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容灼看着于景渡的背影,一脸心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对方在方才那一瞬间,心里肯定想到了什么恶劣的打算。

“看得出来,他确实不怎么喜欢你啊。”宋明安自以为聪明地道。

“嗯。”容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暗道于景渡晚上肯定又要欺负自己了。

因为装着心事,容灼随后的时间里一直在胡思乱想,猜测于景渡会怎么欺负他。他心里一边有些不安,怕于景渡太没分寸了,但又隐隐有点暗戳戳的期待,想看看对方又学了什么新花样。

宋明安有心想找姑娘搭话也没成功,便拉着他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不一会儿工夫,远处有姑娘的笑声传来,宋明安闻声又来了兴致,非要拉着容灼过去看。容灼被他拽着绕过回廊,便见方才送他画的姑娘正与另外几个姑娘说话,众人听到脚步声,都朝着两人看了过来。

宋明安一见到这么多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地行了个礼。

容灼也朝她们行了个礼,转身欲走,却被那姑娘叫住了。

“小公子,你过来帮我评评理,她说我画的画不好,我说有人喜欢,她偏不信,还说若真有人喜欢,就把手上的镯子送我。”那姑娘开口道。

容灼闻言只得顿住脚步,斟酌着语气道:“姑娘的画在下确实是喜欢的,在下不懂画,但看着画里的花觉得热烈明艳,煞是动人。”

“听见了吗?”那姑娘朝身边的人道。

“他都说了不懂画,他说的话不算数。”另一人道。

“你这是耍赖。”姑娘道:“你方才明明说的是,没人会喜欢。这小公子是个人,他喜欢,所以你的话不对。”

“那行吧,我输了。”另一个姑娘有些不忿,却还是将手上的镯子摘下来给了对方。

她这性子倒也好,输了个镯子,却也没迁怒容灼,反倒朝他问道:“你把她送你的画拿出来看看呗。”

容灼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赖在这里跟一帮姑娘说这么多话不大好。

宋明安却伸手戳了他一下,低声道:“快拿出来给人看看啊。”

容灼无奈,只能将先前那副画取出来给另一个姑娘看了看。

那姑娘瞅了一眼,显然对这幅画的画功不大认可,但她也没多说什么。

说话间,便有人来招呼众人去厅内,说是老王爷让人备了瓜果酒水,请他们进去歇息一二。

容灼闻言忙朝姑娘们道了别,跟着宋明安去了厅内。

“刚才跟你们说话的姑娘是丁尚书家的小女儿吧?”苏昀凑过来道。

“你说的哪个?”宋明安忙问。

“就是穿绿衫的那个。”苏昀道:“这姑娘可不好惹,在家里被宠坏了。”

容灼一看,苏昀口中这个丁小姐正是送他画的那个姑娘。

“丁小姐今年十七了,还没定亲呢,眼光很高的。”苏昀又道。

“咱们这么议论人家姑娘不好吧?”容灼小声道。

宋明安一笑,“我猜她们也正议论你呢。”

容灼闻言朝那边一看,果然见几个姑娘都在看他,他当即有些窘,尴尬一笑便收回了视线。

“这种场合可不就是我看你你看我吗?难不成真来赏花呀?”苏昀道:“不过咱们这种纨绔不讨人喜欢,若换成我是个姑娘,今日能入得我眼的人,也就只有一位。”

“谁啊?”容灼等人不约而同问道。

“喏。”苏昀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刚从厅外进来的于景渡。

容灼目光四处看了一圈,果然发觉厅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盯着于景渡看。

他心道,昨晚自己怎么就忘了要求于景渡也把孔雀尾巴收一收呢?

穿得这么张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开屏的!

这赏花宴也没什么新鲜的,看完了花之后,不能免俗地又要来点风雅的东西。

老王爷出了题,让在场的年轻人吟诗作赋。

容灼他们都没什么兴趣,便各自埋头喝茶吃点心。

这时丁小姐对了一首诗,得了个满堂彩。

容灼都没仔细听,见众人都喝彩,便也跟着喝彩。

没想到丁小姐将目光看向他,开口道:“小公子也来一首吧。”

“啊……”容灼一脸为难,心道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对方本无意为难他,见他有些勉强,便想打个圆场。

