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吴掌柜心中更是震惊难言,徐渭的画即使在拍卖行也不多见,大多珍藏在京都博物馆中。
近些年来关于徐渭的书法和画作,只要认定为真品,随手一幅都能拍出大几百万,上千万的有十余幅,其中的《写生卷》手卷更是拍出1.27亿的天价!
最重要的是,随着大众欣赏水平的提高,收藏家们已经渐渐认识到徐文长此人在书画方面的造诣与地位,因此他的作品在短短五年内翻了六倍,收藏价值极高。
他手里有几个客户想要出高价收购一幅尺寸较小的画作都无处可寻,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还是尺寸达到122cm的大幅作品!
这属实罕见,连整日与古玩打交道的吴掌柜都惊住了。
面对两双迫切而又激动的眼睛,云舟浅浅一笑,“前段时间和朋友去乡下淘货,偶然在一户官宦后人家里收到的。至于价格…还是保密吧,总之没有亏,甚至可以说捡了个小漏。”
吴掌柜在旁边感叹着,“你们几个小年轻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敢去乡下收货,还收到了这么大一个宝贝,连我都羡慕了。”
杜老爷子用手爱惜的抚过《牡丹竹石图》上面的钤印,夸赞道,“不错,真是不错。徐渭的画后世多有临摹仿制,能辨认出是真品,眼力大有长进啊。”
“杜爷爷您过奖了。”云舟有些不好意思,“在书画鉴赏方面,我的能力还很欠缺。这幅是朋友帮着鉴定的,您也见过的,就是徐泽。”
“哦,是他呀。”杜老爷子毫不在意,“你能在几位朋友手中将这幅画坚定的拿下,说明很有决断。收藏古玩就该这样,只要看好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哪怕打眼了也不后悔。”
在杜老爷子眼里,他这个小徒弟千好万好,谁也比不上。
“对,您说得没错。”少年眼眸微弯,“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想把它买来送给您。我记得您在嘉禾拍卖会上对齐白石的水墨画举了牌子,而徐渭是齐白石大师格外尊崇的人,用来当年礼再合适不过了。”
“送给我?!咳咳咳,不行,那可不行——”
杜老爷子听了之后吓了一大跳,差点被口水呛到,猛地咳嗽几声,连脸都呛红了。
吴掌柜和云舟一个端了茶盏过来,一个给他顺着背,好容易才缓过来。
杜老爷子担心茶水把画打湿,用干瘦的手沿着画的表面轻轻抚摸了两下之后,小心的把画轴卷起,将这幅价值千金的画放回了画匣中。
刚刚只顾着欣赏徐渭的大作,根本没想过年礼的事,这样贵重的东西他怎么能收呢?
只是摆手道,“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这样一幅画放在拍卖行里一千万都打不住,我估计私下里收也不便宜,是不是啊小吴?”
吴掌柜立刻接话,“没错,徐渭的画如今在市场上很受欢迎,再放个两三年,价值起码还要往上翻一番!
就是现在,只要小舟你想出,我立刻就能联系手里的老客户,保证不会比拍卖行低多少,还不要佣金。”
云舟冲着吴掌柜摇了摇头:“吴叔,这幅画我没打算卖。”
又对杜老爷子说道,“杜爷爷,这本来就是我淘到的,价格没有这么高。再说,您是我师父,孝敬师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一番话说得杜老爷子心头熨帖,眼眶微湿,不枉他费心教导,这个小徒弟不仅悟性高、勤奋,最重要的懂得知恩图报,他真是喜欢到了心坎里。
杜老爷子拿手拭了拭眼角,“好、好、好,那我就收下了,不过——”他自然不能白占那么大的便宜:“你过段时间也去我那里挑件东西吧,也见见我这些年来的藏品。”
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云舟眼眸弯起,“好的,杜爷爷。”能见到杜老爷子收集了几十年的珍品,他求之不得。
