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一转眼过了一周, 丁鸿波再次见到严子书,是在某个慈善拍卖会后的晚宴上。

对严子书来说,拍卖会不陌生, 只是换个角色坐在贵宾席上,看别人此起彼伏地举牌倒是新鲜体验。傅金池拍了件古董珠宝,这是他的收藏爱好, 严子书自然没理由拦着。

只是暗暗发笑, 觉得他属实喜欢衔来各种亮晶晶的装饰品筑巢。

当然, 这种比喻严子书一辈子都不会给他本人知道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有趣。

顺道一提, 傅金池的所有收藏品, 如今理论上都是属于严子书的,无偿赠予。

傅金池有权利把玩, 但严子书只要想, 却可以给他没收。

这跟其他玩咖比起来, 只算是小打小闹,当天最贵的拍品是一辆老爷车。

两个VIP竞价竞到了九千二百万港币,严子书不心疼地看了场热闹。

丁鸿波对拍卖没兴趣,他出现在现场,也不是因为巧合, 只是因为提前得知了宾客名单,然后,抱着点儿私心弄到了邀请函。

在晚宴上,丁鸿波如愿以偿看到严子书,只是碍眼的是, 他一步不离地跟着傅金池。

出席宴会大多携带女伴,但他们两个男的, 似乎也没有规定不能被放进来。

严子书这天穿了全套的无尾晚礼服,黑色领结一丝不乱,脚蹬锃亮的漆皮鞋,他平时喜欢穿严谨的商务型西装,忽然换了这个风格,也能完美压住,气场摄人,更加显得不可攀折。

傅金池端着一杯酒,笑得出尘出世,跟宴会主人攀谈了一会儿,基本上这算来客礼仪。

剩下的时间,那两个人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直躲在落地窗旁,自己说悄悄话。

丁鸿波望见傅金池就讨厌得很,然而整个晚上,他也没找到机会跟严子书单独聊天,只在宴会结束之前,跟严子书视线相撞,远远点了个头,既打招呼又表示告别。

忽见严子书把右手比划成听筒,放在耳边,傅金池却没看到这个动作。

丁鸿波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不会吧?

一个小时后,他果然按接到严子书的电话。

丁鸿波心怀忐忑地“喂”了一声,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手机那边,严子书单刀直入:“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件事,是从哪听说的?”

“啊?”丁鸿波愣了愣,“什么?”

“你来过之后,那阵子有点忙,我差点给忘了,今天见到你才突然想起来。”严子书解释,“最近我好像又有点介意了,所以跟你打听一下,你那些爆料都是从哪听来的?”

丁鸿波云里雾里,但他跟严子书告过密的傅金池的“丑闻”,自然只有那一件。

至于来源,丁鸿波都有点记不清了,但怕被对方怀疑胡编乱造,表示先找一下再给他。

严子书客气地道谢,挂电话,从衣帽间走出来。

他跟傅金池正住在港城某家五星级酒店的套间。

傅金池这次过来,其实主要还是被裘叔叫来的,慈善拍卖会只是顺便。裘叔离婚以后,今年生了场病,大概自觉岁月不饶人,开始考虑立下遗嘱,并想把部分遗产指定留给傅金池。

对于此事,傅金池不仅无动于衷,回应得还十分油盐不进,让他可以考虑送给管家。

他多要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或者一个马场干什么?给自己添麻烦?

裘叔似乎也有些烦闷,从他的角度来说,自己膝下无子,远在内地的那些兄弟和侄子们又多年不来往,甚至生过龃龉,与其全部留给他们,按自己划分的亲疏远近分配有何不可。

严子书则觉得,傅金池固执拒绝,是不想成全他那种自认痴情的念想。

大概这两个人往后还有得拉锯。

接不接受其实都无所谓,严子书此行的任务只是陪同。

只不过他脑海里也惦记着自己介意的事——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兵兵”。

那两张画展票还放在家里,这不被裘叔的事抢了先,至今还没顾得理会。

此时夜色已深,傅金池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膝头摆着一个平板电脑,翻看着什么。

严子书走过来时,瞥见屏幕上的文档有“金凤台”的字眼,便知他在忙着工作。可傅金池这种专心致志的模样实在不多见,看似慵懒,眼神却很敏锐,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全神贯注地工作,放在严子书身上属于常态,他却完全看不得傅金池摆出这种架势。

而如今严子书也越来越放肆了,趴在靠背上,手指轻轻摸着他的喉结:“在忙?”

傅金池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转头浅笑着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工作是忙不完的。”严子书认真,“要不别看了,明天再说。”

“哎呦,这可真不像你嘴里说的话。”傅金池戏谑,“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我说什么了吗?”严子书调笑,“我说你气性大,可从没说工作比你重要呀。”

傅金池乜斜他,黑漆漆的眼眸变得越来越幽深,像深不可测的漩涡。

“你要是也证明我比工作重要——”严子书慢慢坐到他腿上,“我就证明我有多爱你。”

傅金池思考片刻,亲了亲他手上的戒指,像拍卖落锤一样回答,“那行,成交。”

算了,及时行乐的时候当及时行乐,什么正事,都放到明天再说吧。

*

翌日一早,严子书起床后看到手机邮箱提示。

丁鸿波发来的文档已打包躺在里面。

其实严子书心里也不确定,他期待能从中发现什么。想证实有人在敌意针对傅金池吗?