谁知这时一个勋贵子弟将话茬接了过去,“丁小姐,你让纨绔对诗可着实难为人了,不如在下来吧。”这人明显就是想在丁小姐面前出风头,还不忘拉踩容灼一把。

容灼倒是不怎么在意,继续埋头喝茶了。

但不远处坐着的于景渡,却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这人。

“对诗就对诗,放什么狗屁!”段峥嘀咕道。

宋明安等人也都不大高兴地看向那人,但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法反驳,不然会让场面更尴尬。

那个勋贵子弟当场作了几句诗,文采不好不坏,但众人还是礼貌性地喝了采。

哪知他诗兴大发,竟然一首接着一首,连做了三首诗。

后来,众人便也觉出来了,他这不像是为了引起丁小姐的注意,倒像是为了引起宴王殿下的注意。因为此人从第二首诗开始就偏了题,不再提赏花一事,而开始抒发自己的宏图大志。

最后,他收势时还不忘朝着宴王行了个礼,那态度简直是要将溜须拍马写在脸上了,可惜于景渡并没看他。

“啧。”容灼尴尬地替那人脚趾扣地,心道原来还能这样?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于景渡,见对方目光淡淡地,没什么情绪,显然不吃这一套。

“年轻人真不错。”老王爷捧场地打破了这份尴尬,而后看向于景渡,“宴王,今日你替我做主选个人吧。咱们从前的规矩,作诗拔得头筹之人,可以随意在我这园子里挑一盆花带走。”

在场的众人闻言纷纷惋惜,暗道早知道就积极一点了。

他们倒不是在意那盆花,而是都想得到这个被宴王认可的机会。

要知道太子被废,眼前这位可就是未来的储君啊。

能得他一句褒奖,将来出去能吹一阵子了。

偏偏今日大家都想着宴王是个武人,对作诗一事应该没什么兴趣,所以很多人都没想在这上头出风头。如今眼看那个厚脸皮的估计要得了这个便宜,不禁纷纷不忿。

谁知于景渡却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道:“方才那位小姐的诗不错,虽不算工整,但胜在真诚坦率。”

方才一连做了三首诗的青年,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闻言面色不由一黯。

但于景渡却没打算这么放过他,又不咸不淡地随口朝他说了句,“你题都跑了。”

“噗嗤!”段峥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明安闻声也阴阳怪气地道:“我虽然是个纨绔不会作诗,但我起码能听懂题目。”

那青年一脸尴尬,灰溜溜地坐下了。

另一边,丁小姐则在询问过老王爷规矩之后,选了那盆红色的月季,当场送给了容灼。

于景渡原本心情还不错,在看到那盆月季被放到容灼面前时,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没想到自家小纨绔这么讨人喜欢,这短短不足半日的工夫,就得了人家姑娘的青眼。

他不知道的是,丁小姐此举乃是为了朝容灼表示歉意。

因为她方才擅做主张点了容灼作诗,结果让容灼为难了。

她这性子直爽,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心里压根没有别的弯弯绕绕。

倒是于景渡又莫名其妙吃了一场干醋。

结果事后,不明就里的人,都将宴王不爽的原因理解错了……

“我看宴王八成是看上那个丁小姐了。”宋明安认真朝众人分析道:“丁小姐的诗明明作得一般,他还把这头彩给了她,结果没想到丁小姐不领情,选了花竟然送给了小灼!”

苏昀也附和道:“换我我也生气,小灼,你这下怕是得罪宴王了。”

“呃,”容灼抱着丁小姐送他的红月季,心道这回于景渡肯定不高兴了。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于景渡在老王爷的赏花宴上黑了脸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不过皇帝听到的版本,和宋明安分析的差不多。

众人都不知于景渡和容灼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将宴王殿下黑脸的原因归结为别的,只能认为他是为了丁小姐随意赠花之举而不高兴。

“丁尚书家这个千金也是,宴王殿下都那么示好了,她竟丝毫面子不给。”来福朝皇帝道:“可怜宴王殿下,清清冷冷惯了,头一回这么殷勤就遇上这么个不开窍的。”

皇帝却听得哈哈大笑,“这个丁小姐倒是有意思得很,也难怪老三喜欢。”

“就是这么一闹,宴王殿下有心怕是也无心了。”来福道。

“你不了解老三,他这个人是越挫越勇,丁姑娘越是不给他面子,他说不定只会越念念不忘。”皇帝说着又问道,“这个丁姑娘我记得尚未许配人家吧?”

