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蝴蝶兰

作者有话说:

飞机在下午落地,国内机场有种喧嚣的惬意。

游景转动着僵硬的脖颈走下飞机,感到稍许倦怠,在飞机上睡觉越睡越累,眼睛酸涩难耐,视线历经了一小段时间的昏暗。

国内冬天的温度使游景亲切,能窥见太阳带着暖意的影子,他身心终于舒畅一点。

皮肤上起了汗,游景脱去罩在外面的大衣,搭在手肘内侧,几次抬手按了按喉结。

等待行李的过程中不自觉走了神,差点错失行李,从下飞机开始的这段路程,游景走得有点恍惚。

游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今天回来,他两只手提着行李箱招下一辆出租,司机转过来问他去哪。游景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不知道应该去哪的犹豫。

片刻,游景报了他家的地址。

汽车驶上高架,熟悉的景物在游景的视线中倒退,像被风刮卷而走,后备箱的行李撞击着车的内壁,发出沉闷零碎的响声。

司机大概很自来熟,抓着游景漫无目的地说些琐碎的闲话,譬如他目前为止都遇见了什么奇葩乘客,城市又新修了一座商城等等,游景偶尔搭上两句话,不过心思全然不在与司机的对话中。

在奥斯陆的某一个下午,游景曾接到过来自陈召南的电话。

陈召南在电话中叫了一声游景的名字,便立即闭嘴,要不是微弱的呼吸声,游景以为陈召南已经挂了电话。

由于心疼国际长途产生的费用,游景率先开口问:“打电话什么事?”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显得不耐烦,但游景本意不是这样的,于是他清了清嗓,放慢语速又说:“怎么了?”

陈召南立即答了话:“你多久回来?”

他的语气轻飘飘,从距离游景几千公里的地方传过来,和他原本的声音有了微小的差距。游景嗓子里一阵骚动,艰难地开口:“不知道,好像没留下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又是难堪的沉默,游景准备提出挂电话的要求,陈召南突兀地发声:“我们很想你。”

游景可以想象陈召南两排牙齿撞击在一起的画面,他咬着那个 “们” 字,着重的发音,这句话不断在游景脑内重复,直到让他有些眩晕。他和陈召南认识二十多年,猜出陈召南大概率喝了点酒,开始口不择言。

他问陈召南,到底是你想我还是你们想我。

等待很漫长,陈召南的呼吸变得沉重,游景终于真正不耐烦,开始后悔这个经由他嘴巴、愚蠢的问题。

“游景,别躲在外面了。” 陈召南最终没有回答游景的问题。

听闻,游景有点窝火,压抑住火气,没在电话里发作。

陈召南那边极吵,游景看了眼酒店墙壁上的钟表,国内时间大约在深夜。陈召南嘴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吐字含糊,后面他说了一大堆话,游景一个字没听清。游景让他喝醉了就快点滚回家,不要在外面耍酒疯。

烦闷之际,游景提醒他:“我不在,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之后陈召南好像是走到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游景能完全听清楚他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没你我活不下去?” 听筒里多了点嘈杂的风声,陈召南如同在责怪游景。

游景一抬手,掀翻了立在桌上的牛奶杯,慌乱中他起身去厕所,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前进。

拧开水龙头,清水扫在游景的手背上,引起酥痒。他仰头看了眼镜中自己的脸——面无表情,他不笑的时候,常被人说凶。

但是游景觉得他心中在笑:“那你既然能好好活下去,还给我打屁的电话。”

没等到回应,游景挂断了电话,之后立刻定了去看极光的团,决定看完极光就回家。

“小伙子!”

游景被司机提高的音量震慑住,惊醒般从座椅上弹起来,恍惚看了一眼计时器。

司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爽快地露在空气中:“想什么这么入迷,我叫了你好几声。”

游景摇开了车窗,看见小区对面正在修的楼盘,问:“怎么了?”

“是在对面停还是绕过去?”

游景想到后备箱的行李,回答道:“绕过去吧。”

走之前屋里什么样,回来就还是什么样。

房子游景拜托了朋友帮忙打理,所以不像是一年多没人住的地方,桌上地上都没落多少灰。掀开沙发上铺着的布,他闭着眼睛往上一躺,许久没动,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动动手指都觉得累。

