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笔记本

卓言的人生经历其实不多,连三十个年头都不到。

他狂妄自傲,志得意满,一直以为没有什么得不到,没有什么做不了。

如果在一年之前有人跟他聊真爱,他恐怕要笑出眼泪。

可是此刻在几乎没有能见度可言的滚滚浓烟里,他用拳头急切地砸碎消防柜,用鲜血淋漓的手把防毒面罩戴在脸上,不顾一切逆着逃生的人流往上冲的时候。

他终于懂得了真爱一个人的时候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当一个Alpha发自内心认定了一个omega,保护他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标记的牵绊,可是心里涌动着的感情却比本能更加固执,更加不可阻挡。

得不到沈培风的爱没有关系,只要沈培风平安开心就好。

这条命不要了也没关系,只要沈培风没事就好。

来不及去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冲动,此刻只想去到他的身边,抱紧他,保护他。

人生之走过了短暂的二十七年,即使还有很多风景未见过,他没有更多的向往了,最美的他早已经遇见。

他已经认定了这个人,值得他一生去等待,值得他倾尽所有,值得他豁出命去守护。

沈培风和大家聚会饭吃到一半,就接到了实验楼着火的消息,一行人饭也没胃口吃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学校。

情况比预想得更糟糕,浓烟已经遮蔽了天空。

“楼下全都是化学实验室,火势不容易控制啊。”实验室的老师感慨。

“我们的样本还在恒温箱里啊。”小虎牙忧心又无望,瞬间眼泪滚滚。

沈培风皱紧了眉,拍拍她的肩,“别担心,只要人没事就好。”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紧紧盯着实验室的窗口,神色一点也不轻松。

全部的样本如果都被大火毁于一旦,对于他们来说是无法估量的损失,虽然数据有备份,但是样本重新制备是非常耗时耗力的过程,甚至存在难以复制的风险。

“沈培风!”高湛忽然冲过来揪着他的领子嘶吼,“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沈培风看见高湛头脑莫名地空白了一下,然后有了一种近似恐慌的不好预感,“……在实验室充电。”

“卓言那个混球以为你在上面,冲上去救你了!”高湛脸色惨白,近乎绝望地吼。

沈培风的表情凝固了。

“我打电话给他。”高湛拿出了手机,心里却已经没有真的能接通的奢望了。

手机瞬间被强势地抢走了,他怔然地看着沈培风手指迅速地输入一串数字,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拨出了卓言的电话。

一瞬间有些恻然。

爱情真的是害人不浅。

电话那头是令人绝望的,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

沈培风把手机甩给高湛,表情冷静的可怕,他冲到实验楼门前,拼命地按外置的通讯广播系统。

不知是不是电路被损毁,始终亮着红灯无法接通。

他固执地不断用力按下去,终于,绿灯亮了,他立即对着通话口嘶吼,“卓言,我不在实验室,你快出来——快出来——”

声音急切又凄厉。

通话只维持了十几秒,很快就又变成了红灯,继而完全熄灭。

沈培风一拳砸在控制板上面,眼睛血红。

一路消防员扶着被困在实验楼里的人员从楼里冲出来,他立即抓住其中一个人大声说,“7层有人被困住了,请您去救救他!”

得到了求救信号的消防员立刻把怀里的人交给接应的同事,迅速地返回火场。

沈培风却没办法轻松一点,他浑身紧绷着,定定注视着不断冲向火场里的水柱,看着火势与之不断对抗,此消彼长,浓烟不断涌向暮色渐沉的天空。

哀嚎声和警笛声交织咋子一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纷杂的背景。

他孤独地伫立在原地,与一切格格不入,消瘦的背脊和肩线全都因为用力在细细颤抖,像是背负着无法承担的重负。

“卓言……”他失神地喃喃着一个名字。

高湛赶过来同样望着火势还没有缓下来的大楼,颓然地蹲在地上捂着头。

“他一天一夜没睡了,就想着先把专利证书给你送来,证书也没那么着急,就是想见你吧。”高湛神情呆滞地轻声说。

时间每一秒的流逝都如此漫长,每个人都在等待中被煎熬摧心剖肝。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培风站在带着烟尘味道的夜风里摇摇欲坠,渐渐消逝的火光照不清他的神情。

“有人出来了!”小虎牙发出第一声惊呼。

沈培风骤然紧张起来,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被烟火灼痛还是因为火光而干涩,他看不清从浓烟里走出的三个身影里,是不是有卓言。

“卓言!你tm就是混球!”高湛的哭喊响彻夜空。

沈培风忽然被震醒,这才觉得胸腔因为屏住呼吸而疼痛无比,他深深呼吸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脸颊有泪。

