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皎皎兮既明

陆既明把八分的疼说到十二分,握住沈馥的手不放,又让他倒来不热不冷的茶,又让他吩咐厨房做好吃的来,把沈馥折腾得团团转。偏偏沈馥还不能露出不耐烦来,他的心还提着,伺机说道:“我总得回家去和姐姐说一声,也好收拾几件衣裳过来。”

谁知道,陆既明想也不想,仿佛一刻也离不开他:“让秦雁去就行。”

就这样,沈馥 “被迫” 留在醇园里照顾养伤的陆既明,他心想,希望沈令仪能察觉到蹊跷,早早准备好,这平洲不是个久留之地,陆既明也不像他开始想的那样,不是个善茬。

他反复地想,将那日的记忆来来回回捋了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陆既明脸上是否有惊慌和害怕,那日是意外还是陆既明的意料之中。那个偷袭被打死的人,到底是他误打误中打中的,还是陆既明瞄准的。

想来想去,连梦里也在想。

那日的场景,在梦里更加清晰了,那个被打中的人仿佛就近在咫尺,迸溅出来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他猛地惊醒,满额是汗,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杀人了。

他杀过人,沈馥说服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黑暗中,躺在他旁边的陆既明动了动。

陆既明伤还没好,不应该俩人睡在一块儿的,怕压着伤口,但陆既明偏偏不同意,非要拉着他一起睡。沈馥开始还觉得,在醇园里,陆重山的眼皮底下,不应该这么出格,但陆重山除了每日派人来问陆既明的伤势之外,别的都没管过。

于是也就一块儿睡了。

睡在陆既明旁边,沈馥总是不踏实,就像今夜,惊醒了之后,睡意全无。他转过头去,差点吓得叫了出来,陆既明居然也没睡,侧着身,撑着脑袋正在看他,目光炯炯,好似夜色里的夜行动物。

“做噩梦了?” 陆既明说道。

沈馥看着帐顶,说道:“没,睡吧。”

陆既明倾身过去,柔软的嘴唇蹭到沈馥的下巴,一点点又蹭到了唇,张嘴含住。唇舌都温柔,沈馥却无心应付他,伸手想推,又顾忌着他的伤口。

房间临湖,洞开的窗户传来水波拍岸的声音,被褥和衣料摩擦,窸窸窣窣地响。沈馥的睡衣下摆掀了起来,陆既明把手放在他柔韧结实的腰上,声音轻轻的,如情人耳语:“我的伤好些了,过两天就回听雨桥那边去,你也回家一趟,收拾点东西”

沈馥精神一振,垂着眼掩去情绪,应道:“好。”

陆既明仿佛很开心,声音里都带着笑意,窸窸窣窣地在沈馥的脸上轻吻,一直吻到眼睑。他说:“多收拾点儿,搬过来住吧。”

沈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嘟哝了一声 “困了”,转过身去睡了。

陆既明呼吸渐渐平缓,似是睡着了,沈馥却觉得有燥火烧心,心脏突突地跳,睡不着。他掀开陆既明横在他身上的胳膊,翻身下床。他脚步轻轻地出了房间,去到庭院里。湖边有夜风吹来,满天星辉,倒映在水面上,又随着水波曳动而散碎飘开。

醇园很大,一眼看过去看不到边。

吹着夜风,沈馥觉得没有那么气闷了,顺着湖边一路走,上了闸亭,极目望去,醇园处处都已经熄了灯,到处都黑漆漆的,只有远远的一处,有细微的灯光,不是电灯也不是风灯,随风摇曳,应该是灯笼,不知那是哪里。

“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沈馥吓得差点就骂了粗话,回头一看,是披着衣服跟在后面的陆既明。没有一点儿声音,沈馥腹诽,这陆既明如今怎么跟鬼似的,吓人得很。

“不知道。” 沈馥没好气地应道。

陆既明倚在闸亭的栏杆上,说道:“那是我妈以前住的地方。”

