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只有胡萝卜

西宁站到基地还有一百多公里,领队提前联络了当地的大巴司机接人。

这一路上,大家就听司机师傅用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跟王南风聊当地的吃喝和景点。

宋仰听了一会儿,枕在李浔肩上睡着了。

大巴的暖风功能不是很好,靠后的位置几乎吹不到风,李浔从包里抽出毛毯,轻轻给他盖上。

晚间十点多,晃晃悠悠的大巴终于抵达训练场,助教最先起身,挨个把睡着了的运动员们喊起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色泽明艳的经幡,像小小的旗帜迎风飘扬,基地这边大多都是紧挨着的单层建筑,它们依山而建,有的还在半山腰,从视觉上有种高低错落之感。

远处的建筑亮着微光,像隐藏在深山里的一点萤火,与天际的星光相映成辉。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四周静得离奇,就连空气都有股植被的味道。深吸一口,直通肺腑,睡意全无。

宋仰打开相机,调整焦距,先是对着夜色来了一张,转而对准李浔。

睡了那么久,大伙儿都有些懒散,唯独李浔走路的姿态还和寻常一样,微微昂首,挺拔如松。

宋仰第一次惊奇地发现,他的五官和肤色放在藏族这边居然毫无违和之感。

“嘿,这位帅小伙。”宋仰冲他喊了一声,结果队伍里,包括王南风在内的数十个男人齐刷刷地,毫无自知之明地回头。

宋仰就这么照下一张合影。

放大细看,果然还是他男人最高最野最上镜。

他盯着李浔的喉结看了一会儿,又想抱抱接吻滚床单了。

教练在基地宿舍门口集合队伍,交代训练期间几个要注意的点。

李浔边听,边挨到宋仰身侧,偷偷勾了勾他的小手指。

宋仰笑着握住,使劲捏了几下回应。

“考虑到一些队员刚来这边,身体不舒服,明天就先休息一天,大家自由活动,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随时和队里保持联系。最重要的一个点,大家听我说啊,为了避免高反,前三天不要剧烈运动,我建议大家不泡澡不冲澡,擦擦身子就完事儿。”

众人点头应声,唯独角落里手牵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嘴角挂着心照不宣的邪笑。

最后是住宿分配,双人一间。

宋仰一听见双人眼睛就亮了,默契地李浔对视一眼。

可惜王南风说:“于慎微和李浔012,宋仰你就和张桥住013。”

“好吧。”宋仰垮着脸,接过一把钥匙。

上一站他也没轮到和李浔一组,回想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恩爱过了。

最要命的是,自从被李浔用各种手法折腾过以后,自己弄完全没什么感觉了。

王南风看着他:“怎么绷着个脸?你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没,挺好的。”宋仰言不由衷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两张木床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没有电视机,也没WIFI。

宋仰感到惊奇:“这里的人靠什么消遣啊?”

张桥耸耸肩:“不知道,可能就放放羊吧。”

正对着的是长条的壁挂式书桌,向北那一侧是推拉式的落地窗。

这里的海拔有两千多米,离天空很近,星光璀璨,密集,连绵的山脉依稀可见。

宋仰忽然忆起高三的那个夏天,李浔和他靠在小区花园的滑梯上看夜景。

那会儿,他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多,怎么都数不完。

李浔说,我见过比这更多的。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李浔看过的那片天,也触到了当初感觉遥不可及的梦。

张桥收拾完行李,往床上一躺,长吁一口气:“累死我了,坐一天车还不如练一天箭呢,腰酸背痛的。”

宋仰的床铺离落地窗很近,他没有将窗帘完全拉上,还留道半人宽的缝,等待清早的阳光。

他侧过身问:“你以前来过这边吗?”

“来过啊,来过得有七八次了。”张桥双臂一抬,枕在脑后,“这边是选拔,集训的必经之地。”

“那么多次啊……”

宋仰这一声感慨,却不小心戳到了张桥的痛处。

张桥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全国赛经验丰富,但国际赛一次都没轮上,教练形容他,就像是平时成绩优异,但高考落榜的学生,每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张桥第一次参与世锦赛选拔是在二十五岁,运动员的黄金巅峰期,但那会儿他仅以一分之差拿到第四,无缘世锦赛。

之后就患上了黄心病,在老家调整了好一段时间才重新鼓起勇气回到赛场。

可第二次参与选拔期间,右肩出现囊肿,影响状态,不得不退赛回家开刀,休养。

第三次选拔赛结束,他落败,和他交往五年的女友跟别人跑了,理由是看不见希望。

今年是他第四次参与世锦赛选拔,也是最后一次,不论结果怎样,他都要退役了,因为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家人也盼着他早点成家。

宋仰听完他的经历,嘴巴微张,思绪万千。

虽然在赛场上,他们是对手,但眼前这个运动员的整段青春葬送,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心里难受,但又找不到任何语言安慰,只能在暗暗祈祷,千万别在决赛场上和张桥对阵。

他不想输,也不想自己的这双手,毁掉张桥的最后一线希望。

初进高原,宋仰还不能适应这边的气候和环境。

凌晨一点多,张桥已经熟睡了,他还没有睡意,插着一只耳机听网课,另一只耳朵忽然听见一阵呕吐声。

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很一般,隔壁冲马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呕吐声像是从左侧的房间传过来的,紧接着就是李浔的声音。

“赶紧把药吃了,躺下歇会。”

宋仰估计于慎微应该是出现高原反应了,给李浔发消息。

——老于高反了?

