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夏池

黑色的沙发上,一个俊美男人嘴里叼着一根雪茄,正姿态悠闲地坐在那里。

萧瑾镇定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两人离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裴宋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陈峰,说道:“让你们把人绑来,结果你们就是这么绑的?”

萧瑾背脊一僵。

“这……”陈峰干笑了一声,弯下腰解释道:“老大,这是萧哥的弟弟,对着这张脸弟兄们也不太敢造次啊……”

好在裴宋也没计较,他往沙发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萧瑾,“上回就是你让人烧了我的仓库?”

上次见面也是头一次见面,是在股东大会上。他听说裴宋视人命如草芥,在C城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累积的财产能堆成一座金山。时隔久远,萧瑾也不知道对方翻的哪门子旧账,突然计较起一个不起眼的小仓库来,他摸不准裴宋是什么意思,故作冷静地试探道:“仓库的事儿其实是个意外……”

萧瑾正绞尽脑汁编理由,门口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愣是打破了屋内僵持的局面。

陈峰赶在在裴宋发火前开口道:“对了老大,还有一件事。”

“把人带进来——”

两个黑衣人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青年扔在地上,陈峰上前在他胸口踹了一脚,然后把一张记录了监控的光碟交给裴宋,说:“就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出卖我们。”

地上那人发出痛苦的低吟,他抬起头看清楚面前的人后,惊恐地睁大眼睛,手肘撑着地,不自觉退向墙角,吞吞吐吐地辩解道:“不!宋哥……是、是误会!”

裴宋略微不耐烦地皱眉。

陈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处理了!”

两个手下按着人就要强行押走。

“滚回来。”裴宋把那块光碟扔到陈峰身上,顿了顿,抽了口烟,才言简意赅道:“废了双腿扔乡下去。”

青年顿时变了脸色。他之前在乡下老家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沦为丧家之犬回到那里,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宋哥你饶了我吧——”

他猛地推开身后的钳制,身体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挣扎着往前爬,似乎要碰到那只漆黑的的皮鞋,裴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的手枪,眼睛都不眨地射穿了那只枯黄的手掌。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充盈了整个屋子。

一旁的萧瑾看得脸都白了。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地面上昏死过去的人被拖着往门口走,猩红的液体从他手心泊泊流出,在地面上拖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慢慢消失在大门的拐角处。

随后屋内的佣人熟练地打扫,面无表情地拖地,迅速将污痕清理干净。

事后裴宋让人去泡了壶茶过来,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来,喝点茶。吓着了?”见萧瑾呆坐在沙发上,还不忘嫌弃道:“小场面而已,你跟你哥怎么差那么多。”

裴宋对萧珏的能力一向给予极高的肯定。

萧珏有着缜密的心思和超常的智商,办事可靠而忠诚,从来没有脱离过计划,唯一一次发生的让裴宋觉得有趣的一件事,是在六年前,那次萧珏带着人去国外谈生意,回来时手下跟他汇报说萧哥弄死了一个人。

还是个瘾君子。

裴宋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恢复了平静慵懒的状态,“那个中国人后来被警方断定死因是针筒里装了过量的吗啡。”

萧瑾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曾经骗过自己的华裔,他短暂地僵硬一下,随即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萧珏这种人才,老子舍不得放他走啊。”裴宋睨了他一眼,语气好惜才,又好不屑,“他这些年国外国内加起来的资产足以一跃成为A城新贵,非要去给你收拾萧家的烂摊子,还有你们那个妈——不赶紧断绝关系留着过年?”

“…………”萧瑾深深吸一口气,问:“宋哥,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有何贵干?”

裴宋目光淡淡扫向他,轻笑一声,“当然是公事,听说萧家在A城的生意做得不错,这些合作你应该会感兴趣。”

陈峰狗腿地递上来一份文件。

萧瑾接过来,才刚看完第一页,就忍不住嘴角抽搐,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不去抢?”

然而对方像是完全没意识自己的不平等条约有多过分,理所当然道:“有生意做为什么要抢?我虽然不是上有老,好歹下有小……”

话音未落,别墅的大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舅舅,我回来啦!”

嗓音带着青涩的柔软,像叮叮咚咚的泉水。

裴宋愉悦地眯着眼,抬手道:“夏池回来了,到舅舅这里来。”

被叫夏池的男孩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羽绒外套,领口处露出一截高中校服,露出纤细的手腕,背着双肩书包,唇红齿白,浅棕色的瞳仁像玻璃珠,闪动着透亮盈润的光。

等走近了,夏池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个萧瑾,于是脸上表情瞬间晴转多云,一下扑到裴宋怀里,骑在他腿上,气势汹汹地揪着他的衣领,骂道:“老混蛋,你居然敢把小情人领到家里来。”

