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牵手

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陈初燕,换做其他人可能还会迟疑一下,不过刘丽亚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孩正是陈飞麟的妹妹。

虽然她的样子和当年比起来有不小的变化,但是那件事对刘丽亚而言印象深刻,尤其是在她叫自己“伯母”的时候,刘丽亚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那一年盛夏傍晚的咖啡厅,以及后来在拘留所里见到的陈飞麟。

刘丽亚没有作声,跨出电梯后面色平静地看着陈洛愉。

母子俩对视了片刻,谁都不说话,就在陈初燕想着自己还是先离开比较好的时候,陈洛愉转头看着她:“初燕,你跟我来一下。”

陈初燕被拉住了手腕,也没来得及跟刘丽亚道别就被陈洛愉带到了值班台,陈洛愉对其中一位护士交代几句,护士说好,带着陈初燕从旁边下去了。

刘丽亚站在原地看着,等陈洛愉回到她面前了才道:“刚才的女孩……”

她话说一半就被陈洛愉打断了:“嗯,陈飞麟的亲妹。”

陈飞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陈洛愉就不必再隐瞒,何况他也不想再忍了。他两只手都收在裤子口袋里,医院开着暖气,即便他穿着短袖的手术服也不觉得冷,反倒是因为终于能跟刘丽亚面对面摊牌,心跳变得很快。

刘丽亚没有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地发作,也许是预感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也许是忌惮着周围环境。她闭了闭眼,不过用力捏紧皮包带子的动作能看出内心的波动。

陈洛愉冷冷地看着她,很快她就重新看向自己,问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哥受伤了,送到我们医院。”

受伤?

刘丽亚记得当年陈飞麟被判了七年,现在还不满五年,怎么可能出来了?难道说是在监狱里受伤保外就医?那也不对,保外就医通常安排到省直机关医院,怎么会来这里?!

刘丽亚蹙眉沉思却不说话,陈洛愉没精力跟她拉锯下去,干脆地道:“他已经出来了,我和他也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着刘丽亚勉励维持住的情绪终于有了崩裂的迹象,陈洛愉继续说:“妈,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我为什么会得这个病,为什么要出国,为什么会把他忘了。”

他向刘丽亚走近一步,看着刘丽亚不住晃动的珍珠耳坠和颈侧攀爬起的血管,沉声道:“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没有算到,就是我现在还爱他,他也还爱我,我们会重新在一起。”

电梯门在谈话时再次打开,一位医生带着两名家属走出来,见到电梯门口的他,对方主动打了个招呼。

陈洛愉和那位医生打完招呼便走进电梯,他没去看刘丽亚的背影,按下1F键,又去按关门键。

门在即将合拢时被一只手挡住,他没动,看刘丽亚阴沉着脸走进来。

电梯门再次合上,陈洛愉盯着慢慢下降的数字,刘丽亚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中间几层陆续有人进来,他们被挤到了最后面,抵达一楼后,陈洛愉跟在那些人背后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左侧办公室的方向去,刘丽亚在原地站了片刻,出声叫住他:“你几点下班?”

陈洛愉的脚步只顿了顿便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刘丽亚不会罢休,但他现在一点吵架的心情也没有。陈飞麟还没醒,他要在医院守着,一直守到陈飞麟醒来,守到那个人没事了为止。

见他居然不搭理自己,刘丽亚忍无可忍地喊出了他的全名。急诊大厅环境吵闹,刘丽亚的叫声并未引来太多人的注意,反倒是把分诊台的一个人吸引了过来。

赵俊凡走到刘丽亚身边,见刘丽亚气急败坏地瞪着前方,他顺着看去,陈洛愉已经走远了,他问道:“伯母,你不是上去找洛愉的?这是……”

听到赵俊凡说话,刘丽亚立刻收敛了表情,拨了拨鬓边的头发:“没什么,本来我打算接他一起回恩施,他又说有事不回去了。”

赵俊凡并不知道刚才被送来抢救的病人就是陈飞麟,他也是在忙碌时听小杨说起陈洛愉来了。最近陈洛愉的情绪一直不好,赵俊凡想替他解释两句,刘丽亚不欲多谈,借口还有事就走了。赵俊凡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回到办公室时看到陈洛愉瘫在椅背上,仰着的脸上搭着块湿巾。

他走过去,把湿巾拿开:“你妈走了。”

陈洛愉睁开眼,不悦地看向他:“是你告诉她我在ICU的?”

