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会让你死的

连着几日,章振鹭都躲在山上。陆既明也不急,只让人把下山的路给堵了,团团围起来,就不信章振鹭能带着人在山上吃风喝露。沈馥估计,再没过几天,章振鹭就撑不住了。

反观陆既明,倒是悠闲得很,日日在这个小城里到处闲逛,城里居民一应起居全都正常,一点儿都没受不远处的战役影响。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章振鹭派人来信,说要与陆既明当面一会。陆既明爽快答应了,想来章振鹭手上拿着的东西是确实要紧。

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陆既明穿戴好衣裳,点齐人马上就要走了。

沈馥恍如局外人,赤着脚盘腿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听着外头的喧闹声。他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章王氏与章燕回也被人带了出来,领上了车。驻扎在这里的军兵倾巢而出,待会儿等人都走后,这里的防守就不再严密了。

他心头一跳,看向陆既明。陆既明正站在镜前正帽子,适时回头,对上了目光。

卫兵在外敲门,唤道:“少帅,车已备好,随时可以走了。”

眼看着章振鹭要不行了,懂眼色的都知道,“少帅” 这个位置要换人了,这阵子就已经叫上了。

陆既明只说了句 “知道”,走到沈馥跟前,反手从腰间抽了把手枪,放到沈馥手里,又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匕首,也放进沈馥手里。沈馥眼尖,看出了这把匕首,就是上回陆既明交给他的那把。

手枪沉甸甸的,沈馥低头看了看,弹匣满满当当的。

沈馥的手拂过枪管,长而缓地吐出一口气。他紧盯着陆既明的眼睛,说道:“大少,你要从章振鹭那里拿什么东西,让我死也当个明白鬼。”

陆既明脸上没有笑意,瞳仁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一片湖。

“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这一句,陆既明起身就要走。沈馥皱着眉,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沈馥清楚知道,他现在是陆既明手中的一枚棋,但他不甘心只当一枚被摆布的棋,混沌度日,他要知道得更多。就像他自己说的,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是老爷子病倒之前,贿赂议员,控制选票的书信与账目。” 陆既明说道。

的确要紧。

现在陆重山 “病倒” 了,偌大一个摊子,陆既明肯定一时不能全盘接手。南北拉锯已有数年,如今正值选举,要是书信账目曝光了,北边的严一海就是最大的赢家。一旦严一海在这一届选举中彻底占了上风,南北对峙之势就要彻底改变了。

沈馥明白,松开了手。

“不会让你死的。” 陆既明说道,“等此间事了,回平州,你和你姐姐就可以走了。”

沈馥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看着陆既明,仿佛在掂量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最后他轻轻一笑,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陆既明不再多言,转身走了。他一路匆匆下楼,卫兵在旁跟着,其余人已经整装待发,就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了。上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窗帘被掀开了一个角,随风拂动,却见不到人。

他弯腰上车,卫兵将车门关上。

“走。”

残阳如血。

沈馥坐在窗边目送着陆既明一行远去。这幢临时的宅院里一时空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个看守,这几看守与其说是防着外面来的人,还不如说是防着他跑路。

不论陆既明说的是真是假,得有命活着才能知道。

沈馥一跃而起,换了套宽松的家常衣服,既不显得有备而来,也能有地方藏藏武器。他看向陆既明给他的那把手枪,按照陆既明教他的样子,双手握枪,眯着眼,瞄准虚空中的一点。

这一回,少了恐慌不安。枪握在手里,踏实多了。

天边有阴云翻腾,天色黑得极早。这南北交界的小城里,一幢西式洋楼,本是当地富绅所建,被献给长官暂住。小城地处边界,本就常有战役,加上适逢乱世,凡是有点家底的都惜命。这洋楼里本来住的富绅就在地窖处修有密道,直通城外,以防不时之需。

趁着天黑,有数人自地窖中蹑手蹑脚地出来。

如今城中军兵虽长官出城,去了大半,洋楼里只剩下寥寥数人,只有卧室里亮了一盏小灯。领头的那位,手中拿着枪,指了指那亮灯之处,数人皆了然点头,一路上避开守卫,往那亮灯处去。

卧室门无声旋开,昏黄小灯照映出床上隆起的人影。

其中一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开被褥,用枪顶住睡梦中的人的脑袋,低声呵斥道:“起来!”

沈馥睡眼惺忪坐起来,正和黑洞洞的枪口对上,大惊失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放肆!”

握枪的人利索地上膛,威胁道:“住嘴!”