有个高大的身影步履蹒跚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努力睁大眼,费力地看清了眼前越来越近的人。

卓言从未如此狼狈,身上的外套已经被火焰烧得破烂斑驳,头发凌乱,发尾有烧焦的卷曲,像是秃掉的鹌鹑尾巴。他的脸上全都是黑色的熏出的痕迹,形成了一个防毒面罩的圈,有些可笑。

可是他的眼睛很亮,比夜空里的星还要闪烁。

他怀抱着一个不小的保温箱,小心翼翼地护着,手臂和金属箱体接触的地方被传导的高温烫得全都是血泡也浑然不觉。

走到沈培风的面前之后,他有些腼腆又很欣喜地笑着,献宝样把保温箱递出去,甚至有点笨拙,“保存的47个样本都在里面了,别担心,我都给你抢救出来了,检查一下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又带着温柔无比的爱意,全是宠溺。

沈培风定定凝望着眼前毫无形象可言的Alpha,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小虎牙见状担心不已,立刻小心地结果了保温箱,“我来检查,我来。沈教授你看看卓先生还好吗?”

“我按照你们的顺序摆进去的,很小心,肯定没问题的,幸好来得及——”

“啪!”耳光声清晰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光是听就知道打人的沈培风用尽了全力。

卓言嘴边的笑被这狠狠一巴掌打散了,他转回头看沈培风,因为他又掉下来的眼泪很快就努力挤出更多的笑,甚至自我解嘲地眨眨眼,“……生气就是担心我。”

“你不要命了吗?”沈培风撕心裂肺地吼他。

“这不是没事吗?”卓言轻声安抚他,“本来以为你在里面,去了发现你不在,总算放心了,又想那么多样本你要花多少心血啊,总要帮你带出来的。”

沈培风鲜有地愤怒,一把攥住了卓言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衣领,“你脑子有问题吗?样本可以再制,命只有一条,什么重要你不知道吗?”

“你在意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卓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努力地聚焦着最后一点气力,认真地说,“我会保护好——”话音未落,他已经难以支撑,向前踉跄一点,倒在了沈培风的肩膀上。

终于又抱住沈培风了,在失去最后一点意识之前,卓言微笑着想。

深夜的医院里,沈培风在走廊上聆听医生的叮嘱。

“病人吸入了一些有害气体,所以可能这两天需要用药促进代谢,至于手臂和其他部分的烧伤不算太严重,按时换药,一个星期以后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沈培风忧心忡忡地点头,目送医生离去。

高湛迅速地安排好了高级病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恳求他留下来陪卓言一会。

他推开病房的门,卓言已经醒了,精神恹恹的,似乎一直在等他一样眼底全都是期待,在看到他进门之后总算有了一点光芒。

沈培风在他身边坐下,还没有开口,就听他低哑地说,“别谢谢我好吗?”

卓言果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低声下气地把他堵回去,沈培风只能沉默着。

“早点回去休息吧。”卓言望着他的眼光明明是恋恋不舍,却认真地说着赶他走的话,“我现在太狼狈了,就当是给我留点面子,等我出院的时候再来看我就好。”

沈培风拿起一边沾了温水的棉签去擦拭他干裂的嘴唇,面无表情地低声说,“医生让你少说话。”

“我的外套呢?”卓言想起什么,着急地问。

沈培风从一边的椅子上拿起他已经不成样子沾满烟灰的外套,“刚才急救的时候脱了,怎么?”

“左边口袋有个东西,你拿出来。”卓言满是期盼地看着他。

沈培风依言去摸他左边的口袋,取出之后愣在当场,那是他平视用来记录各种数据的笔记本。

本子的表皮有一点被灼烧过的痕迹,但是内里完好无损。

捧在掌心里却有万钧的重量。

“你应该趁机让医生检查一下脑子。”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了怒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它带出来吗?”卓言伸手向他讨要那个本子。

沈培风递给他,没好气地说,“等到医生检查完你的脑子,我就有答案了。”

卓言的两只手都包扎了纱布,他吃力地翻开本子,给他看那一页。

“对不起,我偷看过你的笔记本,我看到了这个。”

那一页空白,沈培风写着:you **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他不自然地别开眼,“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卓言苦笑,接着翻到了后面的某一页,“培风,这是前几天的记录,你在空白的地方又写了一遍这句话。”

沈培风不看他,放在膝头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看在今天我总算为你做了一点好事的面子上,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沈培风沉默着,卓言索性将之当成默许,用尽所有的勇气问,“你是不是对我还有一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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