“不是我,是小杨。”赵俊凡解释道,“怎么了?你跟你妈为什么吵架?”

刚才刘丽亚的说辞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借口,陈洛愉还不能说ICU的林超就是陈飞麟,于是低声道:“她发现我跟陈飞麟的事了。”

赵俊凡惊讶地问:“怎么发现的?那你们是因为这个吵架?”

陈洛愉没明说为什么被发现,但是默认了吵架的事。赵俊凡靠坐在他桌沿,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就这么耗着?”

“不然怎么办?”陈洛愉冷着声道,“我已经不想去管她怎么想了,她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我也不可能再妥协。”

“也是,你都这么大了,她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管着你。”

陈洛愉没有心情再说下去,赵俊凡便换了个话题:“你早上是怎么回事?一大早跑进来旁观手术?”

医院里没有秘密,何况陈洛愉跑进来的动静还不小,他拿着水杯起身:“一个老同学受伤了,他妹妹找到我,所以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做他们这行的遇到这种事是家常便饭,赵俊凡又问:“那你下午不回恩施了?”

陈洛愉这才记起今天中午要出发的事,不过陈飞麟这个样子,他肯定不可能离开,还是等陈飞麟好了之后,他再带着陈飞麟一起回去,孙红泉下有知,一定能理解他。

“不回了,”他到饮水机旁倒了杯热水,“我等等去销假。”

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赵俊凡正要转身便听到他问:“这几天赵老师和师母怎么样了?”

“就那样,我妈的脾气没你妈暴躁,但是烦起来也差不多要命。”

提起自家的事赵俊凡就觉得心烦,赵韫儒已经主动交代了不少证据,按照律师的经验判断,应该能争取到最轻的量刑。郑茹的情绪也比一开始好些了,不过母子俩每每坐在饭桌上,看着空掉的那个位置,郑茹还是会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俊凡听得多了,越发不想待在家里。可如果不回去,留郑茹一个人更会胡思乱想。

陈洛愉转过身,这次轮到他拍赵俊凡的肩膀。

按了按他的手,赵俊凡像是还有话想说,这时护士长进来叫赵俊凡出去帮忙,陈洛愉便去了食堂找陈初燕。

那位护士把陈初燕带到食堂后,陈初燕自己买了份早餐坐下,陈洛愉进来时她已经放下筷子,正单手支着下巴在发呆,身边坐着一位短发的年轻女性。

陈洛愉打量了对方片刻,对方的视线也敏锐地扫过来。想到老吴刚才说过要给陈初燕安排一个女警,陈洛愉走过去,主动伸手和对方握了握:“你好,请问你是?”

“我姓高,”对方自我介绍,“吴警官安排过来的。”

“辛苦你了。”陈洛愉说道,低头去看陈初燕碗里剩下的半份热干面,“是不是不好吃?我给你点外卖吧。”

陈初燕没什么力气地摇头:“挺好吃的,是我吃不下。”

陈洛愉理解她的心情,陈飞麟就在楼上躺着,别说她了,自己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洛愉哥,你吃什么?我帮你买一份吧。”陈初燕起身道,陈洛愉说不用,让她坐下后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我和高姐商量了下,等等先回去拿点东西,再跟老师请个假。”

陈初燕今年就能毕业,学校里的课程早已学完,现在只要实习能顺利结束就没问题。但她现在的情况别说实习了,连打工那边都去不了。

想着她这样子也不可能回学校住,陈洛愉考虑了片刻:“这样吧,我给你租个酒店房间,在你哥的事情结束之前你暂时先住在酒店里,这样也方便小高警官。”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安排好。”陈初燕立刻推辞,陈洛愉知道她在跟自己客气,便换了种说法:“没关系,反正我也要住酒店,一起帮你定了,住在隔壁房间还安心点。”

陈初燕怔了征:“你也住酒店?”说完她记起刚才刘丽亚找来的事,不确定地问道:“是不是我哥的事穿帮了,你母亲不高兴?”

