尽深没说什么,给他倒了杯水:“你先坐一下吧。”

林馥点点头,乖乖地抱着杯子端坐在沙发上。

程幻舟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我不吃了,你们聊吧。”

杜尽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程幻舟本就还没动两口的饭菜:“再吃点吧,小心晚上饿。”

他丝毫不避讳自己和程幻舟暗含亲昵的关系。

林馥闻言转过头来,语气探究:“杜哥,你和程学长很熟呀?”

程幻舟敏锐了察觉到林馥口气中一丝维护领地的意味,尽管他掩饰地很好,用一种绵软的声音问出来也不会让人感到反感。

杜尽深却只是点点头,他的目光看向程幻舟,那意思很明显:真不吃了?

程幻舟花了一秒钟时间,很认真地问了三个字:“杜尽深,你确定?”

是你非要让我留下来的……

他在心底默默补充道,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的怪不得我了。

毕竟我……

实在已经有在非常努力地忍耐了。

程幻舟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回到桌前坐下来,动作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慢腾腾地咀嚼起来。

可惜,原本美味的饭菜在他嘴里已是味同嚼蜡,每一下吞咽程幻舟都在极力忍耐干呕的冲动,胃里翻江倒海,钻入鼻腔里的百合花香味简直让他无比恶心,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一顿晚饭难熬到仿若度秒如年,不知过了多久,杜尽深蓦地放下筷子,对程幻舟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程幻舟惊讶于杜尽深的敏锐,他已经几乎神志不清,眼前就像晕开了两个巨大的光圈,所有景物都异常模糊,在面前一阵一阵地盘旋。

他看不清杜尽深的神色,对方似乎起身走到了自己面前,想要摸他的额头。

程幻舟仰着头躲了一下,勾起唇角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我没事啊。”

“程学长怎么啦?”身侧传来林馥关切的声音。

程幻舟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将碗碟收拾到一边,突兀地冒出一句:“你们接过吻么?”

他转过身,冰寒凌厉的目光看向林馥。

“……什……么?”

林馥那张我见犹怜的光洁脸蛋上露出了一种茫然与无措。

程幻舟分出心思来想,他大概不是对这个问题本身茫然,而是对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茫然。

耳边冒着轰隆轰隆的巨大声音,来自身体的内部。

他好像听到杜尽深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像隔着一层水膜,听不分明。

程幻舟笑意盎然,脸色却苍白至极:“到底有没有啊?”

林馥眨着水灵灵的圆眼,脸上浮着两团红霞,结结巴巴:“……我们……”

他话未说完,下一刻,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程幻舟突起青筋的手一把拽住杜尽深的衣领,把人拽到自己跟前,连杜尽深都没反应过来程幻舟突然莫名其妙发难,究竟是要干什么之前——

当着林馥的面,程幻舟抖着手拉住眼前这个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俊美男人,微微凑近。

然后他们的嘴唇贴到了一起。

说“贴”也许不太贴切,程幻舟用了狠劲,这个动作根本就是“撞”。

毫无怜惜之意,旖旎之情。

只有痛觉、酸楚和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

疯狂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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