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英雄

回程时将近凌晨一点,路上空旷寂寥,喝过酒还是有点影响,电动车骑得歪歪扭扭,不成直线,即将从大路跌进沙坑时,陆周瑜从后座向前探出身子,捞过车把刹了车,双腿撑在地上,说:“我来吧。”

两人交换位置,车把被夏炎攥得温热,陆周瑜重新发动车子。进入居民区,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超市时,车停下了。

夏炎说要大显身手,煮豪华方便面当宵夜,陆周瑜下车去买,他也跟着下来,说要选口味。小超市里的品类不全,只有红烧和麻辣两种,大概长时间无人问津,塑料袋上叠着一层灰。

速食品货架右手边挨着的是计生用品,依旧种类单一,但看包装要新鲜不少。

手上抓着两袋不同口味的泡面,夏炎的目光在隔壁货架停留片刻,酒劲上涌,他整个人显得稍有点呆滞,目光直直的。

“要买吗?”陆周瑜觉得好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越过他向前,从货架上拿了一罐真空火腿。

“别问我,”夏炎稍微停顿,又凑近他认真道:“我妈今天不在家。”

这下倒真的像刺激的早恋。陆周瑜笑了一声,把他手里的两包泡面归到自己手上,和肉罐头摞在一起,用虎口卡住,空出右手,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安全套,肩膀撞撞夏炎,“去外面等我。”

结账的时候,店员看见那盒套,把透明塑料袋换成黑色,报了个金额,陆周瑜又从柜台上拿起两支棒棒糖,多付过去两块钱,勾着塑料袋往外走。

单手撕开包装,下台阶,他把糖塞进夏炎嘴里,塑料袋挂在车把上,重新出发。

后半程没人再说话,夏炎坐在后座,认真地吃糖,陆周瑜能听到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嚓作响,还有糖果与牙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那根棒棒糖一直到进院子才吃完,正好走到葡萄藤下面的时候,夏炎把光秃秃的小棍取出来,仰头看了眼累累的果子,“都是葡萄味儿。”

院子里只有一盏灯在亮着,灯光昏黄如粘稠液体,把夏炎的皮肤照得像裹了层蜜。

“进去吧,大厨。”陆周瑜喊他。

“我不会做排骨,”夏炎把糖棍投进垃圾桶,葡萄架上垂下来的藤蔓绕他在周身,随风打着旋,“但是牛肉做的不错,红烧牛肉和麻辣牛肉,你想吃哪个?”

“红烧吧。”陆周瑜配合他,笑着答。

“……你那时候也选的红烧。”

“是。”

不用夏炎具体说明,陆周瑜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他们在山上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饭,因为错过食堂开饭时间,只能吃泡面,中途他去买了两瓶山楂汽水,一包烟,和一包糖。

“那时候真没想过,我们竟然会在一起。”夏炎说,带着一丝感叹的语气,“太神奇了。”

陆周瑜同样没想过,他一直认为自己将孤独地走向生命尽头,像周漫一样,或者不如周漫,她至少勇敢地追求过,哪怕方向错误,但不留遗憾。

像夏炎说过的,他们确实错过很久,不是所有缺憾都能被抹平,但不妨碍继续向前走,陆周瑜往前几步,跟夏炎一起被葡萄藤蔓缠住,低头和他浅浅地接吻,叶片拂过脸颊,他尝到夏炎嘴里的甜味。

分开一点,陆周瑜问想不想先荡会儿秋千,夏炎说想,就被他牵着手腕,往院子中央的吊椅上去,黑色塑料袋被丢在地上。

陆周瑜先坐下,把人拉到自己身上,双腿没地方放,夏炎只能敞开腿,跪在他大腿两侧,也顾不得姿势如何,捧着陆周瑜的脸往下亲。

藤编吊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有些暧昧,所幸声音被风吹走大半,他们头顶是繁茂的枝叶,只能在叶子的间隙里窥见夜空的碎片。

没人会注意到深夜里两个正相爱的人。

也不知道在秋千上荡了多久,出了满身的汗,又被风干,亲累了就停下喘。夏炎被晃得眩晕,跪不住,就向下坐,软肉压在陆周瑜大腿上,胯骨抵住胯骨。

“还吃方便面吗?”陆周瑜问。

动作停了停,夏炎急促地喘,像不好意思似的,头埋在陆周瑜颈窝,大口呼吸了一下,才说,“不吃,”跪在两侧的膝盖蹭了蹭,“……回房间。”

“好。”

陆周瑜双脚踩在地上,单手托起夏炎,从吊椅上起身,他的双腿紧紧盘在陆周瑜腰上,路过黑色塑料袋的时候,陆周瑜微微下蹲,轻捻手心里满把的软肉,示意他,“捡起来。”

被抱的太高,夏炎的头直往葡萄上撞,有整串的被撞掉,摔在地上,碎成泥和汁水,空气里都是清冽的气息。

到后来干脆弓起身体,双腿更用力地夹紧陆周瑜的腰,搂着他的脖子,饶有兴致地指路,“左边一点”,“停!停!”,“又撞了”。

费尽力气跨进室内的第一秒,夏炎俯身,用牙尖去咬陆周瑜的耳廓,舌头流连到耳垂,水声蔓延,邀功似的低声道:“我摘了串葡萄,一会儿吃。”

