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自由

卓正是在大学的时候通过裴宋结识的萧珏。

其实也早有耳闻。

萧珏走到那里都是人群焦点,戴副银边眼镜,衬衫穿得一丝不苟,表面端着一派的温文尔雅,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学生眼中的好榜样,裴宋口中的好军师。

在学校女生为了博得他的青睐使出浑身解数,在C城裴宋愿意直接把半数权力交到他手上,明里暗里想把他撬走的人很多,得到的全是淡漠至极的回复。

他的人生好像按部就班,不容差错,如同他手中的每个方案和考卷,精准无误。明明细致到每个时间点都规划分明的人,却偏偏年纪轻轻胃病严重,若不是裴宋派人去调查萧珏的背景,他们哪儿能发现这么大个秘密。

少年无人知晓的内心极度扭曲,藏着一个根深蒂固的隐秘心事,以至于夜晚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疯狂的暗潮只会逐渐吞并理智。

到了白天他就又恢复成好学生,好军师。

他是天之骄子,头顶光环,优雅而冷漠,是克己自律的代名词,谁都不能让他破功。

直到有一天,萧瑾回国了。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像萧珏这种神坛之上的天才,也有他的求而不得啊。

屋外的冷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屋内的暖气很足,萧瑾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是刚热好的饭菜。卓正还特地叫人开车去给他买了一份甜点,一块新鲜的芝士蛋糕。萧瑾把碗筷放到一边,拿起小勺子慢慢吃着蛋糕,低着脑袋,神情很是专注。

卓正和殷雪蓉就坐在几步远的客厅沙发上聊天。准确的说是卓正一个人在说话,得不到殷雪蓉一点儿回应,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就为了把他们分开,所以把他关在地下室半个月吗?”

“我啊,前几年好不容易才给他调理好那个岌岌可危的胃……”

“以前还觉得他这么警惕的人不可能受伤,谁能伤得了他啊……”尾音拉长,稍稍停顿,卓正放下杯子,似有如无地往餐桌那边瞟了一眼,接着道:“哦,心上人就可以。”

卓正转过头来,看着殷雪蓉那张和萧珏有五分相似的脸,好似很诚心地发问:“他当年也才十七岁啊,您是怎么狠下心的?”

听陈年旧账被摆出来,殷雪蓉原本就冷漠的脸陡然一沉,“这是家事,轮不到你来管!”

后方突然传来“啪——”的瓷器清脆落地声。

萧瑾脚下是碎了一地盘子,他稳住手抖,本能的弯腰去捡地上的勺子,却被尖锐的残片划到手指,水汽钻到他的眼睛里,瞬间雾蒙蒙一片,“卓医生……有止疼药吗?”

卓正拉开椅子蹲下来,检查了他流血的食指,“洗洗再贴个创可贴就好了,很疼吗?”

萧瑾蹲在地上,虚握着正在冒出血珠的食指,摁在胸口处,垂着脑袋很轻地点头。

“疼……”心脏都要死掉了。

殷雪蓉强行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小瑾听话,我们离开这里。”

“但是,哥哥他……”

屋内守着的黑衣人纷纷上前,欲控制住房内拉扯的两人,结果被卓正斜了一眼过去,“这都是你们萧哥的家人,他人还在房间里头呢,你们不要命了?”

在裴宋手底下做事的,一个个都是人精,经卓正一提醒马上夹着尾巴退开,该守门的守门,不该管的背过身去装聋作哑,可身后的动静实在太大,原木椅子倒在地上,还伴随着沙哑的乞求声。

“妈妈,我不走……”萧瑾脚下像长了根,无论如何不肯挪动一步,殷雪蓉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跟妈妈走!你得回去把公司抢回来!”

萧瑾被她扯得跌跌撞撞后退撞在茶几上,倾倒的水杯涌出预热尚存的液体,溅在鞋面上,卓正两步过去拦下她,说:“蓉姨,您还是自己先走吧。”对上殷雪蓉愤怒的目光,卓正眼神也冷峻下来,最后更是很不客气地警告她,“萧珏的性格你也知道,等他醒来了,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几乎同一时间,殷雪蓉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森冷的眼睛,像在阴暗无月的寒夜,被从头泼下的冷水淋得彻底,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

趁她愣神的档口,萧瑾一抹眼泪,悄然挣开了殷雪蓉的钳制,他躲到卓正身后,拉拉他的衣袖:“我要见哥哥……”

萧瑾站在房门口,小心试探着敲了一下门,然后拧动门把手,“咔哒”一声,推门进去。

房内深色的窗帘被严丝合缝拉上,阳光透不进来,萧珏正靠坐在床头假寐,壁灯柔和地照在男人侧脸上,从高挺的鼻梁拉下一节暗影,遮挡了一半锐利的下颔线条。

听见关门的声音,缓慢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他,眸色平静得像一片冰冷的湖面。

完全不像是“中了招”的病患。

萧瑾身体一僵,他鼓起勇气蹭过去,在床边蹲下,扬起笑脸,“哥哥,你没事了吗?”

问得好多余,天真和笑容信手拈来,一句话也不知道究竟含了几分的关心。

“够了。”萧珏攥住了萧瑾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他看着萧瑾被迫扬着的脸,漆黑的瞳孔直视着他:“你装疯卖傻一直不想面对,但是我累了。”

萧瑾脑子里一阵轰鸣,脸色悠然变得苍白。

萧珏垂下眼,用审视的目光端详着他,最后撩起眼皮,风轻云淡道:“如你所愿。”

“哥……”萧瑾慌乱握住眼前的手掌,胸口在感到一阵错乱的跳动后,浑身都僵硬紧绷起来,他张了张口,干燥的嘴唇轻启,刚吐出一个字,然后手心一空。

他听见低冷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

“萧瑾,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是啊,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畸形的,是扭曲的,是不正常的血缘束缚和爱欲挣扎。

他被困在漩涡里面,往前是火海,后退是断崖,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但他却逐渐在这危险中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安心感。

萧珏活在偏执和黑暗里,一颗心早已被淬练得刀枪不入,而里面藏着一个人,是他。

被困住,是他自愿,灰飞烟灭,他也认了。

萧瑾半跪在床前,通红的眼睛注视着萧珏,倔强地望着他,“我承认……当初是知道会有人在找我,所以故意跑到人多的商场,一开始是想逃……但是哥,我不想你有事的……”

在淹没感观经验铺天盖地的香浓爱意里,卓正的那句“他当年也才十七岁”如当头棒喝,骄傲或欢喜,委屈或愤懑,成为戳中心脏那最苦涩的一勺。

他磕磕绊绊解释一通,却在第二天发现整个别墅空无一人,连带着周围的一干保镖也统统消失不见。

没有熟悉的早餐,没有熟悉的背影。

他第一个反应是,他要回萧家老宅。

萧珏肯定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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