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船票

到了四月初三那日,陆既明早早地就乘着汽车出门了,去了孟三那儿,看他那块神奇的石头。沈馥呆在陆公馆里,心里头越焦躁,表面就越平静。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沈馥做出一副急三赶四的样子,说家里来电话,说姐姐生病了,要赶紧回去一趟。

陆既明不在,秦雁负责开车,家里的其他仆佣没有拦他的理由,沈馥匆匆出了陆公馆,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待车夫拉着车过了听雨桥,转了角,沈馥下了车,给钱打发他离开。另外拦了一辆车,沉声吩咐:“到城东码头。”

夜已深,往日喧闹的码头没有几个人,有一艘不大的客船正停在码头边。

沈馥付了车钱,下了车,远远见到了穿了一身素色洋装的沈令仪,帽子将她的面目遮住了一半,和平日的张扬完全不同。小阿挨着她,一脸紧张,远远见了沈馥,喜笑颜开,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沈馥见了他们,心头一松,连忙过去。

沈令仪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藤箱,匆匆交代道:“我弄来了三张船票,往南走的。十点整开船,咱们赶紧走。”

沈馥扫了一眼,船票上是捏造的假名和身份,多的他也不再问。晋中是陆重山的老巢,码头车站这样人流量大的地方,管控都很严格,弄这样三张船票并不易。但沈令仪向来在交际场上得心应手,长袖善舞,能弄来并不奇怪,此时也不是问的时候,若能脱险,再说后话。

“那快走吧。” 沈馥说道。

他们三人往客船那头走去,有人正守在那儿,对照着名册检票。

沈令仪将船票递过去,那人在名册上来回看,看了半晌,说道:“上面没有你们的名字。”

沈令仪脸一沉,小阿有些紧张,不由得揪紧了沈馥的衣摆。他们三人走南闯北这许多年,干的虽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但也差不远了,紧急危险的情况也不少,沈馥还不至于慌张,他冷静地说道:“我们手上都有船票了,怎么会有假,必定有的。快开船了,咱们先上,回头再慢慢找。”

他等着沈令仪帮腔,沈令仪却没说话。他转身去看,见沈令仪脸色都白了,和平时的应对自如全然不同。他直觉事情不简单,但现在不好问,只能继续磨那个检票的人,让他们先上船再说。

谁知道,沈令仪拽着他,勉强笑道:“抱歉,可能弄错了,我们先不上船。”

沈馥满腹狐疑,但后面还有别人等着检票上船,沈馥不欲引起太多人注意,只好任她拽着,走到一边。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沈令仪神色不安,一咬牙,说道:“船票 船票是维鸿帮我弄来的。”

沈馥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于维鸿的名字,他一头雾水,问道:“他在晋中?你和他还有联系”

沈令仪脸色阴晴不定,好像有满腹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就在这时,响起了汽车声。沈馥警觉地回头去看,心突突地跳起来,来了两辆车,其中一辆他认得,是陆既明的车,他今天去孟三那儿,就是坐的这辆车。

沈馥回手拉住沈令仪,小声说道:“你别说话,我来和他说。”

车停了,秦雁下来,绕到后座,拉开车门,陆既明从车上下来,身上还有点酒气,满面是笑,仿佛是和沈馥约好了来这里玩乐似的。沈馥还没说话,沈令仪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往前一步,挡在沈馥面前,笑着喊了一声:“大少。”

陆既明礼貌地叫了一声:“姐姐好。”

沈令仪仿佛在沙龙待客似的,随意自然地说道:“我最近有些气闷,想着坐船出去游玩一下,阿馥担心我身体,特意来送。”

“是吗?” 陆既明热情地笑道,“那我倒来得巧。今天本来出城玩耍的,回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正好送姐姐一程。”

沈令仪继续道:“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头都晕了,临上船才发现日期买错了。”

从城外孟三那儿回来,压根儿不经过码头。要出远门了,怎么会挑半夜三更的船次。沈馥站在沈令仪身后,一时觉得滑稽,两波人都对彼此的不自然心知肚明,但还在寒暄,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

陆既明说道:“既然如此,我送姐姐回家吧。”

骑虎难下,沈令仪只能答应,笑容满面,偷偷捏了捏沈馥的手,带着小阿上了后面的车。剩下沈馥和陆既明四目相对,陆既明倚着车门,因为喝了酒,有些微醺,眼睛眯着,将沈馥拉过来,亲昵地说道:“快上车,困死了,回家睡觉去。”

仿佛真的是顺道来接情人回家。

沈馥浑身僵硬,跟着陆既明上了车,脑海里还在想着于维鸿的事情。

于维鸿和他们同是在育婴堂长大的,只是他早早被殷实人家领养了。分别时,于维鸿还只是个小小少年,隔着育婴堂的铁制大门,和他们话别。那时沈馥还只是个孩子,小阿还是个奶娃。沈令仪和他最好,拽下自己辫子上的红色头绳,塞进于维鸿的手心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维鸿声音哑了,哽咽着说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后来,于维鸿还时常有信来,收养他的是一对丧子的老夫妻,供他读书。于维鸿在学业上很有天赋,每次收到他的信,少女时期阴沉少言的沈令仪就像一只快活的喜鹊,喜笑颜开。后来不知怎的,通信断了。

他们在育婴堂的日子也越过越苦,终有一日,他们放了一把火,一齐逃了出去,自此断了音信。

再见时,是在豫北。

沈令仪已经是明艳的交际花,正和富绅周旋,他们在一家书店门口遇见了于维鸿。于维鸿西装革履,和少年时已经大有不同。沈令仪和他四目相对,一时皆是无言。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时间和空间都是最难逾越的鸿沟。

沈馥无心打搅他们,没有多问,走开了,留着他们聊。那日,沈令仪回家之后,时而开怀时而出神,沈馥也不敢问。再过后不久,豫北战乱在即,他们连夜走了,来到晋中。

每次沈馥旁敲侧击问起于维鸿,沈令仪都避而不谈,渐渐地,他也不再问了。今日的事,又怎么会和于维鸿扯上关系呢?

转眼,车开到了沈家。

两辆车都停了,沈令仪和小阿下了车,陆既明朝开车的秦雁说道:“既然姐姐身体不舒服,你代替我和阿馥守着吧,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照应。”

秦雁应了一声,下了车,换了别人来开车。

沈馥朝车窗外看去,秦雁正在和沈令仪说着什么。陆既明抓着沈馥的手,一根根地轻挠他的手指,仿佛情人间亲昵的打闹。他笑道:“秦雁先守着,待会儿我再叫点人过来。最近不太平,都有人敢朝我放枪了,难保不会有人打你们的主意。”

沈馥浑身僵住了,回头看着陆既明,如坠冰窟。

陆既明笑道:“你说呢?”

他能说什么?

沈馥勉强应道:“好,谢谢大少。”

作者有话说:小陆:嘿嘿你猜我说话算不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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