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色渐渐漫了上来,沈无春在崖边的小亭子里找到了傅鸠,他一身的广袖长袍,衣上绣满了墨色牡丹,月光下,妖魅而艳丽。

沈无春走到他身边,“燕无歇下山了,” 沈无春看着傅鸠,“你没杀他。”

傅鸠抚琴,声音淡淡,“他也没杀我。”

被困梦赦窟的那十年,燕无歇到底留了傅鸠一命。

沈无春没有说话,他从前就不理解傅鸠与燕无歇所谓男人的友谊,喝喝酒聊聊天就是好兄弟了吗?狐朋狗友还差不多吧。

傅鸠一看沈无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没反驳,沈无春一直就不喜欢傅鸠喝酒,也不喜欢他和燕无歇混在一起。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傅鸠与燕无歇的恩怨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如今也不必再提。

傅鸠指尖流淌出琴音,如闲云野鹤般随意闲适。

沈无春见他不说话,问道:“你还在想燕无歇?”

“我在想秋星。” 傅鸠敛眉,眸中情绪难以分辨,“不知道秋星知道我是傅鸠后,会不会恨我。”

沈无春愣住了,他想了好一会儿,小声道:“可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傅鸠笑了,他将沈无春揽进怀里,像抱着个大娃娃似的抱着沈无春。

“有多少人在乎对错呢?” 傅鸠像是自言自语,他看着怀里的沈无春,问道:“你以前有没有想过,救出我之后要去哪里?”

沈无春指尖落在傅鸠的眉心,“想过啊,就带你回浮玉山,回大漠也可以,要是你都不想去的话,那就四处走走。” 沈无春停了一下,“但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你可能会厌倦。”

“是你想停下来吧。” 傅鸠看着沈无春,沈无春是个江湖人,但他从不喜欢漂泊,他自浮玉山中来,也时时念着要回到浮玉山。

沈无春歪了歪头,额头抵着傅鸠的额头,“只要跟你一起,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从前浮玉山有师父,是沈无春的归处。后来师父没有了,但是沈无春要在浮玉山上等傅鸠,浮玉山依旧是心之所在。如今他等到傅鸠了,这风光迤逦的浮玉山还不比傅鸠一人叫沈无春心动。

朝阳破晓之时,南宫镜离开了浮玉山。那枚鸾鸟纹的银镯子傅鸠还给了南宫镜,连带一知半解囫囵吞枣的《玉竭山顷》。

浮玉山脚下,不远处的村镇里,被浩浩荡荡的江湖人填了个满满当当。

南宫镜背着行囊在镇上找了个客栈,客栈外头散布着很多丐帮弟子,客栈里头,大堂里六七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不同装束不同门派的江湖人。

南宫镜迈进客栈,险些以为她已经走到了洛阳,又要召开武林大会了。

客栈里的伙计不多,两个小二忙得团团转,连掌柜的也忙着端酒送菜。楼上下来两个身着灰衣的女尼,交代掌柜,送些吃食上楼。

说刚说完,瞧见门口的南宫镜,两个女尼面露惊喜,忙走上前,“大师姐!”

大堂里的其他人听见动静,都朝南宫镜看过来,有目光忌惮的,有面露惊艳的,也有神色麻木,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

南宫镜询问身边的女尼,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里聚了这么多人?”

两个女尼看了看大堂,并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南宫镜往楼上去。

“师姐在外历练,怕是不知道,苏盟主召集各大门派,正要围攻浮玉山。”

南宫镜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围攻浮玉山?苏盟主?”

“对呀,沈长策沈盟主自请下台,由他夫人接任了盟主之位。” 女尼道:“这位苏盟主手段很是不俗,这么短的时间里竟也能说动这么多门派听她号令。”

正说着,房间里以为黑袍女尼走了出来,正是峨眉四长老云景师太。云景师太看见南宫镜,眉目舒展了一瞬,“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掌门还怕你掺和进了这些事,命我等悄悄寻你呢。”

云景师太将南宫镜带进屋,说起围攻之事,南宫镜想不通,“洛阳城才乱了一通,何以现在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玉竭山顷》到底没有找到,很多人,心不甘呐。” 云景师太经历过当年围剿傅鸠的场面,“那时候,只是傅鸠一个,现如今可还有一个沈无春。苏弄晴说的好听,会劝说她师父弃暗投明,可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沈无春与傅鸠是十多年前就不清不楚的,是她一个半道认来的徒弟能劝得住的?”

“既然知道这是趟浑水,峨眉又何必来蹚?”

