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亡人

薛咏刚从大商场采购回来,接到一通李奶奶打来的电话,说有几个小流氓在她店里找麻烦。

薛咏丝毫不怂,淡定道:“您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五分钟,他就赶到李奶奶的馄饨店。

几个小流子一见薛咏,立即安静了。

薛咏骑着一辆自己改造的摩托车过来,引擎轰隆隆像打雷一样。

薛咏穿一件黑色高领无袖背心和牛仔裤,戴一双黑色皮手套。他长得在南方算比较高了,穿着鞋得有一米八,并不瘦弱,也不粗壮,身材恰恰好,整只右臂包裹着观音莲花的刺青。他一身冷白皮,白得天光照下来时像透明,能看见蓝色的血管,一看就是那种晒都晒不黑的白,跟吸血鬼似的,把黑衣和文身都衬得更瘆人。

他停下摩托车,长腿往地上一支,摘下摩托车头盔,亮出一张清爽英俊的脸庞,长眉高鼻,一双猫眼,嘴角上挑的薄猫唇,漂亮得有点邪气,刀子一样的锐利目光往店里一扫,人群自动让开。

薛咏随意地走进店里,视线落在那三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白斩鸡小流子身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小流子虚张声势地问:“你谁啊?”

“就你啊?”薛咏跟看猪肉似的上下打量他,突然像是忍不住般轻蔑地轻笑一声,虎牙尖尖。

那小流子心上一跳,莫名地有点害怕起来:“……您是哪条道上混的?”

薛咏倒是没凶他,长臂一伸勾住对方的肩膀,当他是个小玩意儿似的,把人揽了过来,他一直做体力活,手臂有劲,不动声色地钳制住对方,笑嘻嘻地问:“什么道上不道上的?不知道现在扫黑除恶啊?你抖什么啊?我又没打你,你要是闲着没事欺负老人家,那不如哥陪你玩玩啊。”

小流子问:“玩、玩什么?”

薛咏说:“那边有拳击馆,哥带你去练练,瞧你这小身板子,晚上搞女人搞一回就瘫了吧?”

小流子还没回答。

薛咏突然伸手要戳他眼睛,指尖将将要碰到他的眼睛,眼见着逃不开了,薛咏的胳膊突然一松,他这才躲开,猛然往后跌倒。

薛咏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就你这样的还敢出来敲竹杠?”

“带着你的小鸡仔们滚吧。”

三个小流子赶紧走。

李奶奶说:“哎!钱还没给呢!”

薛咏又说:“回来。”

小流子便折回来,规规矩矩地掏了钱,扔了张五十的整钞,都没要找钱,忙不迭溜了。

他们躲远了,才找人问那人是谁。

江湖上围绕着薛咏的传闻有许多,多带点黑色,据说他从小就是流氓,初中就出来混,坐过牢,认识很多人,道上混得很开,他爸是杀人犯,他也杀过人等等等等。

其实言不尽实,多数都是在口口相传之中被加工改造添油加醋,除了最后一条。

辟谣也没用。

正好用来吓吓人。特管用。

李奶奶道谢:“谢谢你了啊,小七。”

薛咏在老街巷弄爷爷奶奶的口里一直是小七,小时候他家那片的小崽子们串一块儿玩,一二三四往下数,他是最小的,岁数排第七,就叫他小七。

李奶奶:“时间不早,你得出摊了吧?耽误你时间了,就在我这吃饭吧,我给你下碗鸡汤馄饨。”

往日,薛咏都会答应下来,但今天他拒绝了:“不用,我今天不出摊。”

“我正打算回家做饭。”

“今天七夕呢,奶奶。”

薛咏被放走了。

回家路过小区楼下,薛咏买了两包中华。

在楼下抽了支烟。

他之前在汽修厂上班,几个月前丢了工作,一时找不好工作,把他奶奶当年的小推车从杂物间翻出来,敲打改造成烧烤摊,买了个摊位,专卖烧烤宵夜,带外卖,累是累,但是挣钱。

薛咏平时不休假,从初一干到三十,节假日单子多,他干得更起劲,大年三十他都不停工。

今天停工是因为日子特殊。

——去年七夕,他相好的和他求婚,他当场戴上戒指,两人还自己写了结婚证。

不过今年七夕没人跟他过节。

他相好的死了。

都死了半年了。

留了这套房子和二十年房贷,他住的这套房子地段特别好,房价很贵,每个月得还七八千。他相好邢文彬是车祸去世的,死得太突然,刚死那会儿是真的焦头烂额,他相好爸妈非要抢房子,他俩说是结了婚,其实没什么法律效力。没办法,他一毛存款都没留,都给出去了,才保下了这套房子。