消息过来十来分钟才回过来。

——嗯,把你吵醒了?

——我本来也没睡着。

——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嘴巴很寂寞,总想吃点什么。

这话暧昧又露骨,李浔看完浑身一麻,只感觉有股热气冲上天灵感,想把于慎微从床上拎起来扔隔壁去,但成年人的理智把这股冲动给压制下去了。

——不急,明天早点起来,我带你去看日出。

——好啊!晚安宝贝儿!

李浔盯着这个陌生又别扭的称呼两秒。

——没大没小。

——你到了一百岁也是我的宝贝。

李浔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小屁孩儿的情话给击败,翻过身,眉眼弯弯地入了眠。

他不常做梦,但这晚不光做梦了,还罕见地梦见了宋仰。

梦里蓝天一碧如洗,有几朵浮云定格在头顶,他参加在南城举办的一场锦标赛。

宋仰是离他最近的观众,正抱着甜筒在啃,是七八岁的模样。

他下台走过去,将宋仰一把抱起,搂在怀里,还主动把侧脸贴过去,暗示要一个亲亲。

宋仰刚舔完冰淇淋的小嘴就这么印在他脸上,软乎乎的,带着丝丝凉意,还有股香喷喷的奶味。

他被这个梦美醒,一睁眼,看见一张放大的,于慎微的脸,吓得差点心梗,脖子向后伸了伸:“你干什么?”

于慎微手里捏着玻璃瓶装的酸奶,刚喝了一半。

李浔顿时明白梦里的那点凉意和奶味为何会那样真实,抬手抹了把脸:“吓我一跳。”

于慎微把另一瓶酸奶竖在他床头,狡黠地笑着:“你是做那种黄黄的梦了吗?怎么一直在笑,喊你都没醒。”

李浔直起身,斜斜地扫了他一眼,“你头不晕了?”

“早没事儿了,我昨晚就是吃太多才不舒服。”于慎微像猴子一样蹲在他床沿上,嘬着酸奶,“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梦见女人了?”

李浔没搭理他,拉开窗帘,天还未完全亮起来,但地貌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山上冰雪未消,就像点缀在咖啡上的奶油。

他洗漱完,去敲宋仰房门,手指刚刚抬起来,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宋仰惊喜地咧嘴笑:“你好了啊?”

“嗯。”李浔昨晚睡前就安排好了今日的行程,“我先带你去山上看日出,下来咱们去镇上吃早点,我之前在那吃过炮仗面,味道还不错,你想不想吃?”

宋仰双眼亮亮的:“好啊。”他取下挂钩上的休闲小挎包,抬手往脖子里一挂,拍了拍:“你手机要不要放我包里?”

“放得下吗?看着挺小的。”

“可以的,我把纸巾放兜里就行了。”

手机屏幕撞在一起,亮了亮,宋仰笑着抬头:“它们好像在亲亲。”

李浔催促道:“快把拉链拉上,它们要睡觉了。”

宋仰嘴角笑意更深。

他们边走边聊,一个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你们要去哪儿玩啊?也带带我吧。”

宋仰看了一眼于慎微,表现出不太情愿的样子:“我们就去吃个早饭。”

于慎微:“那一起,我请你们吃!”

宋仰:“不用了,我有钱。”

这明摆着就是拒绝了,但人生在世,总会撞见脑回路不正常的奇葩。

就比方说于慎微。

他对自己是灯泡一事毫无察觉,动作飞快地换了双运动鞋,跟上去:“你们听说过狗浇尿吗?据说是这边的特色,外边吃不着,我想去尝尝,你们陪陪我吧。”

宋仰加快步伐:“我不想吃那个,听名字就很奇怪。”

于慎微也加快:“没关系,你可以点别的,然后看着我吃,主要是我方向感不好,怕走丢了。”

这人就像七月份的蚊蝇,烦人的要命,打不死也赶不走。带着一千万个不愿意,宋仰和李浔陪他去吃了狗浇尿。

巧的是,没过多久,张桥、王南风和两名助教也来了,他们是来帮队友们买早点的。

于是这场约会就这么演变成了例行早会,聊训练计划,也聊伤病。

王南风关切地叮嘱张桥:“这几天就稍微放松一下,别把神经绷太紧了,免得黄心病又发作。”

张桥点头应声。

于慎微一脸困惑:“什么是黄心病啊?”

宋仰用百度来的词条解释道:“就是视觉疲劳,瞄不了靶子。”

王南风夹起一筷面条,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李浔:“还有你也是,你只要能正常发挥就没什么问题。”

这个“也”字,让宋仰警觉起来。

吃过早点往山上走的时候,他问李浔:“师父,你也患过黄心病吗?”

李浔一愣:“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宋仰惊呆了:“那怎么从来没听你和我说过啊!”