沈馥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朝那风中摇曳的一点火光看去。陆既明的身世人人都知,他父亲是陆重山的独子陆鹤鸣,陆重山是个兵痞子,养出来的儿子却是个儒将。娶了严一海的大女儿严攸宁,但夫妻两人都已经死了。

陆既明自顾自说道:“我妈从北边嫁来,我爹怕她惦记北方风物,特意为她修葺了院子,俱是北方样式。知道我为什么叫‘既明’吗?是《楚辞》里的,‘月皎皎兮既明’,他说第一次见我妈的时候,竟不知月与人孰美。”

沈馥听住了,他竟不知是个这么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

陆既明却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但是她死在那个院子里了。”

再看过去时,那点摇曳的光变得鬼气森森起来。沈馥被凉凉的夜风吹得一抖,说道:“有点儿冷,回去睡吧。”

陆既明耸耸肩,漫不经心地揽着他的后背,带着他往回走,边走边笑着说道:“你别再偷溜了,醒来找不见你,吓我一跳。”

语似调侃,却说中了沈馥的心事,他免不得心底一沉。

过了几日,陆既明果然收拾东西回听雨桥的陆公馆去了。他伤还包扎着白色的绷带,衬衣扣子只能扣一半,外套搭在外面,秦雁开另一辆汽车送沈馥回沈家收拾东西。

在醇园住了半个多月,家里院子的大树都已经抽了绿芽。小阿听到汽车的声音就跑出来开门了,沈馥请秦雁在外面稍待片刻,反手关上门,牵着小阿进去。小阿不说话,只是瞪圆了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他。

沈馥笑道:“没缺胳膊少腿,别看了。”

沈令仪还穿着睡袍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出来,也是上看下看,眼眶都红了,看着看着,一巴掌拍在沈馥的脑袋上,骂道:“想吓死我啊!”

时间急,来不及多说废话,沈馥简单说了那日在落雁滩发生的事,沈令仪听到有人埋伏开枪,吓得脸都白了,攥着沈馥的手不松。沈馥忙问她:“之前说换些现银,都换了吗?”

沈令仪说:“有些大件的一时还脱不了手。”

“来不及了,” 沈馥说道,“有多少算多少。咱们走水路,尽快走。”

闻言,小阿揪紧了沈馥的衣摆,沈馥安慰地拍拍他。沈令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有这么急吗?事缓则圆,要不要再看看?”

“看不了了,” 沈馥果断地说道,“这里头水太深,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卷深了没好果子吃,趁现在还能抽身,及时抽身。”

又交代了几句,沈馥随意往藤箱里收拾了几件衣物,走了。

他甫一出门,沈令仪就转身回房,坐在桌前斟酌了许久,写了封信。一封信写写停停,信纸上好几个墨点,她将信封好,又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天色擦黑华灯初上,小阿来敲她的门。

“姐,吃饭了。” 他说道。

沈令仪掐了掐他的脸蛋,说道:“怎么不开心了?”

小阿眨眨眼,说:“没有。”

“没有?” 沈令仪哼道,“你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在我眼皮底下,你怎么了我还不知道吗?皱着个脸还说没有。”

小阿不说话了。

沈令仪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会过上安稳日子的。走,姐姐叫人买馄饨吃。”

她捏着那封信,下定了决心。

那一头,沈馥住进了陆公馆。陆既明兴致极好,晚上叫了席面,只是因为因为伤还没好,喝不得酒。饭后,沈馥去洗漱了,陆既明在书房里,对面站着秦雁。

陆既明看了看自己肩膀的伤口,朝秦雁笑道:“准头不错。枪给我看看。”

秦雁难得地有了表情,满脸的不赞成,沉声说道:“大少何必以身犯险。”

“留着他还有用。” 陆既明说道,“沈家那边你盯紧一些,最近必定会有动作。”

他接过秦雁递过来的手枪,手指拂过枪身,笑道:“这批军火都不错,没白亏那一匣子钻石。”

作者有话说:因为写的时候是没考虑审核写的,更新的时候得遮遮掩掩删改一下,希望这次也能把握好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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