耳朵被吸得发痒,猫挠一样,但不是不能忍受,陆周瑜就没躲开,塑料袋挂在手腕上,空出手从夏炎衣摆下钻进去。他很瘦,但因为躬身的缘故,腰间挤出一圈薄肉,被陆周瑜夹在指间揉,力气不大,但他被弄得不住往上窜,下巴和脖子几乎仰成平角。

室内没开灯,静得任何一点声音都无限放大,总算跌跌撞撞挤进夏炎的房间,门被踢上。

灯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护眼台灯,细细地亮起一条橙色,不足以照亮整间房。进门时,夏炎直接把鞋蹬在玄关了,现在还光着脚,陆周瑜把他放在床边,接过那串葡萄,和黑色塑料袋一起放在桌上。

褪掉繁重的外套外裤,这下好像又不像刚才那么着急,夏炎从床上跪坐起来,膝盖有点红,可能是被吊椅硌的,他伸长胳膊,准确地夹起陆周瑜的T恤袖口下摆,说:“这里溅上排骨汁了。”

“是吗?”

“是,脏了。”夏炎膝行过来,小腹撞上他的腰,浑身颤了一下,“脱了吧。”

彻底地酣畅淋漓。

越来越重的冲撞过程里,陆周瑜不受控地想起不久前,夏炎在沙漠里高喊的模样,生动得无可比拟。比初生的花,摇摇欲坠的露珠,任何动物抵达人间的第一声啼叫,都更鲜活动人。

而这幅模样竟然是为自己。

这感觉令他的心脏持续充盈,被撑得又满,又涨,单凭动作已经无法纾解,只好俯下身亲吻,用出口抵达另一个出口,传递自己的情绪。

不够。

体验太新奇,像灵感迸发的瞬间,难以表述,难以传达,只在心里发生一场无声地坍塌。床垫软得不真实,又挪到地毯上,趴着,陆周瑜去摁眼前的脊背,一节一节地顺着凸出的骨头摸。

还是不够。

他实在没办法,情绪满到要溢出了,只好整个身体覆上去,咬他的耳朵,叫“宝宝”。

世间情感大抵分为友情,亲情,爱情,如果可以,他只想把这些全部诉诸到同一个人身上。

听见这声呼唤,夏炎湿漉漉地转过头,眼神还迷离着,耳廓肉眼可见地直接通红了,“什么啊,”他抗议,额头抵在地毯上,头发缭乱地贴在脸侧,说:“好渴。”

拿过那串葡萄,摘下来还没洗过,陆周瑜就剥了皮喂他,一颗一颗地喂进去,手掌拢着,挨在唇边等他吐籽。

“哪有这么娇气。”夏炎继续抗议,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刚挣扎着想向前爬起来,又被捏住后颈,往下压,撞得说不出话。

分不清是葡萄的汁水,还是其他的,淅淅沥沥地从各个地方向外、向下滴,地毯上洇出大团大团的不规则湿痕。

陆周瑜也觉得渴,他自己吃葡萄不用剥皮,随手拽了就扔进嘴里,右手还按在夏炎的后颈上,像按住了另一颗葡萄,皮很薄,很韧,越揉越软,直到一用力就噗呲冒水。

到结束,半间屋子大的地毯只留小小一角是干燥的,两个人挤在那儿,很快也无济于事,因为身体同样湿得淌水。

葡萄不剩几颗,他们继续分着吃,夏炎坚持剥了皮喂回来,陆周瑜就张开嘴等他投食,有丰沛的汁液沿着下巴往下滚,划过喉结的时候,痒得他吞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揩去,夏炎从怀里直起腰,仰头舔掉了那滴水。

“甜。”他笑着说。

窗户推开一条缝,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天也快亮了。

陆周瑜捞起地上的外套,盖在两个人身上,衣料上粘有从沙漠上带回来的细小砾石,他捻掉几粒,低头看着夏炎,忽然问:“你对流星说的什么?”

“嗯?”夏炎闭着眼,颤了两下才睁开,像是不解他为什么又问一遍,但仍然诚实道:“我说,我恋爱了。”

“跟你。”他补充,又闭上眼。

心脏像被他的话挑出了一个小口,那些虚无和惶恐纷纷泄气,只留一颗沉甸甸的、正加速跳动的器官。

一个人的一生是不断下沉的过程,被各种人事物牵绊着,越来越重,越来越低,最后踩在地上,才发现原来风景更好。

陆周瑜曾经是无牵无挂,飘得太远,好在有人愿意勇敢地、不留余力地拽住他降落。

想起陈文说的,你是谈恋爱,不是拍英雄电影。陆周瑜抱着怀里的人,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夏炎是出现在他世界里的英雄。

这么想着,他不禁笑了一下,夏炎被震醒,缓缓地睁开眼,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

陆周瑜不看超级英雄电影,从小也没有英雄梦,这种话目前对他来说还是难以张口的程度,于是换了种说法。

“只是突然觉得,”他停顿了一下,俯身,凑在依然泛红的耳边,说:“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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