“不曾,陛下忘了吗?上回右相给您的名单里,就有丁家这姑娘。”来福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这个丁姑娘的花送了谁?”

“陛下有所不知,丁姑娘素来爽朗,她送人花就是随手一送,不会有旁的意思。”来福道:“因为她一直扬言说这辈子不嫁人,说京城这些男儿,没一个能配上她的。”

此事来福也是听人转述,因此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而朝他传话的人,只顾着研究宴王和丁小姐的八卦,倒是没顾得上收了丁小姐花的容灼。

“确实有意思。”皇帝道:“老三这眼光倒是不错。”

“宴王殿下见过的人,寻常姑娘确实入不得他的眼。”来福道:“陛下可是打算给宴王和丁姑娘赐婚?”

皇帝摆了摆手,“他既然动了心思,朕何必着急,倒不如等着他来求朕,到时候朕顺水推舟,还能得他一个人情。”

虽说皇帝原本的态度是婚姻要遵父母之命,所以没打算征求于景渡的意见。但彼时他只当于景渡对婚姻大事不上心,这才插手。如今得知于景渡可能有了心仪之人,他就没必要再自讨没趣了,倒不如做个好人。

“就怕宴王殿下不着急啊。”来福道。

“他不急?”皇帝道:“你看他急不急。”

皇帝自觉对于景渡天下第一了解,对方这性子可不是属绵羊的,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会化身成猎物。所以皇帝笃定,于景渡很快就会沉不住气,主动来求他赐婚。

皇帝连日来被废太子所搅扰的心情,如今总算有了点好转。

当日,他甚至心血来潮,去皇后宫中探望了一番。

而相对于皇帝而言,容灼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当天晚上,于景渡不出所料,将他狠狠欺负了一顿。

一开始容灼还卖乖求饶,结果没想到他越求饶,于景渡越恶劣,生生把人弄哭了才罢休。

而于景渡欺负人的时候挺有气势,待见着人真哭了又慌了。

“憋疼了?”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容灼转过身也不看他,不想和他说话了。

“只是擎着你一小会儿,又没不让你去……”

“你还说!”容灼道:“我都说了难受,你还那样!”

“我错了,别不理我行不行?”于景渡温声哄道。

“我说画是给你的你为什么不信?”容灼委屈巴巴地道。

“我没不信。”于景渡道:“我就是看他们都那么喜欢你,心里嫉妒。”

容灼没想到他竟承认得这么直白,倒是怔住了。

“别生我的气了。”于景渡道。

“我就是要生你的气!”容灼越说越委屈,“明明是你选了丁姑娘,她才把花送我的,你要是不选她,那花也到不了我手里。”

“是,都是我的错。”于景渡一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给炸了毛的小猫顺毛似的,“我也是看人欺负你,想替你出气,又不好让人看出来,这才故意下了他的面子,选了丁姑娘。”

容灼吸了吸鼻子,这会儿气倒是也消了。

于景渡说是欺负他,但其实很有分寸,也没真的让他太难受。

只是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情绪很容易起伏,再加上他如今依赖于景渡,所以说是生气,其实也有点撒娇的成分在里头。

“我收她的画时就朝她说了。”容灼委屈巴巴地道:“我问她这画能不能送给相好的,她问我相好的是谁,我跟她说……是个男人。”

于景渡闻言一怔,心里登时有些酸涩。

他今日在门口只听到了宋明安那些话,并未听到容灼前头和丁姑娘的对话。

因此只当容灼是不忍拒绝,这才收了人家姑娘的画。

他不知道的是,小纨绔比他有分寸多了,怕人家姑娘误会,早就将话说在了前头。因此,丁小姐后头送容灼那盆月季花,定然也不会有任何别的意图。

就这样,他还跟人家吃醋了。

也难怪容灼气得不想理他了。

“小灼……”于景渡慢慢将人抱在怀里,“你怎么能这么乖呢?”