除了萧瑾外,屋内所有人都对此见怪不怪,裴宋对这个侄子溺爱程度令人发指,几乎是当做亲儿子在养。

裴宋一手扶着他的腰防止人摔下来,一手把烟掐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别胡说,这是舅舅的客人。”

这也不怪夏池误会,萧瑾长了这样一张脸,加之他以前确实有过带人回家的前科。可是自从某个不识好歹的小情人打了夏池一巴掌后,裴宋就再也没带过人回来。

老混蛋。

萧瑾听着那三个字差点笑出声来,虽然裴宋怎么看也跟“老”字不沾边,但被小十岁的侄子骑在腿上骂老混蛋的场面怎么看怎么好笑,这他妈就叫一物降一物。

他装模作样翻阅手里的资料,微翘的眼尾像藏了一剪春风,被夏池捕捉到,接着瞪起圆润的眼睛看向萧瑾,“狐狸精!”

萧瑾:“…………”

裴宋拍了一下夏池的屁股,对萧瑾说:“家里小孩儿不懂事,你接着看,不用管。”

“我不是小孩儿!”夏池不高兴地纠正,“我还有一个月就成年啦!”

裴宋失笑,揉了把他头顶被风吹翘起来的一小撮,随口附和道:“行行行,长大了,舅舅还有事情,你先上楼写作业。”

夏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从他腿上爬下来,临走时忿忿嘀咕,“老混蛋就知道忙你的生意,你抱着你的钱过日子去吧。”

等夏池气鼓鼓地拎著书包上楼后,萧瑾才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那双眼睛看向裴宋时,那种充满依赖的占有欲和小心翼翼的期待,若是在以前,他可能发现不了,但现在他知道人和人的感情分很多种。

萧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在萧珏的份上,他转过头,颇为委婉地提醒了裴宋一句,“宋哥,你知道什么叫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瞎了眼吗?”

裴宋一挑眉,对答如流:“哦?你也知道你之前是瞎了眼?”

“…………”萧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看我们还是说正事儿吧。”等裴宋后院起火的那天,他就和他哥一起买礼花上门贺老混蛋失足之喜。

萧瑾想了想,决定隐瞒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公司股份这件事儿,先给裴宋开个空头支票。

“可以合作,你要多少利润我都答应,但是有个条件。”他对裴宋说:“最近这段日子,请你多派点人暗中保护我哥。”

殷雪蓉的种种迹象表明,当人真的陷入利益的泥沼,会以近乎癫狂的方式达到目的,虽然那人是他的母亲,但他不敢懈怠。

萧瑾在文件下面利落地签了名,然后打算起身告辞。

正在这时,裴宋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也不看来电显示就径直接了,随后眉头皱了一下,很快,电话那头的人交代完便挂断。

裴宋放下手机,对上萧瑾疑惑的视线,沉声道:“晚了,萧珏现在人在医院里。”

卓正在医院里刚下了一台急诊手术,就马上赶到病房探望,看好友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的模样,不由咂舌,“看来那敌人真不简单。”

直到他说“刚才萧瑾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在这儿”,床上的人才终于有了反应。

“诶……你这什么眼神?我说不在,你问问他信吗?”卓正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和吊瓶里的药水,“你刚缝完针先休息,等一会儿护士来换药。”

从病房出去后,立刻察觉到手机贴着口袋不停地震动,卓正拿出来,看着屏幕嗤笑了一声。他方才有一句话憋住了没说出来:萧珏,以你的身手,别人从后面偷袭你我还信,能正面砍你一刀——你故意的吧?

他按下接通后,听着对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叹了口气,幽幽道:“伤得很重,但你还是别过来比较好,你哥不会见你的。”

挂完电话,他很快就在走廊里被拦了下来。

医院过道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岑曦横着手臂挡在他面前,愤愤地骂道:“卓正!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

卓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轻蔑:“大小姐,我不睡你,就没良心?”

他的冷嘲热讽对岑曦来说早已免疫,大庭广众之下,大小姐瞪着他,委屈控诉:“你始乱终弃,不负责任,你还是男人吗——”

眼看周围视线越来越多,卓正一脸的阴郁,他将人拽到一边,抵在墙角,气极反笑道:“岑小姐,需要我帮你去隔壁神经科挂个号吗?”

岑曦抬眼看着他,忽然开始掉眼泪。

卓大医生高风亮节的清白名声岌岌可危。

在他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嘤嘤哭泣的女人离开时,一道身影迅速穿过走廊,来到那间萧珏住的高级病房。

隔着半掩的房门,看见护士在给萧珏换药,渗着血的纱布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胸口。

萧瑾鼻尖开始发酸,头顶的灯光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侧身看着护士离开,眼睑微微地收紧,耳边蓦地响起裴宋的话——你17岁的时候握过枪吗?

那八年里,他在国外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而萧珏的世界呢,阳光掉进了大海,温度都无声隐匿。

萧瑾紧咬着嘴唇,尽量小声地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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