今日的风聒噪,撞在玻璃窗上极猛烈,客厅宽敞,给足了响声在空气中游荡的空间。游景没拉开窗帘,头枕在靠垫上,他喜欢这种感觉,黑暗里什么都不用想地躺着。

躺着躺着直接就睡过去,醒来外边天都黑完了,对面楼房里的灯一盏一盏接着亮。

游景站在阳台无聊地抽烟,欣赏很枯燥的工业夜景,高楼连接处还是高楼,灰色的水泥刷了彩色的漆。

一根烟快抽完,游景低头灭烟,才发现他养的一盆花死了。

搬家时陈召南送来的一盆蝴蝶兰死了,游景蹲下来,用手摆弄它枯萎的叶子,眯眼对着 “尸体” 吐了口浓烟,算是哀悼。当初陈召南送花游景就骂他有病,他没那个闲情雅致照顾花花草草,花比女孩儿还娇嫩,不适合生活粗糙的他去养,游景觉得他轻易就能将花捏死,结果养了这么久。

不能怪朋友没养好他的花,只能怪这盆花自己不争气,熬不过这个冬天,死了。仿佛预示着这次回来,他对陈召南的感情也该死一死了。

阳台冻人,抽完了烟回屋,游景决定去一趟每晚上。蝴蝶兰被他用塑料袋包起来,扔在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里。

每晚上是游景开的酒吧,昼城新老乐队的聚集地,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刚成立的快解散的都喜欢在每晚上混。

每晚上每晚上,就是每天晚上都要混在里边。

游景骑着他久违的宝贝摩托,飞驰在熟悉的街道,感觉灵魂在跟他问好,说欢迎他回来。不知道周末有没有比赛,游景迫切地想出去跑一次,回归真实的人生要有个缓冲的过程,速度与激情就是最好的方法。

摩托停在每晚上门口,整条街许多酒吧,全是人,酒气弥漫。

游景没急着进去,门边玻璃上贴着的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很大的海报,红色蓝色拼接出来的,“偷渡者” 三个字占据了海报的一大部分,底下标明了几月几日偷渡者会在每晚上演出。主唱向裴的脸在最前边,陈召南和他的鼓在海报右边,他垂着头,看上去特别忧郁颓靡。

乐队的鼓手通常都给人颓靡又疯狂的感觉,游景看完《爆裂鼓手》之后一度担心陈召南会痴狂,但又觉得不可能,陈召南的帅都是在装逼,脑子缺根筋才是他的本质,大概一辈子都不会为什么痴狂。

盯了海报好一会,游景脑袋昏,便点了支烟。他忽然好奇陈召南看见他的表情,微信里好几条消息,问他多久回来,着急上火的,好像真的期待游景立马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拐弯抹角问他去了哪里,发几张照片看看。

游景发了照片,陈召南说——谁给你拍的?游景回他关你什么事,问东问西的,事实上在意大利宋九宵给游景拍的,游景没兴趣撒谎,干脆不答。

海报的确挺有逼格的,偷渡者近几年在国内算火的乐队,游景好几年前偶尔给乐队当替代吉他手,然而国内的第一场巡演却没去。

那时候陈召南还在 C 大音乐系读书,偷渡者唯一的舞台是每晚上的驻唱台,陈召南的鼓破破烂烂,用过的鼓槌还放在地下室里。

陈召南大概不会记得那把鼓槌了。

仗着夜色深沉,没几个人注意到游景,海报上陈召南的脸快给他看出个洞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 “景哥”,游景拿烟的手一抖,地上多了几抹烟灰,他踏脚踩上去,闻声转头,见身后的向裴面露诧异。

向裴独身一人,游景快速转动眼睛,放弃了在他周围找寻另外一个人影。

游景同酒吧的服务生打过招呼,点了两杯度数不高的酒。

向裴是游景儿时的邻居,小时候经常跟在游景后边,游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旅游期间酒吧让向裴管着。向裴可能不太高兴游景回来不通知他,表情有些郁闷,游景解释了几句,说他谁都没告诉。

“陈召南都没告诉?”

随即向裴反应过来这种问法太微妙,像是如果陈召南不知道,那么其他任何人不知道也合情合理。

游景倒没太在意,转眼看见向裴的手机壁纸,瞬间了然。怪不得向裴看起来神清气爽,原来跟前男友和好了。

闲聊几句,向裴要回家,临走前说陈召南今晚不会来的。游景没吭声,默默数着从门口进来的人,无数张陌生的脸孔扰乱了心情,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打击着杯壁,问:“他又恋爱了几次?”

向裴表示一次也没有,游景摇摇头,一点也不信。

等向裴走后,调酒师绕到游景跟前擦桌子。游景眼睛半睁半闭,虚晃着脑袋,吧台前面的灯光有点刺眼,游景决心要换成更暗的。

“景哥,你还要酒吗?” 调酒师靠过来,遮住了游离在游景头顶上的光。

游景掀开眼皮,似乎困了:“我走之后,陈召南带女朋友来过这里吗?” 尾音拉出去很长。

“陈哥女朋友?我没见过。”

“哦,” 游景把酒杯往前推,“那就再给我来杯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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