邢文彬生前和他爸妈关系就不好,倒不止是因为性向。

他爸妈就不是踏实人,不是沉迷赌博就是乱投资,之前搞p2p,风光了好几年,月初那会儿薛咏从朋友那听说俩老王八蛋卷钱跑了。

现在警察还在抓人呢。

薛咏心里可真舒服,回头想想难怪当初两人不跟他多扯皮,只要了大笔现金。

回到家。

薛咏系上围裙做饭。

他初中毕业就出来混社会,打过各种工。

以前在西餐厅的后厨也干过,他煎了两份牛排,两份牛肉番茄意面,两个高脚杯倒上红酒。

再点上一支香薰蜡烛。

一切完美。

再洗个澡,换上一身廉价西装。

小方桌上,这边一份,那边一份,还在自己对面摆上邢文彬的相框立住,好似是两人在共进烛光晚餐。

薛咏吃自己那份晚餐。

这刚坐下,外面突然变了天。

关了灯的屋里陡然一亮,“哐嚓”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云端劈下,狂风大作。

暴雨将至。

薛咏赶紧去阳台收衣服收被单。

收回屋以后先叠好,一件件整整齐齐装进衣柜里,别看他是个文身社会青年,他从小给家里帮忙,家务活干得妥妥当当、一丝不乱。

正这时。

薛咏听见外面隐约有哐哐的声响。

起初以为是打雷,雨声也很大,所以没在意,过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有人在敲他家的门。

薛咏走过去,先从猫眼往外看,没看见有人。

真是邪门。

总不能是他相好的还魂了吧?

薛咏其实很怕鬼,他还记得以前有回约会,邢文彬和他一起看鬼片,他怕得要死还得装胆子很大的样子。

但今天他莫名地不怕了。

打开门。

很失望。

门外站着个瘦小还未发育的少年,因为太矮了,又离门近,所以猫眼看出去没瞧见。

薛咏张嘴就不客气,说:“半年不见,你怎么一点没长高啊?小矮子。你跑我这来干嘛?”

哪个男生乐意被人说矮?少年的脸本来就很臭,这下更臭了,他淋了一身雨,像落汤鸡,非常狼狈,瘦得吓人,骨头嶙峋,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没说话,直接往门里挤。

薛咏回过神,可不能放他进来。

开玩笑,他跟这小子有仇的好吗?

薛咏想了片刻,懂了,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爸妈跑路没带你吗?活该啊!你这种嘴臭心黑的死小孩谁要你啊!哈哈哈哈哈。”

这正戳中了少年的痛处,他气得跳脚:“死基佬,轮得到你说我吗?你恶心下流,害死我哥,这辈子断子绝孙,哪天死了都没人给你安坟。”

这也戳中了薛咏的痛处,两人互相伤害一番,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

少年说:“这是我哥的房子,凭什么不让我进?”

没错,少年正是他亡夫的弟弟,邢烨然,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初中生。

薛咏太讨厌这个熊孩子了。

当初邢文彬把他介绍给家人,邢烨然当场给他泼了一脸茶水,烫的!

那会儿邢家还有钱,邢烨然估计零花钱不少,还印传单印横幅去他工作的地方骚扰他,搞得全厂子的人都知道他跟男人搞同性恋,他还是被cao的那个,太几把没面子了,只能辞职跑了。他又找了一份新工作,这熊孩子又去举报,一连黄了他三份工作。要不是看在邢文彬的面子上,薛咏早他妈把这个死小孩揍上十遍八遍了。

他这人气量狭窄,有仇必报。

现下看邢烨然倒霉,他不要太高兴。

就欺负小孩,怎么了??

薛咏阴阳怪气地说:“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

“再说了,你以前不是骂同性恋恶心吗?跟同性恋待一个屋你不恶心吗?不怕被同性恋病毒传染呀?”

但邢烨然大概是没地方去了,顶着他的嘲笑,也非要往门里挤,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扒在门边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邢烨然瞪着他说:“这就是我哥买的房子,有一半是我哥的,按照法律,我也有继承权,我爸妈可以分我哥的一半,我可以分四分之一,这屋子有八分之一可以算是我的!”

薛咏书读得少,平生最怕有人和他绉文扯理,懵了。

邢烨然趁他愣神赶紧闯进来,撞了他一下。

薛咏站稳,拉住他:“嘿,谁准你进来!”

邢烨然像只小疯狗一样,夷然不惧,梗着脖子:“你打啊!你照着这打,打得越狠越好,你敢打,我就敢告你伤害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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