乖得让他心疼,让他更想欺负,甚至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对方。

“那你以后别这么欺负我了。”容灼道。

“嗯。”于景渡凑到他唇边亲了亲,“我以后只好好疼你。”

容灼瘪了瘪嘴,心道你所谓的疼人和欺负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现在算是相信于景渡真的在花姐那里弄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了,因为这人欺负人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去江南。”容灼道,“我舅舅的商队每个月都要出去一支,不仅有去江南的,还有去北边的。”

于景渡似乎是真的有些慌了,他将人紧紧揽在怀里,手臂的力气大得惊人,勒得容灼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不许去。”

容灼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用脑袋在他颈窝轻轻蹭了蹭。

于景渡稍稍松开了点力道,认真地道:“要是我惹你不高兴,你就打我骂我,哪怕不理我都行,但是别离开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灼感觉于景渡说这话时,声音都带着点急不可查的颤抖。

“嗯。”容灼应了一声,也反手抱住了他。

“今天的事情,跟你的计划一样吗?”容灼又问他。

“不大一样,丁姑娘不在我的计划里。”于景渡道:“我原本是想着不告诉陛下确切的目标,让他猜测我留意到的人是谁。但丁姑娘这么一闹,他估计八成要觉得我看上了丁姑娘。”

容灼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放心。”于景渡道:“丁尚书对这个女儿宠爱得很,就算陛下硬要指婚,丁姑娘自己不愿意,丁尚书也会想法子回绝。不过我有把握,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会想办法拖住陛下,绝不会让任何人搅和进来。”

容灼点了点头,但眼底依旧带着点不安。

“下个月就到我的生辰了。”于景渡将话题一转,“想过要送我什么生辰礼吗?”

容灼眼睛一亮,“你要过生日了!”

“嗯,怕你不知道,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于景渡道:“免得你到时候来不及给我准备贺礼。”

容灼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忍不住有些泛红。

于景渡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说,我要是不做皇帝了……”

“你不做皇帝了?为什么?”容灼惊讶道。

“我只是假设,并不是真的。”于景渡道。

但容灼却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因为他不明白于景渡好端端为什么要这么假设?

是婚事不好处置吗?

还是他有别的什么顾忌,所以才会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你怎么忽然会这么想呢?”容灼问他。

“只是偶然想到这个可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容灼心道,于景渡原本就是皇帝的,他不该有这个念头啊!

是他的存在,成了这个变数吗?

他先前那个担心,此时又出现了。

他不在意于景渡做不做皇帝,可他担心一旦于景渡的人生轨迹发生太大的改变,会给对方带来未知的危险。

“你怎么了?”于景渡问道。

“没事。”容灼摇了摇头,但眼底的不安却十分明显。

于景渡见状骤然想起了许久前容灼朝他说过的话。那个时候他们刚认识不算太久,容灼甚至不认识他,却在他面前说过宴王将来要做皇帝这样的话。

当时于景渡就觉得挺奇怪的。

如今再想,他也依旧觉得奇怪。

容灼对他做皇帝这件事,似乎过于笃定了。

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两份策论,关于容灼的身份和秘密……他又禁不住有些好奇了。

“从前在江继岩家里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有三个秘密,你还记得吗?”于景渡问他。

“嗯。”容灼点了点头,他不止记得,还知道于景渡早在豫州时,就把剩下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当时你告诉我你也有一个秘密。”于景渡道:“你这个秘密,愿意告诉我吗?”

容灼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慌乱,身体也微微有些僵硬。

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捏着,安抚道:“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我……”容灼避开他的视线,“能不能过些日子再说?”

他知道于景渡是喜欢他的,可他这个秘密太离谱了。

他不确定于景渡若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看他。

这就好比在现代社会,有个人说自己是借尸还魂,估计大部分人要么不信,要么只会被吓跑。

而这里是古代社会,人们对这种事情只会更讳莫如深。

“当然。”于景渡温声道:“你若是不想说,永远不说也没关系。但是你如果想说,我可以朝你保证,无论你的秘密是什么,我都会永远选择站在你这边。”

容灼心中一暖,将脑袋埋在了于景渡肩窝。

他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鼓起勇气,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于景渡。

那样,在这件事情上,他就不再是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份寂寞了。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早在许久之前,心中就对这个答案隐隐有了猜测。

而于景渡之所以想从容灼那里知道全部的真相,一是因为好奇,更多的却是因为某种不安促使着他想去找到答案。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那个秘密,就像他和容灼之间,始终隔着点什么。

他很害怕,怕这点隔在两人之中的东西,最终会将他们分开。

而于景渡,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必须保证自己和容灼之间,一丁点变数都没有,那样他才能彻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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