比起丑闻本身有多耸人听闻,严子书在意的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言,到底哪儿来的。

毕竟时隔多年的事,突然被翻出来,很多时候可能是有背后目的的。

当然,也可能没有,只是纯属巧合。如果没有那个新锐画家兵兵有指向性地寄来两张票,并且他竟然还是傅金池的“故人”,严子书应该不会犯疑心病,甚至重新想起这回事。

目前二者看起来没有关联,也许是他想多了。

不管怎么样,等回蓉城后,画廊还是要去一趟的。

涉及到正事,严子书的效率又变得雷厉风行,到家后便把两张票翻出来。

傅金池倒也没忘这茬,只是对于特地为这个小角色跑一趟,态度有些嗤之以鼻。

严子书理解他这个反应,傅金池已经跟他透了底——这个兵兵他记得是以前试图仙人跳自己的一个小鸭子。后来骗局没成功,傅金池也再没见过他一面。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对方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新锐画家,大概有了什么新的际遇,但这和他们可谓一点关系没有。

严子书只是想不通,对方现在又找上门来,谁知道为了什么,叙个旧?

择日不如撞日,两人去画廊的日子是个周三。

地处偏远又是工作日白天,画廊几乎门可罗雀,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参观者。门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没精打采地坐在桌旁玩手机,敷衍地撕了票,就放两人进去了。

厅内展出的画作数量没那么多,场地显得空荡荡的。

傅金池闲庭信步地溜达,闲闲地抬头端详墙上画作。

这个画家的几乎每一幅画,都用了饱和度很高的刺眼的色彩,有的很意识流,有的则堆砌了一堆元素,构图里时不时冒出一只眼珠一双手之类,要说相同点,给人感觉都很难受。

顺便,在专访软文里,将之形容为他的艺术特色,挣脱束缚,寻求灵魂自由云云。

严子书环视一周,那个叫兵兵的画家不在现场。

这自然在预料之中,布展有策展公司,守门有画廊员工,画家本来就不用全天候守着。

前两次严子书他们为了工作过来,都是事先约了时间见面的。只是既然兵兵寄票不打招呼,他们过来也就省略了这一步,甚至严子书倒想看看,对方会不会从天而降地出现。

流连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没人露面。

傅金池皮笑肉不笑:“走?”

严子书于是点头:“走吧。”

浅浅试探了一下,也没发现对方有多高的段数。

反正这也算把两张票用过了。

两人回到门口,正要离开,门口工作人员忽然叫住他们:“哎,麻烦你们等等。”

工作人员摘下鸭舌帽,似乎自己也搞不清状况,只是公事公办地传话:“你们是严先生和傅先生吗?要不先别走,再待一会儿?兵兵先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了,可能有点堵车。”

“为什么要我们等他?”严子书挑了挑眉,“他怎么知道我们过来的?”

“这,你们不是说好的吗?”工作人员莫名挠头,“你这两张票盖了他私章啊,他说收到了这样的,就打电话通知他一下,看你们提前走我才拦的。其他别问我,我可不知情啊。”

闻言严子书顿了顿,一时都不知往下接什么,只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压根杞人忧天。

这感觉就像你以为前方会出现大BOSS,结果对方却把故弄玄虚玩出了小学生水平。

听起来简直浪费人的时间。

又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据说堵车在路上的新锐画家兵兵才终于赶到。

兵兵甩上出租车的门,立刻被炎热潮湿的空气包裹,他顾不得擦一把头上的汗,急匆匆跑向画廊大门,无视了跟自己打招呼的工作人员,满心只顾向展厅中央搜寻。

“傅哥!”忽然兵兵声情并茂地喊出一声,“我……我就知道你会来!”

终于见到比印象里更高大也更成熟的男人,他心里一阵难言的激动,往前走了两步。

这个奇怪的小画家一看到傅金池,眼里就只剩下傅金池,再无其他,同样无视了旁边严子书投来的怪异目光。

“……”倒是傅金池态度冷漠,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什么事?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啊!”兵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色都有些恍惚,“我也没想到会在蓉城再看见你,这不就是缘分吗?你看我现在,也可以混得有声有色了,我……”

他很急切地说着,一会儿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一会儿讲两人认识的过程,像是怕被人打断,又像是要证明什么,因此一口气也不停歇。嘴边堆积的话太多,因而还有些语无伦次。

严子书渐渐拧起眉,收敛了轻松的态度,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悄悄碰了傅金池一下,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我真的没想过害你,我那时候都是被人逼的。”

兵兵只顾自说自话,有如梦呓。他的眼神落到傅金池左手上,戒指这种装饰物,总是很扎眼的。注意到这点细节,那眼神里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渴望,不太好描述——硬要说的话,就像许多颜料搅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团漆黑,总之显得异于常人。

严子书渐渐确定一件事,可能不是他疑心太重也不是杞人忧天,也许从上次送样刊的时候,他就该敏锐点意识到,有些人精神有问题,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会间歇性发作的。

“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兵兵得不到任何回应,忽然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他们面前,把门口扭着头看热闹的工作人员都吓一跳,“傅哥,我真的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工作人员正坐立难安,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只见当事人其中的一个,果断抽身向自己走来。

严子书中途回头看了一眼,兵兵的注意力依然没在严子书身上,也不在意他去干什么。

他走到门口,压低声音,把工作人员的注意力拉回来:“别光看了,有没有紧急联系人?”

“什么什么?”工作人员真没见过这场面,反应不过来,“什么紧急联系人?”

“你们这个画家的紧急联系人,赶紧找找。”严子书叹气,“你没觉得他犯病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番外的傅金池回忆章有跳着看的,那在此说明一下,两人没有关系,傅金池连朦胧的好感都没有过。他那时候戒心太重了不会亲近别人,我个人觉得这个是符合人物行为逻辑的。

兵兵可能都算不上烂桃花,属于精神出问题的一个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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