“对了,吴叔,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少年将背包里的紫檀木笔筒拿出,放在了桌上。
“给我的?”吴掌柜上手一瞧,看到紫中泛红的色泽以及下方朱红色斑纹时微微一惊:“这是鸡血紫檀木?紫檀中的极品啊!嚯,还是整料挖的,绝对的好东西。”
他店里这么多笔筒,有木制的,还有清康熙的青花诗文笔筒,但论价值,没几个能及得上这件。
“您喜欢就好。”云舟浅浅一笑,露出腮边两个小酒窝。
“当真要送给我?”吴掌柜还有些不可置信,别看东西不大,但这种顶级木材制作的笔筒,市场价要三四十万呢。
“小舟说给你,你就拿着吧。”杜老爷子呵呵一笑,“以后小舟来了,有什么古玩方面的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好好讲解。”
“那当然,那当然,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掌柜连连答应,笑得无比灿烂。
他用手抚过紫檀表面牛毛般的细密棕眼和纹路,欣赏了一会儿之后,把它放在了笔筒一类的显眼位置。
“那个,我这里还有两件瓷器,想让杜爷爷和吴叔帮忙看看。”云舟把修复好的菱花形洗和蓝釉赏瓶从背包里拿了出来,将外面的纸箱拆开,放在了桌子上。
“这次上门淘货,收获可真不小啊!”吴掌柜感叹一声,和杜老爷子一人拿起一件,上手瞧着。
少年含糊的‘嗯’了一声,神情带了几分忐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出修复的痕迹?他的心跳得很快,毕竟是自己的作品。
“这应该是一件唐代邢窑的菱花形洗,胎质坚实细腻、薄如蛋壳,釉色类银似雪,属于细白瓷,工艺精细。背面还刻了‘盈’字,说明是宫廷用瓷。”
吴掌柜将这件笔洗拿在手中,看着云舟的眼神都变了。
这年轻人出去一趟,到底收了多少好东西!从刚进门到现在拢共不到一个小时,就拿出了三四件精品,这运气简直逆天了。
杜老爷子也将手里的瓷瓶放下,“这是个清中期的赏瓶,民窑仿官窑的。不过仿得不错,釉色温润,底足也修了胎,器型和胎体都和官窑没有太大差别,属于民窑中的上等品。”
他又拿过放在桌上的菱花形洗看了看,“这可是个老物件,唐代的邢窑白瓷,皇家大盈库烧制的贡瓷,不过——”
杜老爷子微微蹙眉,打开手边的白光手电筒沿着外壁一点点移动,紧接着拿起这只菱花形洗来到窗台边,借着阳光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这件瓷器是修复过的。”
“啊,修复过的?”吴掌柜懵了一下,“我看看。”
对着光线看了一会儿后,吴掌柜也发现了其中的瑕疵,有处颜色比周围的釉色稍微深一些,还有一道细小的裂缝,“还是杜老您眼力好,我都没看出来。不过从修复技艺来讲,也是大师级别了吧。”
“还差些火候。”杜老爷子评价,“单色釉修复起来简单,要是粉彩、珐琅彩能达到这个级别,那绝对是大师级的。”
他转向云舟,“小舟,当时收的时候没发现是修复过的吧?没关系,虽然是修复过的,但从技艺来讲修复的还可以,价值不会降太多。
你收这件瓷器花了多少钱?要我说,三十万以内都不亏。”唐代皇家贡瓷,完好器在五十万以上。
“杜爷爷。”云舟笑容明亮,眼眸亮晶晶的:“这件笔洗是我自己修复的,当时买了一堆碎瓷片,一共花了四千块。”
对面的两人足足有一分钟都没有说话。
吴掌柜是被接二连三的消息给炸懵了,从少年来到这里,宝贝一件件的拿出来,每一件都是精品,上千万的画说送就送。
现在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这件唐代邢窑的笔洗是用碎瓷片拼起来的?还是被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修复的?这、这怎么可能啊!
他记得半年前对方才刚入古玩行,拿了一件鼻烟壶过来。他应该没记错吧?