沈馥被枪指着,下床穿上鞋子。握枪的人上下打量他,朝同伴戏谑道:“果然好颜色,也不怪那陆大少神魂颠倒,连上前线也要带在身边”

他语气轻浮,语中有未竟之意,听得沈馥皱眉。他不仅动嘴,还想动手,枪往沈馥的腰间戳,那儿也是沈馥藏枪的地方。沈馥眉头一跳,作恼羞成怒状,反手就掴了他一巴掌。清脆的 “啪” 一声,留下了个红红的巴掌印。

被掴的那个先是一愣,然后是恼羞成怒,抬手就要用枪托砸沈馥的脑袋。

几人中领头的那个喝止住他:“住手!别多生事端。”

他在几人中颇有威严,一时间就控制住了场面。沈馥看向他,总觉得有些许面熟,应该是常跟在章振鹭身边的,可能之前在醇园见过。

他走上前来,要搜沈馥的身。

沈馥有些紧张,他将枪别在后腰,很明显,一摸即知。枪是很难藏住的,是个障眼法,真正藏的是匕首。只希望搜出枪后能让敌人放松警惕,漏过他绑在小腿处的匕首。

沈馥屏住呼吸,感觉到那人的手在搜过他腰间时动作一顿,却没有停留,对那明显的藏枪之处视而不见,匆匆搜过一轮,便对同行的人点点头。除开刚才被沈馥掴了一巴掌的人脸上还有忿忿之色外,其余人都不疑有他。

沈馥不露声色地看他一眼,那人却不和他对上目光,只是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外走。

几人一路走着,沈馥的嘴巴上被勒上了布条,喊不出声,只能随着他们下楼到地窖。地窖的角落处有个隐秘的入口,顺着梯子下去,是条半人高的地道,潮湿阴暗,坑坑洼洼,应该是久无人走。

约走了近半小时后,地道渐渐高起来,可以让人直起身子走。

那几个人催着沈馥越走越快,没一会儿,地道就到头了,出口在一处小屋,也是一副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样子,屋外是城外旷野,有车在等候,上车后,一路疾驰,总算到了有人烟处。

沈馥被枪顶着下了车,远远便见到了黑夜中起伏的群山,与山脚下灯火通明的军营。

几人挟持着沈馥,不往军营去,反而往山那头走。山脚下有一处临时驻扎,也是拉来电线,亮着电灯,停着数辆军车。沈馥眼尖,眯眼看去,一下子就见到了众兵簇拥着的陆既明与章振鹭。

陆既明的声音隐约传来,语中带着不耐烦。

“表哥,你和我耍什么花枪,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沈馥被推了一下,踉跄着被拽过去。外围的卫兵 “咔哒” 上膛,纷纷指向他们。在正中心的陆、章二人听见动静,看过来,陆既明猛地一下站起来,转头怒视章振鹭,一字一顿道:“章、振、鹭——”

两人方才谈判时,陆既明还是镇定自若,章振鹭在山上躲了一些天,胡子拉碴,两相对比下来,更是显得形容落魄。如今沈馥一来,陆既明焦急愤怒之色溢于言表,攻守之势一下逆转。

卫兵让开道来,让沈馥几人往前,走入灯光下。

章振鹭坐定不动,看向陆既明,说道:“胁持这一招,也不只有你会。”

陆既明脸上阴云密布,看了看沈馥,由转向章振鹭,说道:“你待如何?那些书信与账册,你拿着又有什么用?要卖给谁?严一海?”

“不劳你费心,” 章振鹭冷笑道,“要换回你的心肝宝贝吗?我们来交换人质吧。”

陆既明毫不犹豫,说道:“怎么换?”

“不能在这里换,” 章振鹭说道,“你亲自将人带上山,不许有超过五个人。”

陆既明冷笑一声,道:“章振鹭,你难不成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子?”

“你不傻,是我之前小看你了。换不换全在你,你自己想吧。”

话音一落,章振鹭直接站起身来,摆了摆手,他的手下都跟着他一齐推出去。胁持着沈馥的几个人也随着他走,举枪的人手极稳,一刻也不放松,枪口一直对准着沈馥的太阳穴,只要稍有异动,沈馥就会脑袋开花。

在地道中走了极长的路,沈馥已经有些累了,被布条勒住的嘴角也火辣辣地疼,被拽住的手臂更是已经痛麻了。胁持的人动作粗暴,一点儿都没留情。

沈馥被拽着,跟随着章振鹭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既明站在原地,正紧紧盯着他,目光深沉,神色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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