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宴无好宴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

醇园里四处都开花,花红柳绿簇拥着一泓碧水。宴席就摆在临湖的水榭上,请了富春山居的冼春来唱堂会,就在湖心亭上唱,曲声咿呀顺水飘来,是最最风雅的做派。

宴席上的一桌人却有点尴尬。

沈馥今天是踏踏实实一觉睡到下午的,陆既明把他叫起来,好像女孩子打扮洋娃娃似的,给他挑出门的衣服。

宴无好宴,沈馥是知道的,但他和陆既明较劲了这么几天,早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就等着看陆既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就任他打扮。

沈馥本以为陆既明会让他穿西服,谁知道陆既明给他挑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天水碧色,和昨天穿的那件有点儿像——昨天那件因为弄脏了已经被沈馥扔了,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耳热。

若论赴宴,这一身有点过于素淡敷衍了。

陆既明兴致勃勃地拉开房间里装饰品的五屉柜,在里头挑挑拣拣,摸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戒指套到沈馥的手指头上,又摸出一个满镶钻石的胸针给他别上,还把自己的镶宝石的金怀表给了他。

这阵仗,沈馥心里头又有点惴惴不安了。反观陆既明,倒是兴致高昂得不行,这让沈馥想起去猎雁的那一日,陆既明也是这样兴奋。

日近黄昏的时候,他们俩到了醇园。

从开车门的到领路的,每个人见到了沈馥都有点意外,沈馥越发确定今天自己本是不应该出现的,等到他们二人被引到了水榭上,这个感觉就更明显了。

他们明显是来迟了的,陆重山已经坐在上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左边坐了一个圆脸带笑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再旁边是个着洋装的妙龄少女。陆重山右边坐的是一身戎装的章振鹭,章振鹭手边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章燕回。

章振鹭见他们姗姗来迟,目光在沈馥身上溜了个圈,率先开口:“表弟,我们今日是家宴”

陆既明不以为意,大模大样地拽着沈馥落座,笑道:“爷爷不也请了客人?”

闻言,陆重山八风不动,径自介绍道:“这是你方叔叔,在晋中做军火生意的,这是方家的千金,刚刚留洋回来。”

和昨日牌桌上听到的合上了,能被陆重山这样介绍的定然不是什么小角色。

那洋装少女爽朗清脆地接道:“我叫方媛。”

陆既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就算介绍过了。席上的几个人开始谈起天来,谈话间多有吹捧方家父女之语,沈馥沉默不言,也没有人介绍他。满座都是聪明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他。只有同样沉默的章燕回,抬头看他,沈馥朝她笑了笑,她就像受惊似的赶紧低下头。

偏偏陆既明生怕别人没发现沈馥似的,时不时地与他说话,声音一点儿也不小。

“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你怎么吃这么少?”

因为无聊只能埋头吃喝,刚刚吃了三个蟹粉小笼包、一碗红烧鱼翅、两大勺荷叶粉蒸肉的沈馥打了个无声的饱嗝,眨着眼看向陆既明:“”

陆既明压根不理桌上其余人突如其来的沉默,满脸关切地埋怨道:“醇园的厨子总是爱做些四平八稳的菜,怪道不对你的胃口,我叫人去买富春山居的烟熏兔来,你最爱吃那个”

说着就要招呼人来跑腿,沈馥觉得自己快要被另外几个人的目光钉死在这儿了,连忙拽住陆既明,正要摇头,坐对面的方媛笑盈盈地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满目都是聪慧灵动,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样子,也是个不好对付的。

陆既明朝她一笑,又转而看向沈馥,说道:“莫不是昨天晚上累着了?”

他说得暧昧,眼神仿佛粘在了沈馥身上,在座又有谁没听出言下之意?也只有方媛脸色不变,仍旧是笑眯眯的。沈馥这下子就有些如坐针毡了,尤其不敢看向陆重山——这可是掌管六省重镇军权的陆军总长,这下是真的上了陆既明的贼船了。

陆既明毫无所觉,真的招呼人去买烟熏兔。

沈馥垂着眼睛,默默地看着陆既明大张旗鼓地 “关照” 他,算是有些明白了。陆既明是借着他做幌子,拒婚方媛,和他上次拒绝章燕回时一样。只是这次,是陆重山出面撮合的,怕没有这么简单就拒了。

一顿饭吃得尴尬,饭后,方家父女早早告辞。

走前,方媛还特意向沈馥递话道别,沈馥朝她笑了笑,一副温和绵软的样子。

湖心亭上,唱戏的已经撤了,侍奉的仆佣也退下了,连章振鹭也借口净手避开。沈馥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和陆既明说话,忙也站起来,说自己也要去净手。

谁知道陆既明一把拽住他,笑道:“我也想去,一起。”

沈馥:“”

陆重山搁下茶盏的时候就有些重,“砰” 一声。沈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陆重山沉声说道。

陆既明翘着腿,一副根本没有在听,势要气死人的架势,嘻嘻笑道:“和谁?那个黄毛丫头吗?我可不喜欢她。表哥也没成婚,不如他来娶?”

陆重山骤然发难,手一扫,茶盏哗啦落地。他声音中隐含怒气,说道:“你看看你吊儿郎当的样子,可对得起你的爹妈?”

陆既明脸上笑容未变,但沈馥明显感觉他眼神冷了不少。

他说:“您老人家就对得起他们?”

陆重山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陆既明拽着沈馥起来,说了声:“走了。”

守在外头的章振鹭和陆既明二人擦肩进来,见陆重山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连忙去顺他的气,安慰道:“叔公莫气,既明还不懂事,再说了,说不定他们真的不投缘。”

他们不投缘,那谁投缘?

陆重山鹰隼似的锐利目光盯着章振鹭,章振鹭连忙低头不说话。陆重山甩开他搀扶的手,冷哼一声,回去了。章振鹭这才抬头,军帽帽檐下的目光有些忿恨,又有些怨毒。

他招来立在远处等待的副官,看着陆重山远去的背影,小声问道:“老爷子最近抽起大烟来了?”

那副官垂手低头,满脸恭顺,答道:“是的,好像是杨姨太太先抽起来,带得大帅也抽起来。”

“杨氏?”

“是,” 那副官说道,“杨姨太太和瑞福祥一个叫吴香的伙计走得很近,那吴香撺掇着杨姨太太抽的。”

章振鹭扯着嘴角冷笑一声,赞赏地拍拍副官的肩膀,说道:“这事儿别让大帅知道,必要时也给那吴香行行方便,大烟是好东西,让他们都多抽点。你很好,我在豫北多得你相救,好好干,跟着我必有你得意的时候。”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那副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直低眉顺目。

陆既明拽着沈馥,走过湖上闸亭的时候,极目远眺远处那个挂着红灯笼的院子,他对沈馥说道:“你去门外车上,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就朝那边走去。

沈馥不敢在醇园多停留,匆匆顺着路出去,坐在汽车上,吩咐司机稍微驶远一些等着。没一会儿,见章燕回也出来了,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丫头。沈馥隔着车窗和她对上目光,朝她笑了笑。

章燕回其实长得不赖,只是一直怯怯的,半张脸都被厚厚的头帘遮了,总是阴沉沉的。

她细声细气地问了句:“表哥呢?”

沈馥心头一动,看着她,故意说道:“我等他一会儿,他去了闸亭对面的院子,也不知那是那里,挂着红灯笼,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章燕回大惊失色,脸都白了,也不说话了,胡乱点点头,领着小丫头匆匆走了。

沈馥看着她远去的样子,心道,陆既明的父母那儿估计有不少故事。

作者有话说:沈香香 惨 床上打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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