那时候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伙子,现在怎么这么厉害了,修复的瓷器连他都没看出来。
而杜老爷子则想起了之前从小徒弟手里买到的那只‘明宣德青花缠枝花卉纹莲子碗’。
那只碗就是修复的,他即使拿着放大镜一寸寸的检查也没有找到任何瑕疵,釉面光洁细腻,青花发色浓艳,完美至极。
如果对方不说,他绝对不会想到那是一件修复过的器物。当时他便觉得,那位大师的造诣恐怕和冯大师的修复水平不相上下。
大师的名字云舟没有说,但是如此看来,对方应该在跟着那位大师学习瓷器修复技艺。
“修复得很好,连我差点都没看出来。以后跟着大师好好学,将这门顶级修复技艺传承下来。”
杜老爷子看着手中的菱花形洗,内心油然生出一种骄傲感,他的徒弟果然聪明,竟然连修复瓷器都会了。
“谢谢师父夸奖。”云舟心里很开心,不仅是因为杜老爷子没有介意他跟着冯大师学习手艺,更是因为他修复的蓝釉赏瓶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或许是修复的部分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却无疑增强了他的信心。
之后的日子里,云舟终于集齐了修复汝瓷的材料,开始在冯大师的指导下调制黏合剂。
为了能更好的修复这件瓷器,冯大师偶尔在白天也会出来,即使阳光让他很不舒服。
“这次的颜色还是不对,算了,先缓一缓吧。”冯大师看着调制出的黏合剂,皱紧了眉头。
塑料板上的颜色已经十分接近天青色了,可还做不到那种‘雨过天晴云破处’的天然之感,实在可惜。
云舟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工具,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这是他在三天内调制的第十七次黏合剂。
其实对他而言,从第十次开始便觉得调制出的颜色与汝瓷的色泽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了。只是冯大师对色彩的敏感度显然远远高于他,后面又调制了七次仍旧不满意,如今只得停下。
云舟敢说,任何修复大师都做不到如此精细。
不过是粘连碎瓷片的黏合剂而已,到后面还会打底子、填平缝隙,用釉色掩盖,到时候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要缝隙粘的好,其他都是次要的。
可正因为如此,世界上只有一位冯大师,也只有唯一的‘无痕修复’技艺,再无第二人能做到。
冯大师看了看天色,“今天的光线不好,等天放晴的时候再继续。”
“好。”云舟点了点头。他也是在学习之后才明白光线对于瓷器修复来说多么重要。在不同的光线下,釉面所呈现的釉色、亮度都是不同的,而恰恰是这微小的差别,足以决定修复的瓷器是否完美。
就在这样一点点的试色和调配过程中,新年到来了。
街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和各种彩灯,来往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年味十足。
于馨兰和云舟推着车子在人来人往的超市中采购,看到喜欢的直接放入购物车,完全不用考虑价格。
除了在超市买到的满满一车东西,还有空运过来的十斤重的波士顿大龙虾,肉质肥美的阿拉斯加帝王蟹等等。
这一年的年夜饭格外丰盛,五年来从来不舍得吃的东西统统出现在了餐桌上,昭示着新的一年会越来越好。
母子两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就着丰盛的年夜饭开了一瓶红酒,在干杯的同时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再也没有讨人厌的亲戚,没有催债的信息,没有老宅中瑟瑟的寒风,有的只是脉脉温情和更加辉煌的明天!
当12点钟声敲响的时候,云舟站在阳台上看着漫天的礼花和人们的欢呼,从内心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喜悦。
直到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彻底改变了前世的结局,无论是他还是母亲,以后都会无比幸福。
云舟和于馨兰来到祠堂中给云父上了香,后者上完香之后便早早睡下了,想必今夜父亲母亲一定会在梦中相聚。
而少年先给冯大师的牌位上了香,然后看着酆都大帝俊美无俦的画像有些出神,他似乎有好久没有见到对方了。
过了片刻,云舟将提前订好的毛绒绒给大帝烧了过去。
一阵阴风吹过,酆都大帝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身金丝滚边的黑袍,看上去格外威严,只是肩上各停着一只金灿灿的小肥啾,怀中还抱着两只巴掌大的小兔子,显得异常可爱。
“大帝,新年快乐。”云舟眼眸弯成好看的弧度,双颊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好似三月里盛开的桃花,艳丽而惑人。
“新年快乐。”北寂的嗓音带了几分低沉,像是优雅的大提琴,令人不自觉的沉溺其中。
云舟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冲着对方笑了笑,将手心合拢小心地捧着北寂递过来的小兔子,在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指尖,有点凉。
“你的手一直这么凉么?”
“嗯。”北寂缩回了手,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温度,“我本就是阴煞之气的化身,冥界也没有阳光,那里的一切都是冷的。”
“哦,那你这么多年来——不会觉得孤单吗?”云舟简直无法想象。
“…会,但我已经习惯了。”北寂这样说道。
如果没有遇到少年,或许他会一直习惯下去,可惜……
感受到大帝激荡而渴求的心情,浓郁的阴气不受控制地从黑袍底下钻出,一直蔓延到少年脚下,轻轻勾住了他的脚腕。而后慢慢攀升,沿着裤脚缓缓钻了过去。
云舟蓦地感受到了一抹凉意、还有丝丝麻痒的感觉,这种感觉他格外熟悉。
少年看着酆都大帝泛红的耳根和微微游移的视线,突然上前一步,抬起头,清澈的双眸直视对方,“大帝,是你吧?现在缠着我小腿的以及梦里的黑雾,都是你吧?”