现在有外人在场,陈洛愉不想提那么多,便解释道:“没有,我只是不想回家听她唠叨。”

“可是……”陈初燕还想继续说,陈洛愉用一句话堵住她:“别可是了,你哥现在这样,你也不想让他担心你吧。”

等陈初燕和小高警官一起离开后,陈洛愉走出食堂,到隔壁的餐厅买了杯热摩卡提神,又回到办公室换上自己的衣裤,去了附近的酒店。

他在前台订了间大床房,一间双床房,特地要求店员把房间安排在一起。店员给他选了面对面的两间,他拿到房卡后给陈初燕打电话,让陈初燕整理完东西就到医院来拿房卡。

回到医院后,陈洛愉去找了李主任。

他平时和李主任没什么交集,主要是李主任看不惯他年纪轻轻就能考上副高,不爱搭理他。后来得知他主动申请调科室,李主任的态度有些微妙起来,再往后赵韫儒请了长假,院领导分别找他俩谈过话。陈洛愉明确表示了只想做急救工作,不想接触行政方面的事,结果就敲定由李主任暂代行政主任的职务。

陈洛愉的主动退出让李主任对着他时少了几分针对的味道,今早手术时,李主任其实看出了陈洛愉的不对劲,不过早上急救的对象是警察带来的,既然警察能让陈洛愉进来,后面也没交代要对陈洛愉保密,李主任就没必要防着他。

陈洛愉进来时,李主任刚好在和脑外的林主任沟通陈飞麟的情况,便让他一起听了。

陈飞麟这次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后脑的伤势看着凶险,但是血肿情况被迅速控制住了,接下来就要看他能不能在一周之内醒来。

这也是陈洛愉最担心的一点,陈飞麟在手术之前已经昏迷,这种情况下上全麻风险比较大。不过林主任又让他放心,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陈飞麟在一周之内醒来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这话有安慰的成分在,但他明白林主任作为脑外一把手,绝不会说出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话。

他谢过两位,离开办公室去了ICU病区。

在值班台登记过后,他去换了隔离衣,穿上鞋套,戴好帽子口罩,在门边的感应消毒液下伸出手,把每根手指包括指甲缝都消毒之后才跟着护士进去。

ICU的病床间隔较宽,每一张有人的床两侧都摆着生命监测等仪器。陈飞麟住在最里面的7号床,床头的数字让陈洛愉有些恍惚,想起了他们重逢的那一晚,陈飞麟车祸入院,住的就是急诊留观的7号床。

护士把他带到床边,轻声交代两句就离开了。他看着护士出去,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才走到陈飞麟的床沿,低头打量着昏睡的人。

陈飞麟的一头黑发被剃光了,嘴里插着管,氧气面罩下是一张憔悴而虚弱的脸。露出被子的右手指上夹着血氧饱和度仪,左手手背插着静脉输液针,裸露的手臂上还有两块淤青。

视野在一瞬间变得模糊,陈洛愉转开脸,微仰着头强迫自己冷静,缓了一会儿后才转过来,掀开被子一角检查导尿管的安置,确认过没问题后,他给陈飞麟掖紧被角,却迟迟没有抬起头。

从得知陈飞麟出事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机会与陈飞麟独处,现在终于没有外人了。

松开拽紧被子的手,他把右手的小指伸到陈飞麟右手边,轻轻勾住了那人的小拇指。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但牵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一定会慢慢暖和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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