李浔还是保留着一贯的平静:“也不是什么大事。”

黄心病,在射箭运动员群体里是很常见的,由于运动员常年瞄准箭靶中央的黄心,产生视觉疲劳,潜意识里抗拒它,导致动作变形。

虽说有个“病”字,但归根究底,就是运动员心理上出现了一点问题。

我国最著名的射箭名将张娟娟也曾患过黄心病,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也差点放弃,因为在这个病发作时,运动员眼里的黄心范围有可能会扩大,移动,甚至会变成两个黄心。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大部分患上这种病的运动员都被迫放弃体育生涯。

宋仰想起李浔在亚运会上的那支离谱的七环箭,攥住了李浔的手腕,问:“所以你四年前就患上了对吗?”

“嗯。”

亚运会决赛是李浔第一次发病,到今天他还能清楚记起当时看到的景象。

对面的黄圈先是扩大,然后缓缓移动,变成了两个。

他闭上眼,睁开,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他脑袋就跟撞钟一样,稀里糊涂,什么都忘了。

身后教练提醒他倒计时还有八秒。

他急懵了,只能抬弓勾弦,凭着手感,向靠右的那个圆射过去。

宋仰深知,越是心理上的问题,越是难以根治,因为它无药可医,总会在精神高度紧绷时爆发,根本不受控制。

他忧心忡忡道:“那你之后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回国训练时还是那样,所以成绩才直线下滑,再加上我爸和初之需要我照顾,就干脆退役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宋仰的手从李浔的衣摆下钻进去,从一侧抱住李浔的腰,边走边说:“你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李浔倒是很坦然地笑起来:“自从遇见你,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嘿嘿……”宋仰在他腰间抓了一下,“那你当时怎么就想到复出啊?病好了?”

“你不是一直都很后悔没能看我比赛吗?”李浔揉了揉他后脑勺,趁没人注意,在他前额偷亲一口,“我不想成为你心中的那点遗憾。”

简简单单一句话,带着李浔惯有的郑重,谈不上甜言蜜语,却又让人回味无穷,宋仰的心尖化成一团棉花,使劲往他脖子里蹭:“怎么办,我好想亲你。”

李浔挨着宋仰的耳垂,压低声音:“我也是……一会儿到山上就没什么人了,只要电灯泡不跟着就没事。”

“那我们走慢点,不被他发现。”宋仰憋着坏笑,使劲捏他的腰:“你怎么都不怕痒啊?”

李浔声音依旧轻轻的:“你要是用舔的,我就痒了。”

热气扑进耳朵,宋仰脑内全是画面,涨红了脸。

就在这时,于慎微发现掉队的他们,喊了一声:“欸,你们刚才是不是说要去爬山来着?”

宋仰:“……”

墨菲定律要不要这么准!

于慎微这个奇人,自己当灯泡还不算,还拉着全队的人一起当,当然,于慎微有自己的理由:“这山路这么难走,又什么信号,万一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于是这场想象中的浪漫约会就成了集体登山活动。

宋仰两眼蹿火,连宰了于慎微的心都有了。

队伍早上七点出发,一直到夕阳快落山才返回,完全没有独处的机会,累得半死,更别说接吻了。

这天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情是山路崎岖陡峭,宋仰和李浔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

回基地的路上,天色渐暗,点点星光显现出来。

宋仰在山上买的水喝完了,口渴得很,看见街边的一家小卖铺,问大家要不要喝水。

王南风问了问大伙儿,说:“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了,他们不喝。”

这间小卖铺的门面很小,一扇木门靠在墙边,里边就两层货架,摆着些油盐酱醋和生活用品。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倚在柜台后抽烟,似乎是很放心他,连个正眼也没瞧,就埋头玩手机。

宋仰拿了瓶矿泉水去结账,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无意间瞥见收银台面上的安全套。

清早李浔对他的那番撩拨言犹在耳,他的神经一紧,瞅一眼屋外,一帮大老爷们正在围观路过的羊群。

宋仰指了指套套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报了价格,宋仰跟做贼一样,又一次把头偏向外头,一只手火速抓了一盒,然后以毒贩接头的口吻,问:“有润滑液吗?”

老板没听懂:“什么液?”

面对老板充满纯真的眼神,宋仰实在难以启齿,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要这个吧。”

东西买好,但怎么开口是个问题。

夜半三更,宋仰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难不成他要问,师父,你想做上边的那个还是下边的那个?

嗯……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把场景在脑内预想一遍,还是有些忐忑,只好求助他身边唯一的一个纯gay。

周俊霖发来一段带着笑声语音:“你挺牛逼啊,都两年了,还没睡上?”

宋仰头皮都绷紧。

——少废话!你只要教我怎么问就行!

几分钟后,李浔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点开微信,是宋仰发来的一张截图。

上边是用备忘录画的一只小绵羊,脑袋上顶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我是一只羊,需要很多养分,你可以给我吗?

“我”字和“吗”字中间画着一把草。

李浔花了半分钟时间才读懂这行字什么意思,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宋仰在黑黢黢的被窝,满怀期待地点开消息。

——没有草哦,只有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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