“掌门也没有办法,” 云景师太道:“少林武当昆仑崆峒都派了人来游说掌门,说若是掌门不肯表明态度,便有傅鸠同党之嫌。”

南宫镜皱起眉,“欺人太甚!”

“不止我们峨眉一家如此,” 云景师太道:“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都要表明立场,与傅鸠不共戴天。我们峨眉这样的名门尚且无计可施,何况那些小门小派呢。”

“如此一来,这场围剿真是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 云景师太叹道:“傅鸠与沈无春是与整个江湖为敌,怕是在劫难逃啊。”

南宫镜沉默良久,云景师太停住话头,叫南宫镜回房休息。南宫镜辗转反侧了一夜,在天将明的时候,写了一封信。

沈长策的信与南宫镜的信一同寄到了沈无春手上,傅鸠看完,不咸不淡道:“你这徒弟,还算没白养活。”

沈无春轻哼了一声,心情不错的拿着信,看在傅鸠眼里,有些娇娇的模样。

傅鸠撑着头看向沈无春,眉眼勾魂,沈无春看了一眼,不自觉的靠过去。傅鸠顺势将沈无春揽近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脊背。

“咱们就要死一块了,你怕不怕。”

沈无春摇摇头,偎着傅鸠,翻看那信纸。

傅鸠良久没有说话,沈无春抬头看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傅鸠懒洋洋道:“墓碑上该些什么。”

沈无春翻了个个,趴在傅鸠胸口,疑惑的看着他。

傅鸠摸了摸沈无春的额头,笑道:“墓碑上不能写我的名字,不然会被人挖坟鞭尸的。或许可以写你的名字,你好歹装了这么多年的正道大侠。”

沈无春想了想,道:“或许你死无葬身之地呢?”

傅鸠失笑,“狠还是你狠呐。”

门外传来哑姑的敲门声,沈无春起身去给哑姑开门,傅鸠则坐起来,从桌子上拿了封信。

哑姑走进屋子,问傅鸠,‘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鸠将信递给哑姑,“这是一封家书,你代我去趟大漠,将这封信交给我哥哥。”

哑姑接过信,‘现在就走?’

傅鸠点头。

哑姑看了看沈无春,又看向傅鸠,‘可是苏弄晴的人已经在浮玉山脚下了,现在去搬救兵,怕是来不及。’

傅鸠拢着衣袖,“我自有办法。”

哑姑没有动,她拿着那封信,直直的看着傅鸠的眼睛,‘这真的是求救信吗?’

傅鸠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随我们奔波了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连累你。”

‘我从没觉得你连累了我。’哑姑眼睛一下子红了,傅鸠是她爬出地狱遇见的第一个人,她视他为神祇为救赎。哑姑多幸运,能在绝望之地遇见傅鸠,可她又太不幸,遇见一个太惊艳,太难以忘怀的人。

傅鸠没有别的话,他什么也不必说,哑姑就明白了。她跟在傅鸠与沈无春身边那么多年,她与他们同行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可哑姑终究只是个旁观者,不是傅鸠的同行人。

哑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的,对于沈无春的嫉妒。

天边一轮明日,洒下金光万丈。傅鸠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哑姑,叫她带给自己的父兄,一别多年,再难相见,只凭此剑,聊做安慰。

沈无春比傅鸠更不舍得哑姑离开,他跟在哑姑身边看她收拾东西,亦步亦趋的像个小孩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哑姑回头看向沈无春,有些无奈的笑了,她走上前给沈无春理了理衣襟,道:‘你们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吵架,不要冷战。’

沈无春点点头,即便他不确定还有没有以后。

哑姑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无春,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不舍。沈无春低下头,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镯子带了好多年,摘下来的时候都有些疼。

“这对镯子是傅鸠给我的,” 沈无春道:“你将它们带走吧。”

沈无春不知道前路如何,他不舍得这双镯子损坏或者丢弃。

“日后若有人问起我跟傅鸠,” 沈无春道:“你也与他们讲讲我们的故事。” 讲讲作为师徒之外的,作为仇敌之外的,作为第一魔头与第一剑客之外的,傅鸠与沈无春的故事。

哑姑带着傅鸠的剑与沈无春的玉镯,从后山离开了。山上倏地静了下来,只剩下傅鸠与沈无春两个。

山下,苏弄晴率领的大队人马被浮玉山的梅阵拦住,沈无春换了阵法,苏弄晴解不开,被生生拦了下来。

心腹走到苏弄晴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江湖中自然不缺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可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仍然解不开复杂的梅阵。

苏弄晴面色微沉,她扫视了眼身后众人,高声道:“放火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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